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娜絲,就是現在!”金路銀猛地回到現實,大吼道。
從虛擬幻境出來的前一秒,他感受到來自蘇楪瞳巨大的情緒波動。
這股情緒波動足以影響到現實空間,為喬娜絲爭取到寶貴的機會。
金路銀劇烈地咳嗽著,他覺得自己臉上黏糊糊的,用手抹去,才發現自己竟然七竅流血。
“他媽的,我真的再也不想做黑客了!”他喃喃自語道。
這一次虛擬幻境的體驗委實太過恐怖。
拋開那些離奇的生物不談,最關鍵的是從進入蘇楪瞳的虛擬幻境那一刻起,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這在他的整個黑客生涯,不,應該說任何黑客的生涯,都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
畢竟虛擬幻境的底層邏輯,是黑客利用受害者腦中的素材,打造受害人最熟悉的場景,一步一步將其引誘至全套。
所以從頭到尾,虛擬幻境中的任何東西都應該在黑客的掌控之內,不可能出現失控的情況。
不過好在計劃成功了……吧?
金路銀一愣,這才意識到喬娜絲並沒有回應他。
他環顧四周,發現蘇楪瞳,喬娜絲,橋本三語,九曲和星空樓的士兵,全都不見了。
整個鳳鳴廣場空無人煙,只有他自己呆坐在蒙蒙亮的天空下。
難道自己還沒從那個幻境中脫身嗎?這個想法讓金路銀如墮冰窟。
噠,噠,噠。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在空曠的廣場上顯得格外清脆。
灰黑色的煙霧不知從何處升起,籠罩了金路銀視野中的一切。
噠,噠,噠。
腳步聲步步緊逼,朝他走來。
金路銀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沒命地朝著隨便一個方向跑去。
他太害怕了,害怕到根本無法思考。
然而他沒跑出幾步,便狠狠地撞在了一個堅實的物體上。
金路銀跌坐在地,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然後發出他這輩子最響的一聲尖叫。
那是一個穿著青綠色鎧甲的怪物。
它足有兩人高,長著老鷹般的頭顱,褐色的毛發非常旺盛,從鎧甲的縫隙中竄出。
怪物活動著他壯碩的肌肉,一把像拎小雞一樣將金路銀拎了起來,用它那雙混濁而發黃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
金路銀本來就膽小,此刻更是嚇得涕泗橫流。
他把他知道的所有神都求了個遍,求這個怪物饒自己一命。
然而回應他的不是神,而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放他下來,珷。”
那個名叫珷的怪物似乎很是畏懼這個聲音,立馬將金路銀放了下來。
金路銀再次跌坐在地上,揉著可憐的屁股,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究竟是何方神聖。
只見一個身影從濃霧中緩緩走出,站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外貌俊美的男子,身著金色西服,懷裡抱著一位滿身血汙,傷痕累累的少女。
等下……少,少女?金路銀一愣,他懷裡抱著的,不正是自己剛才在找的蘇楪瞳嗎!
他再緩緩看向男子西服上繡著的“巒城拓嶽”四個大字,頓時像見了鬼一樣,大叫道:“你,你,你你你你你是祁憐嶼?”
“你對她做了什麽?”祁憐嶼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卻透著無窮的壓迫感。
“我,我——”金路銀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不可能啊,在我離開虛擬幻境的時候,那些病毒應該也立刻停止工作了才對,為什麽蘇楪瞳還是昏迷著的?
難道是喬娜絲——
“不是因為你的同伴。”像是猜到了金路銀的想法,祁憐嶼出聲打斷道:“他們已經被我的下屬斬殺了。”
“喬,喬娜絲,橋本三語,花無濁,都,都死了?”
“如果那些人是叫這個名字的話,對。”祁憐嶼翻了個白眼:“我沒什麽耐心,再不解答我的疑問,你也去死吧。”
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啊!金路銀兩股戰戰,欲哭無淚。
忽然,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可能性。
它看似可能性極小,但是如果把它和失控的虛擬幻境,還有昏迷著的蘇楪瞳串聯起來的話,似乎邏輯上是相通的。
“有一種可能,”他小心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在場還有一個比我更厲害的黑客。”
祁憐嶼揚了揚眉毛,但是並沒有立刻否認金高銀的想法,而是問:“你多少級?”
