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書平便收拾收拾東西,背著一個簡易的藍灰色帆布包,簡單吃了早餐,跟著父親林寶國去倉庫提貨、送貨。
店裡的員工趙海也跟著過來,三人用了一上午的時間,騎著三輪車,為市裡四家顧客送貨上門。
林寶國雖然是老板,但也是親力親為,有的顧客家住三樓、四樓甚至是六樓,林寶國和趙海也是或扛或搬或扶的把冰箱給完好的送到顧客家中,給顧客調試好機器後,最終雙方滿意,拿到尾款後才簽單離開。
林書平親自體驗了一下,反正目前以他現在的力氣是扛不動冰箱的,只能在旁邊幫忙幫襯著。
而不管是林寶國還是趙海,全都能輕松背起一台冰箱,然後彎腰駝背,一步一步登上台階,送貨到家。
一上午下來,林書平忽然感慨,不管是在哪個時代,底層人民的生活都非常不易。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寶國問道:“廠裡最近效益還是不行?”
林書平想了想,點頭道:“不行,從過年到現在,壓了兩個月的工資沒發了,所有人乾活都沒有精神,很多職工都請假去做別的了。”
事實上,其實不止是其他人,包括林書平自己,也經常會請假離開。
因為實在沒有工作可以做,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末,很多企業在各種經濟改革中,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朝令夕改可以說是家常便飯,因此整個八十年代就有了這麽一句話,“國有企業改革,一抓就死,一放就亂。”
這也為九十年代國企大面積的倒閉給予了鋪墊。
各種下崗潮的來臨在這個時間段已經出現端倪,一些國企職工,凡是有些先見之明的,則紛紛下海經商,這個階段最典型的就是史玉柱,88年末從統計局離職,南下經商撈金,並最終成為時代猛人。
只不過很多人還是舍不得舊帳本,因此拖拖拉拉又堅持了十年,最終才在1998年形成了史無前例的職工下崗潮。
林國寶聞言,若有所思的說道:“鐵飯碗也不行了哇。”
早先他也是國企電器廠的一名維修工,後來看了一些港台電影,大腦深受衝擊,實在不甘心就這麽平淡困苦的過下去,因此才決定下海經商,好在他這一步算是走出來了,現在一家店鋪養活一家三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林書平沒有說話,默默的吃著飯。
等吃完飯後,他抬頭問道:“爸,家裡的錢我能先用一下嗎?”
“嗯?”
林寶國有些詫異,然後忽然想到什麽,頓時笑道:“也對,追小姑娘哪裡能不用錢,你們廠子也沒發工資。”
說著,聽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棉布包,攤開來,從中直接抽出了幾張一塊兩塊的,後來又抽出了一張十塊的,遞給兒子:“這些應該夠你花幾天的了,好好追,不要怕花錢,咱們老林家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
林書平接過錢,稍微數了數,十八塊五毛錢。
他稍感遺憾,但也知道,在這個萬元戶都猶如鳳毛麟角般的時代,尋常人家能一口氣給孩子拿出近二十塊的“巨款”,已經算是不尋常了。
畢竟一百塊的面鈔都不常見,就算有一百塊,隨便去一家街邊的店鋪買點東西,老板的錢箱子都不一定找的開。
他點了點頭,也不好意思張口再要,把錢收下後,就匆匆吃完飯,放下筷子離開。
第一桶金怎麽來?
