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步入了一片霧中，空氣很溫暖。

　　雪還在下，但很快就變作了水汽。地上一點積雪都沒有，很乾。偶爾能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那是路邊的泉水，熱的泉水。

　　這片土地之下埋藏著薪火的碎片和種子，所以灰咒者們才會將這裡稱作驛爐，在這裡汲取地火，用以對抗灰咒。地火加熱了一切，不管是地下水，還是天上落下來的雪，在這裡都變成了溫泉。

　　空氣中，水霧漸漸濃鬱。

　　越往前，越是感覺溫暖。

　　“呼……”

　　徐以柔解開自己領口的第一枚扣子，在這種地方，她身上的裘衣顯得有些太厚了。不過她很喜歡這種溫暖的環境。走在朦朧的霧氣裡，她感覺很舒適，臉上多出了幾分淡淡的喜悅，整個人稍稍放松了些，腳步也稍稍輕快了幾分。

　　張之葦跟在她後面，相隔兩三步，看著她的頭髮搖來搖去，又望向一邊，觀察周遭的景物，感覺很新奇。

　　“你以前來過這裡嗎?”他追上徐以柔，悄聲詢問。

　　“沒有。”徐以柔也在看周圍，“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北海，這是第一次來。”

　　“但你好像對這裡很了解的樣子。”張之葦有些好奇。

　　徐以柔看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爹不是北海人，他生在南邊，那時候還是前朝，但已經是玄商的末年。我娘是北海的灰咒者，她當時也是來南邊尋火的，遇到了我爹。之後我爹就跟著她一起去了北海，現在我們走的路就是我爹和我娘當年走的路，他跟我說過，所以我大概知道一些，但現在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張之葦微怔。

　　他現在已經知道，現在南方大地上只有一個國家，名為“南周”。在南周之前，南方大地上也只有一個國家，名為“玄商”。二十三年前，玄商末代皇帝禪國，南周以一種和平的方式接管了玄商的半數疆域，在玄商王朝的南半邊建立了南周國，北半邊則還是承襲舊製。

　　但不管怎麽說，南方總要好過北海，那裡是古時候用來流放罪人的死亡之地。

　　南方大地上的人，居然去了北海那種不毛之地?

　　他忽然對徐以柔的父親產生了一些好奇，以及……敬佩，凡是願意拋棄已有的生活，作出重大改變的人，對他來說都是值得敬佩的，因為這樣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他自己不知道。

　　“說起來，為什麽你家人沒有陪你一起來呢?”張之葦突然有些好奇。

　　徐以柔說道:“因為我爹想陪著我娘。”

　　張之葦問道:“……你母親身體不好?”

　　“不是，”徐以柔搖了搖頭，平靜說道:“她已經去世了，變成了一堆灰燼，被灑在了六月的北海裡。”

　　張之葦愣住了，啞口無言。

　　盧槲憤憤罵道:“今晚睡不著，你應該爬起來扇自己兩巴掌，真該死啊！”

　　徐以柔只是接著說道:“我爹雖然是修行者，但他在北海生活了二十多年，也受到了邊境的影響，如果走這一趟尋火路的話，他應該就再也回不去北海了。”

　　張之葦和徐以柔並肩走著，唯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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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川是個偏僻的小地方，位於南周國的西北邊境，緊挨著一片名為鼇巢的廣袤山區。

　　兩河口是巴川境內的一個小地方，位於西北邊境。從兩河口繼續往北走一百多裡路，後坪就在這裡。兩河口只有三種人會去後坪，砍柴的、打獵的、采藥的，但二十年前封山之後，再也沒有人去過那麽遠的地方。

　　兩河口的人平時很喜歡往西走，這裡有個狹窄的山谷，二十幾年前這裡的河水還沒有枯竭，河邊還有一座石塔，所以這裡被稱為塔河。

　　塔河常年彌漫著溫暖的霧氣，還有許多溫泉，可謂四季如春。

　　整個巴川范圍內，很多人都喜歡來這裡逛一逛，泡一泡溫泉，所以兩河口西邊的這個山谷裡多出了許多建築，也多出了一條街道。南周建國以來，塔河變得越來越熱鬧，名氣早就大過了兩河口。

　　溫暖霧氣籠罩著的街道上，男女老少許多行人，其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看上去很熱鬧，但大家又都默契地保持著安靜，讓這裡看上去像是人間仙境一樣，隱秘，出塵，超然物外，恍若世外桃源。

　　對於張之葦這個現代人而言，現在就像是在某個溫泉古鎮裡旅遊。

　　盧槲看著這裡獨特的景色，對張之葦說道:“她好像覺得你嫌棄北海偏僻，所以更加不願意去北海了。”

　　張之葦還是保持著沉默。

　　“你是不是很羨慕她爸?還想學人家追隨她母親一樣，跟她一起去北海?”

