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年似水般又過了數日,此時青夏村中日子也來到了十一月。
而那喚為李滄海的少年正和母親對坐一張木桌,其上擺著幾份各色的野菜。
唯有一小碗裝的是少年用野菜熬成湯,將羊肉放入裡煮熟的肉食,如果不是桌上隻擺了這一份葷腥的話,那麽這頓晚膳旁人看起來其實還算豐盛。
李滄海端起那份羊肉,將湯水倒向自己碗中,再起身走到母親身旁,將碗中羊肉盡數倒入李輕雲的特製木碗中。
少年低下頭,面帶笑容道:“娘,今日是我的生辰,這羊肉特意趕早去張叔攤位上買的,張叔和我說這羊肉鮮美無比,趁熱更好吃,娘,你快些吃吧”
李輕雲卻用筷子指了指碗中的羊肉,又指了指李滄海的碗中,示意他也吃
少年繼續笑著說:“娘,我不吃,我不喜歡吃羊肉,我喝點湯水就好了”
李輕雲卻不應他,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手中的筷子不停的敲擊著桌子,以示抗議。
“娘,我真的不喜歡吃”
李輕雲聽到少年如此說,口中“唔”“唔”之聲更盛,敲擊的幅度也愈大
李滄海拗不過,隻得拿出筷子從母親小碗之中夾出一小塊羊肉,放入對桌自己的碗中。
“娘叫我吃,滄海兒便吃”
見到少年妥協,李輕雲才放心的開始大口吃起碗中的羊肉
李滄海坐回自己的位置,夾起羊肉,放入自己口中品嘗。
“嘀嗒”
一滴水珠好像滴在了少年的碗中,在湯水中濺起了漣漪。
“嘀嗒”又是一滴水珠
少年突然罵道:“狗日的張叔騙人,羊肉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分明一點味道也沒有”
婦人抬頭看向李滄海,沒有瞟見方才的笑容,隻瞧著少年如同清澈湖面的眼睛裡,似乎是在下雨了。
李輕雲從未沒見過少年這番作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手臂本能的伸出,想要少年背他。
李滄海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娘,現在我們不看月亮,等吃完了飯,我再背您看月亮”
李輕雲看著少年臉上又回到她最熟悉的表情,這才點了點頭,繼續吃著碗裡的羊肉,只是方才少年眼角的顏色紅紅的,像極了她等待少年回來時,天邊照出的一片晚霞。她覺得很漂亮,於是婦人又“咯咯咯”的笑了。
自從李輕雲得病起,旁人便看不明白她的喜怒哀樂,更無法預測她的行動軌跡。唯有一件事情是固定的,那就是每日用完晚膳以後,讓李滄海背她躺在院子裡的長椅上,看著天空。
起初李滄海也不知母親是為何總是要呆呆的盯著天空,只是每日坐在一旁候著,後來才知曉原來母親是在看月亮。
再後來小院裡就有了兩張長椅,月光也日複一日的照在少年與母親發絲上。
良久小院裡
李滄海望著熟睡的母親,輕車熟路的將母親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走出屋外,將兩張長椅收起放入大堂之中,李滄海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世間的某些事物,還未有人察覺,就悄無聲息的發生了改變。
村中小路上,一位中年男人,手中提著什麽東西,在夜色籠罩下卻是看不清。
他大步流星邁著步子,向村中的一間小屋走去。
下一刻,中年男人走進小院裡,他的腳步似乎有些踉蹌,速度倒是不慢。
“砰”“砰”的敲門聲響起。
“中年人對著裡屋喊到:“李家小子,快些開門,你師父來也”
少年急忙奔出屋裡,撤下門栓,將木門打開