林書平一路思考,眉頭緊鎖,卻屬實是沒有著落。
靠創業肯定是不行的,給自己留下的時間太短,炒房地產當然也不行,根本沒有資金,而大概一個月後,國庫券允許市場自由交易政策就要放開了,他當然想要趕上這一波快車,來個原始資金的積累。
但手裡加上存款,僅僅只有兩百塊,這肯定是不行的。
先不說途中車馬費,就算是無損傷跑一趟滬市和其它省份,難道隻買兩三百塊的國庫券?這最多也就只能賺個一百塊,來回這麽辛苦隻賺這麽一點錢,林書平實在沒什麽動力。
他計劃是搞一麻袋國庫券去倒賣的。
林書平對未來的規劃是很清晰的,但原始資金的積累卻遠比他想象的要麻煩許多。
不過還有時間。
他一邊想著,腳步則一路走到了商業步行街,卻並沒有再往裡去,而是停在了利民瓜子店門口,隨便找個地方蹲著,一邊拿著一個樹杈子畫圈圈,一邊留意著利民瓜子店的動態。
林書平別的沒有,就是很有耐心,這是他前世身為戰地記者保留的習性,想要爭奪第一手新聞,仔細蹲點,細心觀察是必備專精技能,有的時候為了一條新聞,林書平可以蹲點半個月。
他也沒有去傻子瓜子店幫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林書平想要追宋時弦的意思幾乎已經寫在了臉上,他可不想再去當免費工人,而且追女人哪有賺錢有意思。
一直蹲點了一個下午,看著利民瓜子店來來回回走過了很多顧客,甚至店裡的老板、小工的面孔他都已經認得一清二楚,直到下午五六點鍾,他才慢騰騰離開,前往傻子瓜子店。
但他也沒有進門,遠遠的看了一眼,見老丈人的店鋪依然紅紅火火,甚至門前都排隊了十幾人,他就沒有再言語,轉身離去。
說實話,一條商業步行街上,碰到老丈人這樣的同行,如果林書平是利民瓜子店的老板,他也欲哭無淚。
如此又過了兩天,距離3月20日,老丈人被公安帶走只剩下三天時間。
這一天一大早,林書平去了紡織廠,發覺廠裡六條流水線,隻開了一條後,就便是再次向車間主任簽到請假,後者也爽快,滿口答應,畢竟廠子裡什麽狀態,所有人心知肚明,養這麽多閑人也的確容易出事。
而後又前往步行街開始蹲點。
這兩天他一直在蹲點利民瓜子店,並沒有發現太多異樣,隻察覺到老板一個習慣,每當店門前沒有顧客,老板總會走出店門,背著手眺望遠處的傻子瓜子店,每當看到那邊人頭攢動,排隊如龍,這老板就是一臉難看,眼神裡的恨意幾乎掩蓋不住。
“同行是冤家啊!”
林書平歎了口氣,正當他丟掉手中的樹杈,準備離開時,忽然看到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來到步行街,對方穿著英倫藏藍西服,腳下一雙皮鞋擦的鋥亮,走進步行街的時候,目光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然後跟旁邊同行的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說道:“地界很不錯,人流量也行,這裡就是鵝城最繁華的一條街嗎?”
旁邊一個穿著藍灰色服裝, 明顯是公職人員裝扮的人立即用蹩腳的英文回道:“是的,是的,金先生,您這兩天也都看了,咱們鵝城具備很高的商業投資環境與價值,如果您願意投資,我們鵝城政府一定竭盡全力為您大開綠燈,不論是什麽樣的政策,都可以為您私人定製,您應該看到我們鵝城全體市民對外商投資的友好。”
“嗯,如果我要你們市政府大樓作為我的臨時辦公場所呢?”金姓男人笑眯眯的說道。
公職人員賠著笑臉:“這……這是史無前例的,可能會有點難度,不過只要您願意投資,一切好說,一切好說。”
金姓男人哈哈大笑,再次視察了一下商業步行街,臉上全都是滿意,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看到蹲在角落裡的林書平,特別是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的金姓男人有點心裡發毛,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西八……”。
這句髒話別人聽不懂,但林書平怎麽會聽不懂?
不過他也沒有把情緒擺在臉上,只是站起身來,看著金姓男人,同樣用英文問道:“您是金昌源先生嗎?”
金昌源腳步一頓,有些驚訝的看著林書平:“你會英語……你認識我?”
那名公職人員也是一臉驚異,因為林書平的英文發音之標準,讓他這個公職人員都有些汗顏。
“當然認識,我經常看報紙,聽到過你的事跡。”
林書平說道:“我還知道你是五星上將麥克阿瑟的侄子。”
“?”
金昌源滿臉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