“S1級。”
“也就是說對方要在S2以上。”祁憐嶼問:“如何排查這種人的身份?”
“綠光。”金路銀說:“越強的黑客,在進行網絡攻擊時發出的光芒月亮!”
“聽到了嗎?”祁憐嶼看向珷:“叫那群應召排查整個廣場,看看是否有符合描述的可疑人士。”
他看了一眼時間——馭獸術還有不到三十分鍾:“動作務必要快!”
“遵命,造物神。”珷點點頭,閃身消失在原地。
造物神?金路銀難以置信地看向祁憐嶼,他不是巒城拓嶽的廢物公子嗎?
注意到男子的目光飄過來,少年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又,又怎麽了?”
“剛才只是你的猜測而已,我不可能把籌碼全壓在一個猜測上面。”祁憐嶼說。
“那,那你想怎麽做?”
祁憐嶼走上前,捏著金路銀的臉,直視他的眼睛。
“我要你入侵我的大腦,把我帶到蘇楪瞳的幻境中去。”他的瞳孔中閃著讓人膽寒的光:“能做到嗎?”
“能,能!”金路銀拚命點著頭。
他敢說“不能”嗎,他不敢啊!
***
“你……能看到我?”蘇楪瞳驚訝道。
女人眼中泛起淚花,她激動地點點頭:“真的是你嗎,你都長這麽大啦。”
“這是陷阱嗎?”蘇楪瞳皺起眉頭。
“不是陷阱,寶貝。”女人說:“這是命中注定,他一早就告訴我,我會在「終點」再次見到你。”
“什麽意思?”蘇楪瞳問道:“誰告訴你的?”
“你遲早會見到他的。”女人輕輕捧起蘇楪瞳的臉,心疼地摩挲著:“你看起來好辛苦,寶貝,未來的路一定不好走吧。”
蘇楪瞳感受著女人柔軟的掌心,有那一瞬間,她想要放下所有的憤怒與疑惑,就此沉淪。
但是也只是這一瞬間,她便清醒了過來。
“從你將我遺棄在這雪地裡的那一刻,我的未來就已經注定了。”蘇楪瞳奮力甩開女人的手,厲聲問:“告訴我,為什麽?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說的那個人又是誰?”
女人受傷般地縮回手,眼中滿是歉意:“對不起……為了這個時空的未來,我沒有別的選擇。”
“你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嗎。蘇子月?”蘇楪瞳說:“不要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回答我的問題!”
名叫蘇子月的女人悲傷地看著憤怒的女兒,半晌,她歎了口氣,望向黑黝黝的山洞。
我們邊走邊說,可以嗎?”她的聲音裡帶著懇求:“祂還在那邊等我,你來陪媽媽走最後一程吧,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陪?我陪你個大頭鬼!蘇楪瞳在心裡罵道。
可是蘇子月的最後一句話觸動了她,拒絕的話竟然哽在嗓子裡,說不出口。
於是她跟在女人身後,走進山洞,黑暗瞬間吞噬了二人。
山洞裡的空氣意外的清新,甚至有股淡淡的花香。
“我和你爸爸是在「納物公司協會」認識的。”蘇子月率先開口,卻說著不相乾的往事:“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是研究「異獸蟲洞」的先驅。”
蘇楪瞳默默地聽著,沒有出聲打斷她。
她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小時候每次問起父親去哪了,蘇子月總是說他在外面忙,很快就會回家。
“我倆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他緊張死了。”女人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噗嗤一笑:“他在餐館的地毯上滑倒,然後一頭栽進了精心準備的蛋糕裡。”
“他還會乾這樣的事?”蘇楪瞳忍不住問。
想象中,父親的形象應該都像祁巒城一樣,嚴肅,縝密,將一切都運籌帷幄。
“你父親也是個普通人,也有毛手毛腳的一面。”蘇子月說:“但是他很可愛,在愛情的濾鏡下,什麽事情都會變得可愛起來。”
“那他……後來怎麽樣了?”
“你出生後沒幾個月,他就被協會外派出去了。”蘇子月說:“協會要求他去接觸其他時空的智慧生命。”
“我不明白。”蘇楪瞳質疑道:“納物公司協會不是在2087年(第七次世界大戰)之後就覆滅了嗎?”