見到中年男人忙輕聲說:周叔,母親睡著了,莫要太大聲,吵醒了她”說著手還做噓聲狀示意。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徑直的走向屋子裡,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將手中的東酒壺提到桌上,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布包放到桌面。
少年關好門,插上木栓,回頭只見桌子擺著一壺酒,酒壺上貼著紅紙,紙上赫然寫著杏蘭二字。
李滄海不喝酒,卻認識這酒,杏蘭酒天下獨一份。唯有鄰村的杏蘭酒肆才有得賣,而鄰村離這裡卻有十二三裡地。
那油紙包雖看不到包的是什麽,但少年卻從空氣中彌漫的香味能猜出,那是一份肉食。
而那中年人,則是這村中唯二的木匠,村民皆稱他為木匠周,而稍微熟悉一些的喚他叫老周。
說起這木匠周,確是有些故事。
周家夫婦二人大約是十六七年前,搬到此地,剛來村中時,木匠周便非常熱枕,誰家有壞掉的桌椅板凳,或是哪家門窗木櫃有損耗。他便免費幫人修理,打磨。
村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熱忱,雖然有些猶豫,但仍見他執意如此,也便都承了他這個情。又看他支棱起木頭來,還真有那麽一點樣子,村民又開玩笑似的喚他為木匠周,久而久之這木匠周的名頭便在村中傳開了。
可自以後,村民再有如此之事叫找他幫忙時,沒想到他只是“嘿嘿”的笑著,那笑容露出他那淡黃的牙齒。然後攤開滿是老繭的手掌,向著村民收起銀子來。
眾人此時這才心中明悟,原來他竟真是木匠!
李輕雲患病那年,老周見著像豆丁似的李滄海,又看到坐在地上只會“咯咯”笑的婦人。心中猶是不忍,便時常過來接濟,又恐母子兩人無法自立生存。
猶豫再三之下,還是將自己一門匠人手藝,傳給了還沒一截木頭高的李滄海。
而此時
木匠周靠在椅子上,伸手招呼李滄海到桌前坐下,隨即又解起了油紙包袋。
“李家小子,你快來看,師父給你帶了什麽,嘿嘿,兩斤鹵牛肉”
李滄海拿出兩對碗筷擺在桌上,又取一個瓷杯,將酒壺裡的酒倒滿放到木匠周面前。
開口問道“周叔,今日怎的這麽晚還到我這裡來。”
木匠周並未作答,而是端起瓷杯,抿了一口酒,又緩了幾息。,方才說道:“剛剛我在下巷村喝酒,喝了一陣,才記起來今日是你小子的生辰”
木匠周拍了拍自己的頭接著說:
“你看看,我這年紀大了,腦袋就是不如年輕人好使,你也別站著了,快些坐下,今日你是壽星, 哪裡能讓壽星站著的道理。”
李滄海這才坐到對桌前,夾起兩片牛肉放入自己碗中卻是不吃,又看向那壺酒。
木匠周卻擋住酒壺道:“看什麽呢?雖然你今日生辰是壽星,但是你才多大,小孩子家家的想喝酒,等你再長兩歲再說吧”
李滄海連連擺手
“周叔,我是看外面風這麽大,您一路從下巷村提過來,酒怕是早已經冷了,我想著給你溫一下”
滿面紅光的木匠周聽到少年這般講,又瞅了一眼屋外的天氣。卻是笑著說道:“何須費那勁,這酒就得冷著才有韻味”
說罷木匠周又端起瓷杯喝了一口。少年並未再說話,默默又夾了兩塊肉,放入碗中。
良久後
木匠周喝完了杯中杏蘭酒,又提起酒壺倒滿,看著李滄海問道:
“你小子,有沒有想過去找他?”
少年呆呆的望著他,不知道他指的是誰。
“就是你老子”木匠周補充道
李滄海這下知曉了,原來他說的是自己父親。
少年點了點頭,低聲說
“想過。”
“那怎麽不去找他”
“不曾見過他,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他”
“托人打聽下你娘是從哪裡搬過來來的,總會有些線索的”
“打聽過了,他們說我娘是來村裡就是一個人,不久就生下了我,我娘隻說是從很遠的地方搬來的,卻沒和人說具體是哪裡”
話到此處,木匠周盯著少年看了好一會,片刻後才說道:
“你是個苦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