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和平市是迷人的。
五彩斑斕的大樓光輝閃耀更勝白日,點點繁星灑下無邊清光,皓月飽含柔情的注視著路上匆匆的行人。
要用怎樣的詞語才能描繪夜風的迷人與柔和呢?
要用怎樣的修辭才能記錄這良夜的美好呢?
就連街心公園中一片片的繁花,仿佛都收斂了花瓣,正在皎潔月光下做著香氣四溢的花之夢。
白鴻雪向那朵紅花伸出手,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它,享受著這片令人迷醉的夜色:“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不知何時到來的赤紅身影靠在路燈上:“惡心夠了嗎?”
白鴻雪直起身來:“這叫詩興,算了,反正跟你說你也聽不懂。”
站在白鴻雪身旁的是一個高挑的女人,赤紅的高馬尾比鮮花更燦爛,碧色的眼眸足以令寶石黯然失色,健壯、結實的身軀讓站在她身旁的白鴻雪反倒顯得小鳥依人。
“這麽晚叫我來有何貴乾?總不能是讓我聽你念詩吧。”
二人隨意的在人行道上漫步起來。
“娜塔莎啊,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呢?”
身著一身正裝,看上去就像是個成熟職業女性的娜塔莎作出了相當失禮的回答:“自我意識過剩、臉皮太薄、相當不坦率的笨蛋。”
“你啊你啊,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我是來聽安慰的,不是來讓你撒鹽的。”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你什麽時候這麽伶牙俐齒了?”
“這是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的必要技能。”
白鴻雪雙手插在口袋裡:“言歸正傳,我現在開始漸漸發現了一件事——以前的某些事我的的確確做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娜塔莎的臉上一直都是認真的神色:“如此坦率,這不像我認識的雪。”
“哎呀,人是會變的。而且我也不是突然就要變的,只是剛好遇到了改變的機會而已。”
“所以,還是那句話:找我來幹什麽?”
“當然是要你幫我了,你不會連老朋友的請求都不肯聽吧?”
“需要我做什麽?”娜塔莎的臉色冷得發冰。
“不是要你做掉某個人啊!別拿出這麽可怕的臉色來。”
娜塔莎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白鴻雪則低著頭,把路上的小石子一腳踢飛:“我想當一個怪盜。”
打掉娜塔莎伸到自己額頭上的手,白鴻雪無奈的說了一句:“我沒生病。”
娜塔莎的臉上出現一抹微笑:“這還真是……相當古怪的想法。”
“這時候你應該說有趣才對。”
“那麽,你為什麽想當怪盜呢?”
白鴻雪仰望著一如既往的明月:“拯救世界的責任,我已經完成過一次了。所以接下來的人生,就請允許我小小的任性一下吧。”
“不是為了懲惡揚善,更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白鴻雪的眼神中有著期待:“不為正義,不為邪惡,不為理想,不為欲望——只是為了個人的片刻歡愉,僅此而已。”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白鴻雪抬起手,仿佛要一把抓住月亮一樣:“人生苦短啊,如今我才發現自己其實很少在為自己而活。”
“人們都在努力成為他人所期望的自己,卻從未嘗試成為自己所期待的自己。這是最原初的人性之一。”娜塔莎的見解讓白鴻雪心中一凜。
“是啊,這世上能自由的做自己的人太少了。”白鴻雪不由得附和起來:“這或許也是我這個幸運至極的人對不幸者的愧怍吧,明明自己享受著他人不敢想象的人生,卻總是荒淫度日。”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比豐富多彩,也無比驚訝於自己的幸運。”白鴻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很多人一輩子走不到羅馬,而我出生就在羅馬。說句可能會招惹厭惡的話:我並不覺得這是我自己的東西,因為它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屬於我了。”
“可還有什麽東西不是天生的呢?”白鴻雪沒有等娜塔莎回答,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才華?容貌?還是財富名譽?”
“後來我想明白了一點:只有自己的想法才是真真正正完全屬於自己的。”白鴻雪非常認真的向娜塔莎解釋:“只有這份完完全全由‘我’而生的自我,才是誰都偷不走的,是隻被獨一無二的我擁有著的。”
白鴻雪張開雙手擁抱晚風:“所以啊,我想讓別人也能走上隻屬於自己的道路——當然,是在他們自願的情況下。”
娜塔莎點點頭:“你的這份心意,我明白了。”
“喂,不要說得像是告白一樣啊。”
“那麽,怪盜先生,你的目標是什麽呢?”
“目標嗎……首先是那些從你和蓮的世界流入這邊的異世之物。雖說我已經放下了拯救世界的責任,但已經參與的事我也不好半途而廢,回收它們這件事我會繼續做下去的。
“其次的話,就是陰謀事務所的老本行了。
“偵探是揭露真相的人,與之相反,怪盜則是隱藏真相的人。這座城市的陰影中藏了太多陰謀罪惡,那就讓我——來把它們全都華麗的偷走吧。”
轉過身來停下,白鴻雪注視著娜塔莎的臉龐:“怎樣,你願意協助我嗎?”