“我們只是明面上輸了,但是我們一直隱藏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伺機重生。”
“所以接觸其他時空的智慧生命又是怎麽一回事?”
“在納物公司協會輸掉那場大戰後,我們失去了對「至高主腦」的掌控權。”蘇子月的聲音回蕩在洞穴上空:“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尋求其他智慧生命的幫助。”
“異獸?”
“不是異獸,但是是與異獸平級的文明。你父親在東域的「追星山谷」偵察到了他們的蹤跡,於是——”
“所以你現在也在做同樣的事?”蘇楪瞳打斷她,問道。
“是的,我——”
“甚至可以把唯一的女兒丟在雪原裡等死?”
“不是這樣的!”女人有些慌亂道:“「至高聖子」向我保證過,你會被貴人相救,而我會在路途的終點再次見到你,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有事!”
“呵呵。”蘇楪瞳冷笑道:“所以我一切的痛苦,都源自於那個聖子毫無根據的承諾!”
“那不是毫無根據!”蘇子月爭辯道。
她一把拉住蘇楪瞳的手腕,給她看那個銀色的錐體:“他偵測到了南域雪原裡埋葬的主神「索裡姆·奧弗雷特」,還預言了我該如何見到他!”
她激動地揮著手,向蘇楪瞳展示整個山洞:“所以你看,我成功到達這裡了,「至高聖子」什麽都知道,那才不是毫無根據的承——”
“可我已經死了!”蘇楪瞳咆哮道:“那個滿心相信自己的媽媽,滿心相信這個世界的蘇楪瞳,已經死在這片冰原了!”
“對不起……”面對蘇楪瞳的怒火,女人連連道歉,聲音也弱了下來:“這是唯一的辦法……你要相信爸爸媽媽都是愛你的。”
“不,你們不愛我。”蘇楪瞳停下腳步,寒聲道:“你們隻愛你們那個該死的協會,隻愛那個該死的「至高聖子」!”
“我們真的很愛很愛你!”蘇子月拉住她,懇求道:“你要相信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在「末日審判之時」拯救你!”
“我不需要什麽見鬼的拯救!”蘇楪瞳再次甩開女人,瞳孔中燃燒著無盡的憤怒:“我一直想要的不過是當一個普通的小孩,有一個幸福的家。”
“我——”女人的手向她伸出,又縮了回來:“對不起……”
蘇楪瞳死死地盯著蘇子月,那一瞬間,憤怒,痛苦,忽然又再次湧上心頭。
然而這些情緒又如石子落入大海一般,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剩下的唯有疲憊,無盡的疲憊。
“再見,媽媽。”她輕聲說,轉身離開。
女人撕心裂肺地哭泣聲從身後傳來,但是她沒有回頭。
蘇楪瞳知道她不會有事,畢竟三個月後這個人就會神采奕奕地出現在電視機裡。
所以她走得很堅決。
她不想說什麽好聽的話,減輕蘇子月內的負罪感。
什麽人類的福祉,文明的拯救,這些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不想要父母要去當什麽英雄,自己也不想成為什麽偉大計劃的犧牲品。
她不是祁憐嶼,後者的內心總是裝著她看不懂的“使命感”。
這也是為什麽她一開始不想讓失去記憶的祁憐嶼再次找到那所謂的「計劃」。
她知道祁憐嶼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接下那些看似屬於他的“使命”,然後朝著洶湧的風雨中義無反顧地前行。
如果有得選,她更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在虹吸市隱居下來,就這樣平凡地過上一生。
但是蘇楪瞳也再次意識到,從她被遺棄在雪原的那一刻,她一直期待的平凡生活就已經離她遠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命運的暗流。
而無論自願還是非自願,身邊的所有人都會追逐著那股暗流而去,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祁憐嶼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
蘇楪瞳看向自己滿身的傷痕,突然覺得它們好疼好疼。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是你們,為什麽一定要是我?
“為什麽,為——”她憤恨地喃喃自語,然後一頭撞在了什麽東西上面。
這一下來得極為突然,蘇楪瞳愣了一下,抬起頭。
山洞裡很黑,她不知道自己撞上的究竟是什麽,只聽見那個“東西”用她無比熟悉的聲音說:
“什麽‘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