　　盧槲和張之葦並肩而行，也看著徐以柔的背影，“但是你又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不對，因為你對她沒有真的喜歡，就像她利用你活命一樣，你也在利用她。”

　　張之葦沉默片刻後說道:“這不就扯平了。”

　　盧槲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不是用來分析和計算的，而是用來感受的。”

　　張之葦無言以對。

　　盧槲抬手指了指旁邊，“有沒有發現，地上又有雪了。”

　　“嗯?”

　　張之葦看向周圍，忽然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那片溫暖的霧氣，也早已遠離了熱鬧的街市，地上都是積雪，好像沒有路。周遭的有些古舊的建築物，呈現出破敗的景象。

　　“我們要去哪?”他來到徐以柔身旁，“越來越偏僻了，是不是要離開驛爐了?”

　　徐以柔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去一個廢棄的驛爐。”

　　張之葦還是不解，剛想問一句為什麽，卻又恍然明白了徐以柔的意思。

　　她之前那三個同伴現在大概率也在這裡，而且大概率就在某個驛爐處休息，如果現在也去主要的驛爐，那就一定會遇到他們，但他們倆是被那三個人拋棄的人，如果見面了……很讓人尷尬。

　　理解地看著徐以柔，他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又有些擔心地問道:“廢棄的驛爐還能用嗎?不會影響到你吧?”

　　徐以柔搖了搖頭，“我也心裡沒底，但是應該勉強也能用，就是可能要多花一點時間。”

　　張之葦稍稍寬心，“那就好。”

　　兩人又在荒僻的小路上走了一段時間，繞過了一片小山坡之後，地面又變得乾燥，空氣中又充滿了溫暖的水霧。

　　“就是這裡了。”

　　徐以柔停下腳步，指著前面水霧中的一處溫泉，回頭對張之葦說道:“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段時間，我可以教你一些修行的東西，你慢慢練著，免得你等我的時候沒事做。”

　　張之葦立刻睜大了眼睛，驚喜道:“要教我修行了?”

　　他有點蒼蠅搓手，躍躍欲試。

　　徐以柔則讓他稍安勿躁，悠然介紹。

　　“三皇是一切的根基，我們的先祖很早就會用火，但直到燧人氏的時代，大家才學會如何點燃火。只有學會了點燃火焰，才算是真正掌握了火焰。掌握火焰，我們的先祖因而活了下來。”

　　“文字、歷史、星象……這些都是伏羲氏創立的，修行也是。不過伏羲氏時代的修行已經是遠古時期的東西了，這麽多年來，無數人前赴後繼地開拓了修行的道路，今天的修行和伏羲氏的修行已經不是一件事了。他帶來的這些，讓我們的先祖站了起來。”

　　“神農氏，三皇的最後一位，被稱為炎帝。他帶來了農耕、醫術這些，這些東西讓我們的先祖成為了我們的先祖。”

　　徐以柔說完之後，看著張之葦呆愣愣的表情， 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說這些嗎?”

　　張之葦連連搖頭。

　　徐以柔解釋道:“我只是告訴你，我們自古以來就會祭祀三皇五帝，而他們，或者說祭祀，就是修行的根基所在。”

　　張之葦又是一愣，眼中浮現出深深的不解。

　　徐以柔短暫沉默，又說道:“其實具體怎麽樣我也不知道，但大概情況還是可以講一講的。兩千年前，太祖斬了應龍，太公立了氣宗，玄商朝就此建立。氣宗後來分裂了，成了南北兩派，北派叫無塵道，南派叫長生道，現在南周的修行者全都歸長生道管。”

　　她忽然停了下來。

　　張之葦疑惑問道:“怎麽了?”

　　徐以柔說道:“扯遠了。”

　　緩了緩，她接著說道:“總之，天下主要的修行體系是氣宗的體系，他們的根基在於祭祀祖先，也就是三皇五帝。其他的體系也存在一些，比如我們灰咒者，靠的是火焰，這是燧人氏傳下來的東西，另外還有賜福，這是神賜的。”

　　說著，她想起了什麽，又正色說道:“別的還有一些別的體系，被稱為外道，比如你遇到過的靈壤，他們的修行方法普遍有些傷天害理，都是不能被天下人容忍的存在，人人得而誅之。”

　　“我要教你的，自然是用火。”

　　她看著張之葦，問道:“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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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青年男人站在山坡上，望著山谷裡的霧氣，對身後那個過來匯報消息的同伴說道:“既然找到了，那就先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