“我從一開始就站在雪大人這邊。”娜塔莎單膝跪地,親吻白鴻雪的手背:“只要您有需要,我永遠是您忠誠的騎士。”
“快起來,快起來。”白鴻雪連忙把娜塔莎扶起來:“你這讓別人看到了我的風評可怎麽辦啊?”
兩人會心一笑,一起走向更深的夜色。
……
站在講台上,白鴻雪俯視著全班:“期末考試的成績,今天就已經都出來了。還是以往的老規矩,不排名,不公布,你們誰要的話自己來我這裡看吧。”
——雖然這麽說,但白鴻雪的手上其實是有詳細排名的。
粗略瀏覽了一下全班的成績,大部分的人都符合白鴻雪的預期,讓他心裡松了一口氣。
但有一個人,卻讓白鴻雪也不得不眉頭緊皺。
許天南的成績,老實說隻比沒參加考試自動零分的白星雨高。說的更不委婉一點,就是她的成績是名副其實的倒數第一。
白鴻雪皺眉倒不是因為她考的差,他不是那種以成績論一切的老師。
而是許天南實在太過特殊。白鴻雪負責的只是普通班級,許天南原本不是他的學生,而是在下半學期從尖子班轉過來的。白鴻雪沒有刻意打聽,但據他聽說,許天南不是因為成績而是因為適應不了尖子班的高壓生活,才主動提出轉班的。
按理說她這樣的學生,現在在白鴻雪的班裡應該就是大佬炸魚塘,但卻考成了這副德行,這不得不讓白鴻雪在意。
抽調了考試時的監控記錄,白鴻雪一下發現了問題:許天南幾乎沒怎麽寫卷子,大部分時間都在望著窗戶發呆。
白鴻雪的心裡咯噔一下:我去,要出事!
於是他立馬撥通了學校心理谘詢室的電話,但卻得知人家已經提前下班了。
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快放學了。
和平第六高級中學每天的安排是這樣的:每天八節課,上午四節課從七點五十開始,十一點五十結束;下午從一點四十開始,五點半結束;五點半放學後就進入學生自主活動時間,可以選擇回家或是參與社團活動。
在這時候把她叫過來談話的話反而可能產生刺激,跟她父母溝通的話怕不是會適得其反……只能這樣辦了……這樣的話,我也能安心去辦自己的事了。
一個男同學從辦公室的方向過來,對白星雨說道:“那個,班主任找你有事。”
剛放學的白星雨一臉迷茫的來到了白鴻雪的辦公室。
把許天南的情況簡單告知白星雨後,白鴻雪認真的說道:“小雨,我想把這件事先交給你。我希望在許天南今天回家之前,你能暫時先盯著她點。等到明天,我會親自去解決這件事的。”
白星雨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絕不會讓悲劇發生的,兄長。”
看著白星雨離開的背影,白鴻雪從抽屜裡拿出一摞預告信,伸了個懶腰:“行了,我也該去做自己的事了。”
但願她們那邊不要出什麽事啊……
……
撿起塞在門縫裡的的卡片,劍道社部長讀了起來:
致本學校的所有教職員工及學生:
夏日炎炎。今晚十點,我將在本校圖書館竊走【校園明日的朗朗書聲】。隻屬於夏日的煙火大會,即將拉開帷幕!敬請期待!
此致
敬禮!
看著落款處的空白,他不由得疑惑的摸了摸腦袋。
除了仍在活動的各個學生社團,校長辦公室與教導主任辦公室也都收到了一封預告信。
王主任看著校長不以為然的把預告信扔到垃圾桶裡,有些憂心的說道:“這東西……真的沒事嗎?”
校長擺了擺手:“不過又是哪個學生無聊的惡作劇吧。你就在後天的畢業典禮上點名批評下吧。”
王主任點了點頭,但心中的石頭仍未落地。
……
跟隨著許天南的腳步,白星雨到了學校最古老的建築——校中心的大圖書館。
在平時,這裡會有很多學生在這裡的大廳上自習。但今天,卻是門可羅雀。不用說也知道,再努力的人也會在今天休息一下的。
許天南沒有拿書包,也沒有借書,就是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然後開始托著下巴看其他人。
雖說稀少,但今天圖書館裡還是有幾個學生在學習的。
為了讓自己不顯得那麽突兀,白星雨在許天南身後的座位坐了下來,隨手拿了本雜志作為遮掩。
就這樣,許天南整整坐了三個半小時,一直從六點坐到九點半。
她的無聊已經深深觸及白星雨的內心了。但是,如果她這樣就算無聊的話,那麽看她看了三個半小時的白星雨豈不是無聊透頂了?
