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培風不知道是以什麽姿態衝回七寶街的,只知道當他回去的時候,家裡所有的東西已經被丟在了外面,姐姐正在跪在地上求著放高利貸的,求他們寬限幾天。
高利貸動手對姐姐就是一巴掌,培風衝上去護住姐姐,大喊道“你們要幹什麽!”
“幹什麽?白紙黑字簽的契約,真金白銀借給你老公的,想賴帳?這房子歸我了!”高利貸光頭喝道。
“姐夫呢?”培風一邊扶住姐姐,一邊問。
“出了事情,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嗚嗚嗚.....”姐姐哭道,“兩個小人我讓他們上學去,不要在家裡呆著,這是要出人命了,沒有房子我們住哪裡?我讓你姐夫拋,他就是貪心,還要再賺,上次要是拋掉就好了,嗚嗚嗚......”
“沒有錢,給我打。”說著打手就對兩人招呼上來,鄰居們看到了趕緊來拉架,紛紛指責高利貸:“房子也拿了,不要打了。”
“不能拿房子,不能拿房子啊!”顧再冰說罷暈了過去。
拿出身上所有的錢,好說歹說寬限了幾天送走了高利貸,顧培風跟楊步庭砸開鎖,將顧再冰抱回了臥室。近真還小,沒見過這樣的情形,默默流淚,卻也堅強。
安頓好姐姐跟外甥女,培風默默坐在閣樓裡下鋪上,閣樓牆上還貼著他從報紙上剪下的新聞:購買建設庫券,建設戰後上海,人人有責。
步庭拿著一碗面片湯來遞給他:“小舅舅,吃點東西吧,家裡要看著姆媽,我們還得出去找我爸爸。你別多想,是爸爸太貪心了。”
培風抹了抹自己跟外甥的眼淚,拉著他說:“家裡不能沒人,你在家呆著,看著你媽,我出去找姐夫。”
步庭終於一下子哭出來,到底還是個孩子:“小舅舅,我們怎麽辦啊.....”
正說著,顧再冰起來了,可是神情不太對,向著培風他們走來,拉著他說:“阿弟,阿弟,阿姐對不起你,阿姐不是故意出賣你的。”又對著步庭說:“培風,阿姐給你攢錢,給你讀書娶媳婦啊。”
步庭哭道:“姆媽,你怎麽了,你被嚇我。”
中央央行頂樓
“騙子,把錢還給我!”楊輔仁的神情近乎癲狂。
顧培風不顧警察阻攔衝上樓頂。
“不是說可以賺錢的,你們這群騙子!”楊輔仁一邊哭一邊控訴,“都說財政部有消息,都是假的!”
“姐夫,你下來。”培風大聲喊,帶著哭腔,“你想想姐姐跟步庭,還有近真。你快下來!以後我們慢慢還。”
“拿什麽還?我一個月24塊,24塊啊,我欠了幾千塊大洋,拿什麽還?我沒有以後了,要債的已經上門來了,怎麽還?利息都還不上。”楊輔仁絕望地聲音在央行頂樓回響,幾個警察衝上來想要靠近,被他大聲喝住。
“我幫你還!我幫你還!”顧培風大聲喊道,“姐夫,你下來!”
