“地球”,這顆星球上的一群直立猿在嗑嗨熟過頭的漿果後,給它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隨意、敷衍、土氣十足——而頗諷刺的是,無論從太空中哪裡看過去,所謂“地球”的表面七成以上卻都是海洋……
這便是“地球命名效應”——只要你的名字被起得夠早、而叫這個名字的人又足夠多,那無論這個名字有多不副實,也終會被所有人所接受。
袁侯所不了解的是:雖沒有正式刊載於《拉尼亞凱亞時下流行大百科》、或是《超星系團複合體間你所必須知道的五十億個絕對零度知識》之類正式的出版物中,但“地球命名效應”自被發現後,它的傳唱程度已遠遠超過了任何一隻地球猿猴的想象。
“地球”一詞也淪為一種絕妙的流行修飾,徹底替代“言過其實”、“誇大其詞”、乃至原本尚還膾炙人口的“吹畢宿五”而響徹寰宇。
當然用得最勤的,還是在寰宇的另一端,本複合體流行文化領袖——位於長蛇座星宿一的“亙古長舌”經典媒體編輯部內。
“噢!好好想想你的標題!換一個!現在的名字可太‘地球’了。”
“我有一個不那麽‘地球’的想法,要聽聽嗎?”
類似這樣的說法每天都在編輯室裡此起彼伏,哪怕過了一整個當地銀河年也熱度未消。
終於,這引起了一個頭腦還算清醒的家夥注意——而他之所以沒有那麽迷糊,也只是因為前一天晚上沒有熬夜加班罷了(不用懷疑,這並非不可能發生!)。
那天一早他便端趴在自己的工位,前肢摩擦複眼,尚沉浸在睡眠充足帶來的清爽感覺裡不能自拔。
噢!就像海風吹拂擱淺貓鯨的腐屍般,氣味芬芳!若是每天早晨都能這樣精力充沛,或者有什麽能提神的東西就好了,聽說有種飲料……他這樣忖著。
如果探究起這位資深經典媒體編輯離奇的跑偏能力,那恐怕一整套三部曲的大長篇都難以裝載,但好在他並不是我們這篇故事的主角。
但此刻還是要費些筆墨在他頭上,因為他終於發現了一樣東西——一張紅彤彤、亮閃閃、碩大無朋的標語告示,正貼在前方的牆壁上。
“要地球”,這三個字明晃晃排在那上面。
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便貼在那的?這幸運的家夥吃了一驚,“嗡嗡”作響,不過很快便回復平靜,放棄去思考這一問題,因為這本就是未解之謎……
眾所周知,在任何一家中等規模以上的公司裡,所張貼的告示或通知往往具備明顯的量子屬性:當你觀測它時,它便早已在那;或是早已被人揭去,徒留半圈膠水粘下的紙痕。
你永遠也抓不到它被張貼或被撕下的那一刻——除非那是你親手乾的。
當然最有可能的情況還是……你這輩子都不曾留意過它。
可惜現在它已被映在眼裡。“要地球?”這三個字不斷戳動這家夥的腦子——如果那寥寥幾顆的神經節點也能算得上“腦子”的話。
琢磨來琢磨去,在消磨了一整個上午的摸魚時光後,終於在午休時分被他琢磨出一個可怕結論來:
“要地球”=摒棄真切而平實的敘述=需要浮誇且吸人眼球=時隔半個銀河年,“震驚體”的新聞終於要回歸主流媒體了!
此番重大發現讓這家夥興奮不已,不用收集素材、不用核實校對,他一口氣洋洋灑灑寫出足夠連續刊發三個月的文章來!
接著受到主編一陣痛罵……
可憐的家夥,若他能留意那張告示左邊略不規整的毛邊,以及更左側牆面上隱隱約約的膠水痕跡的話,也許便能推理出另一個小概率的事實:那張告示已被某人撕下了,只是沒有撕得乾淨,恰好留下了一小截……
它完整的原話應該是——“請編輯部各單位同僚密切注意並核實所負責項目的真實性、可靠性問題, 千萬不要地球。”
可一切已然遲了,現在他重新端趴在工位上,生著悶氣,腦海……呃,神經節點的池塘裡久久回蕩著剛才主編的痛罵——其中一半以上的用詞是“地球”。
回蕩來回蕩去,超負荷運作下,其中不是“地球”的那一半又被他從腦子裡甩了出去。這下,那可憐蟲的意識裡就只剩下“地球”了……
發泄的對象有了。
地球……該死的地球!究竟是個什麽玩意?
花了整整七個工作日,他才終於從《泛銀河生冷不忌名詞釋義大全(持續更新中)》的犄角旮旯裡,翻到了“地球”的原始意義:位於室女座超星系團中一片普通銀河邊緣一條不起眼短小懸臂上的一顆普通行星——這讓他搭上了幾乎每一條能在工作裡摸魚的借口。
接著又以全部的調休、年假與健康心理為代價,這條執拗的可憐蟲馬不停蹄殺將過去……
“承受我的怒火吧!地球!”他在心(或是其他原本應該裝著憐憫與包容的容器)裡嘶吼著,一路幻想著近五十億種滅絕行星的方式——以他的“腦”容量而言,所孕育的想象力實在豐富得可怕,早已脫離了寰宇生理常識的極限……
而可悲的是,當他風塵仆仆,趕到銀河系邊緣那小小角落時,卻怎麽也找不著了,他找不著那顆“名不副實”的蔚藍行星。
在名為“太陽”的普通尺寸中年恆星旁,“地球”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