隨著二人之外的最後一名學生離開,白星雨也不得不埋頭到雜志中來躲避許天南的目光。
圖書館裡只有智能機械,沒有人類管理員。
而等到九點四十校門關閉全校關閘之後,這些機械人也會進入休眠。
白星雨不明白,明明已經到了離校的最後期限,許天南還在等什麽。
就在熄燈的一瞬間,許天南像是知道她來做什麽的一樣,向她輕輕揮了揮手。
等到白星雨適應黑暗之後,許天南早已消失不見。
不好!白星雨的腦海裡一下閃過最糟糕的可能,但她迅速冷靜了下來:現在的話,想要阻止她……只有追上她。
白星雨很擅長運動,但那都是住院之前的事了。可事到如今,白星雨能做的也只有奔跑了。
雙腳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白星雨如一陣清風穿過黑暗的房間,越過布滿光與影的地板,飛過層層樓梯。
許天南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圖書館的天台。
快點,快點,再快點。
白星雨徹底拋下了大小姐的架子,幾乎是要手腳並用的跑起來。
嘎吱一聲在地上漂移一圈,白星雨來到了天台大門前。
天台的大門已經敞開,皎潔的月光毫無阻礙的投射進來,暖風吹得白色紗簾上下起伏。
而在門外,許天南坐在邊沿,帶著憂鬱淒美的微笑注視著白星雨。
白色的月光把許天南整個人都染成了白色,她那雙眼眸與臉頰上的露水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別做傻事,天南!”白星雨站在門裡,遲遲不敢靠近過去。
“我很清醒哦,我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
樓下不知因何聚集起來的一小堆人群發現了許天南的身影,紛紛驚呼起來。
“我倒是沒想讓你看到這副狼狽的樣子。”許天南雙手抱住膝蓋:“你人太好了,真的,我建議你改改。如果對剛認識兩天的同學就這麽關心的話,你以後的人生路會很難走的。”
白星雨雙手顫抖著,緩緩從門內一步步走出來:“別這樣,天南……別這樣,天南……”
“行了,言盡於此,再說下去估計你就要衝過來了。”許天南身子一側,倒向了天空:“永別了——”
身體先於思維行動,白星雨毫不猶豫的衝了過去,一把拽住了許天南的肩膀。
但肩膀並不是什麽適合發力的地方,半個身子已經完全探出去的白星雨也已經危在旦夕。
“你搞什麽!別把自己搭進來!”——白星雨的手更用力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優雅的男聲遠遠傳來:
“兩位小姐,我這個怪盜今晚的風頭,可是就要被你們都佔走了。”
修長的白色身影背手立在圖書館的最高處,純白的披風在月光的照耀下無比明亮,同樣潔白的禮帽和西裝在這夜色中顯得無比高調張狂。
那在夜風下肆意伸展的披風較月光更為皎潔,那在月光下反射光芒的單片眼鏡比星辰更為耀眼。
只不過,已經沒有時間給白星雨反應這是什麽情況了。
在重力的拉扯下,白星雨和許天南一起投向了大地的懷抱。
看著眼前的危機,白鴻雪縱身一躍,像是飛鳥一般展翅翱翔。
一手拎住一個領子,白鴻雪就這樣帶著兩個人一起飛向天空。
而隨著白鴻雪起飛,身後的圖書館開始迸發出耀眼的火光——歷史的象征正燃燒於熊熊烈火。
就在橘紅的火光與潔白的月光中央,三人一起飛向遼闊的藍天。
“今天真是偷到了不得了的東西。”白鴻雪忽然說到。
在無人路過的街道放下二人,白鴻雪向二人比了個加油的手勢:“你們的生命——我收下了。可別再糟蹋它了,畢竟——它已經是我的戰利品了。”
說完,白鴻雪飛向藍天,把時間留給兩位少女。
蓮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雪,你真的很喜歡多管閑事呢。”
“沒辦法,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死在我面前吧。”
……
在自己的窗台上降落,白鴻雪一個閃身就回到了房間。
為了抹去痕跡,白鴻雪特意在天上多轉了幾圈。
伸了個懶腰,白鴻雪打了個哈欠:“今天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吧。”
就在這時,敲門聲突兀響起,白星雨的聲音傳來:“那個, 兄長大人,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
心靈與命運的門扉,就這樣緩緩敞開。
潔白的怪盜與心潮澎湃的少女,在月光下不期而遇。
……
換回正常衣服的白鴻雪有些尷尬的坐在沙發上,就連蓮都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參加了這場家庭會議。
白星雨坐在二人對面,沉默著不知在思考什麽。
沒有問怎麽回事,沒有問發生了什麽,她抬起頭:
“我也想——成為一名怪盜。”白星雨的眼神中充滿了憧憬。
白鴻雪很暢快的大聲笑了出來。
“為什麽要笑——難道我不行嗎,哥哥?”
白鴻雪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一下站了起來:“如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的話……那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妹妹。”
“看來我剛開始的怪盜生涯,就要激流勇退了啊。”白鴻雪再次笑了起來。
蓮難得說了句話:“起個名字吧。”
“什麽名字?”
“給我們的怪盜起一個名字。”
白鴻雪這才發現,自己到現在連一個怪盜名都沒有:“嗯,起一個吧。”
白星雨突然說道:“S!”
“什麽?”
“第一個字母就是S吧,‘star’的S。”
“好主意,那第二個就是I吧,‘ice’的I。蓮,你呢?”
“N,‘null’的N。”
“SIN嗎——”白鴻雪喃喃重複了幾遍這個名字:“罪惡啊——真是不錯的怪盜名。”
自此,怪盜SIN正式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