楊輔仁笑了,笑容很是瘮人,帶著哭腔:“你還是個孩子,你能怎麽樣啊,這些畜生就沒打算給我們留活路啊.....照顧好你姐。”說完這句話,楊輔仁向後倒去,央行大門口霎時綻開了一朵血花。
顧培風無力地癱坐在樓頂,淚已流不出來。
此時的百樂門正在舉行一場狂歡。
揚子公司幾個高官正在揮金如土地大肆慶祝,上海警備處司令馬漢山、上海警察局局長王蒲臣也在其中。
“庫券是央行為主分銷,財政局協理的,這個爛攤子就讓何其滄跟崔中石去收拾。他們躲也躲不掉的。大家乾杯!”在揚子公司總經理孔道勝的舉杯祝福中,一打美鈔被高拋而下,眾人興奮不已,顧不上體面,紛紛搶奪。
那裡屍骨無存,這裡紙醉金迷。
央行二樓行長辦公室
唐海生隔著辦公桌坐在何其滄對面,他們在等崔中石。
“先生。”崔中石在門口微微鞠躬。
“沒看到特派員嗎?”何其滄一臉祥和,語氣不見責怪。
“特派員好!”崔中石苦笑,出了那麽大事,這位仁兄這個時候出現肯定不為收拾殘局來的。
“小崔,你也坐吧。”何其滄指了指旁邊的沙發,他沒有讓崔中石與唐海生坐在一起。
崔中石看了看何其滄又看了看唐海生,道:“先生,我還是站著吧。”
唐海生道:“崔局長,您還是坐過來吧。唐某人來是代表委員長傳達命令的。”
三人言歸正傳,站起來聽訓。
唐海生道:“委員長囑咐:上海金融統一戰線對軍事統一全國至關重要,上海金融絕不能亂,金融統一的大局不可受一點汙蔑,孔先生、宋先生點名何老負責此次建設庫券風潮之善後,此外,西南軍費絕不可延誤!”又拿出一個木盒,裡面是一把短劍。
崔中石驚詫;“中正劍!”
唐海生將劍盒遞給何其滄:“何老應當明白此劍的涵義:不成功便成仁。”
唐海生接著說:“國民政府不可一日無中央銀行,中央銀行不可一日無何其滄行長。”唐海生這幾句頂真格的語句聽起來太耳熟了,可此時從他嘴裡說出又偏十分真誠。
何其滄看著唐海生:“現在不是清朝,我不也是左宗棠。”
唐海生:“時不同而理同,國家危難之際,西南與共黨的決戰正在進行,中央銀行擔負著前方軍需供應和各大城市經濟穩定的重任,這個重任無人能替代。”
何其滄看了看崔中石,不可置否,終於看著唐海生道:“本就是黨產,唐將軍打算什麽時候搬?”
唐海生回:“已從南京調集十九路軍,特別押送。”
“一二八的十九軍?”何其滄蒼涼地笑了,“請吧。”
中央銀行金庫
中央銀行金庫有獨有的帶輪閘門,門下有軌,周圍高牆電網,與世隔絕,裡面是金警看守。
001奧斯汀轎車緩緩駛入,後面是一隊面無表情的軍人。 崔中石下來了,向金警班長點了下頭。崔中石對司機說:“今天任務重,把那些東西都發給他們。”這句話立刻被金警們聽到了,眼睛便立刻亮了,都望向了那輛001的轎車。
崔中石走向金庫門,金警班長立刻跟了過來。
崔中石:“開門吧。”
金警班長:“是!”這一聲應得頗有力氣。金警班長快步走到了金庫門邊,一把特有的鑰匙,插進了第一個鎖孔。崔中石掏出了另一把特有的鑰匙插進了第二個鎖孔。兩把鑰匙同時轉動,金警班長喊道:“開門!”兩個金警這才跑了過來,一邊一個,費勁地推開了兩扇鐵門。崔中石抽出了鑰匙,對金警班長:“有些吃的,你現在就發給大家吧。”“是!”
崔中石帶一隊人走進了金庫鐵門。大鐵門又被金警從外面費勁地拉過來,關上了。金警班長再回頭時,發現隊列沒了。再看時,那些金警都擁到了奧斯汀旁邊,盯著司機從後備箱端出的第一個箱子。“立正!”金警班長大聲一吼。金警們立刻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眼睛卻還盯著司機從箱子裡拿出市面不多見的牛肉罐頭跟印著英文字的餅乾盒。
金庫內的第二道鐵門在第一道門下了十幾級台階處,借著通道頂上的燈照,崔中石帶隊走到離第三道鐵門還有兩米處站住了。他看到了金庫值班室內靠牆那一排鐵皮保險櫃。崔中石打開鐵門,似是用盡了力氣道:“這就是你們唐將軍要的黃金,搬吧。”
這是何其滄拋掉建設庫券,同時拋掉央行跟財政部體面與信譽換來的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