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遺憾的呢喃掠過那嫋嫋升起的熏香消散無際,典雅別致的偌大江景閣樓一時無聲。
許元抬眸向上瞟了一眼,唇角微勾:
“殿下既然已經來了,不妨下來一敘?”
沉寂一瞬,一道如靜湖幽潭般的聲音突然響起窗沿之外的翹角屋簷之上:
“三公子竟然能夠發現本王?”
“不要小看先天道體的凝魂境。”
“.”
嘩啦——
白衣勝雪,玄紋雲袖,飄然而落,落至閣樓東側窗沿。
一條白帶將黑發束在身後,前踏一步,似綢緞般的長發飄搖,落地無聲:
“是麽,倒是本王眼拙冒犯了。”
許元聲音帶笑:“冒犯倒不至於,不過本公子倒是沒想到,二殿下居然還有聽牆角的雅好。”
李詔淵眼眸無悲喜,絲毫不惱,平淡說道:
“侯亭一別,已有數月未見,本王觀三弟離去,便過來見見三公子。”
“沒關系,殿下聽去也無妨。”
許元搖了搖頭,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抬起一隻手示意對方坐在對面:“作為蛻凡境強者,即便這閣樓內置閉音陣,想聽我與李筠慶應當是易如反掌。”
說到這,許元逼視著對方那被火靈燈映亮的深邃劍眸:
“所以本公子既然說了,那便不怕被殿下聽去。”
李詔淵步臨近前,一絲不苟的理了理衣袍,俯身坐下,微微一笑:
“那倒是可惜了,本王只聽到公子在三弟離去後的那一句‘可惜’。”
許元翹起二郎腿,身子略微前傾,笑呵呵的問道:
“那殿下你可想知道本公子為何說那句話麽?”
李詔淵坐姿翩然大氣優雅,即便是舒適的軟榻也依舊直背端坐:
“若三公子想說本王自然願聽。”
許元隨手拿起桌盤上一顆火靈桃,“哢嚓”一聲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笑道:
“我在可惜李筠慶太聰明了。”
“本王這三弟從小便聰慧過人.”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比聰明人還要聰明。”
“哦?”李詔淵那雙深邃星目中閃過一抹興趣。
許元兩口並作三口將手中果肉吞盡,擦了擦唇角:
“二殿下,你聽過一句話麽?”
“願聞其詳。”
“能人,都死在自己的能耐上。”
“.”
李詔淵聞言眸中閃過一抹恰到好處的訝異,但沒有接話。
許元把玩著濕潤的果核,果核靈巧在指背間翻動:
“一般的聰明人都會因為自己聰明而剛愎自用而認不清自己,然後死在去追求一些與自己器量不匹配之物的路上。”
李詔淵略微沉吟,平穩的低沉聲線響起:
“所以筠慶他明明可以追尋卻放棄,這便算聰明?”
許元聞言搖頭,隨手將果核扔入渣鬥:
“二殿下,又在裝糊塗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能認清自己。”
“原來如此.”
李詔淵流露恍然,隨即略感興趣的輕聲問道:
“那以三公子所見,本王是否認得清自己?公子自己又當如何?”
“我?”
許元後仰靠在松軟坐榻,皮笑肉不笑:
“我的名聲天下皆知,不過一紈絝而爾,至於殿下你
“..步履蟬絲都顯得有些太保守了,只需要一點點外力幫助,殿下應該就能認清。”
李詔淵眸間閃過一抹幽光,歎道:
“只是可惜,這點幫助暫時是沒人能提供給本王了。”
許元啞然失笑:
“殿下也知道只是暫時而已,時機一過,殿下可有萬全之策?”
李詔淵盯著眼前男子數息,輕輕搖了搖頭:
“三公子,
“伱我皆知此路無退,此言便顯得有些無趣了。”
許元深深看了眼前男子一眼,忽然幽幽的說道:
“確實,一個早已做好赴死準備之人,任何威脅都是可笑的,不過”
“.”
李詔淵聞言略微皺眉。
在他的注視下,許元不急不緩的從須彌戒中取出一隻密封的瓷壺,動作輕柔的將其放在桌案之上:
“二殿下,既然你當初願意踏上這無退之路,這世間應當有讓你心系之物吧?”
瓷壺之底,自帶火靈陣紋維系其內溫度,陣陣肉香從其內傳出。
李詔淵指尖略微攥緊,看著許元,沉著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三公子,不知這瓷壺中是什麽?”
許元抬眸,火靈燈的光亮在其面容上勾勒出一片陰影:
“香麽?”
“.”
李詔淵盯著許元,沒有說話,桌案下的指尖略微顫抖。
許元自顧自的將瓷壺頂蓋揭開,其內幽暗,光亮不入:
“這裡面可是好東西,我特意帶回來給殿下您一起分享。”
李詔淵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本王與三公子之間的關系應當受不起如此貴重之物。”
“我說這裡面是什麽了麽?”
許元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而且殿下這話就見外了,怎麽說你也是清焰的皇兄,咱們算是一家人,一家人哪來的受不起一說?”
說著,
許元取出一隻瓷碗,雙手托起直徑尺許瓷壺,將其中溫熱的湯汁倒入:
“這是我與清焰對皇兄你的一點心意,還望不要拒絕。”
嘩啦啦——
一時之間,偌大閣樓陷入了沉寂,唯有湯汁入碗之聲。
“咚!”
許元重重把瓷壺放在桌案上後,便將香氣四溢的湯汁推到了李詔淵的面前:
“這湯可是大補,皇兄你即便半步蛻凡,應當也是大有裨益的。”
李詔淵端坐軟榻,盯著面前的瓷碗散發的肉香,沒有說話。
許元坐在對面打量著對方的神色。
說實話,他不喜歡李詔淵這種人。
心緒全都藏於心中,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一點報復爽感都沒有。
半晌,
李詔淵抬起了手指,輕輕摩挲著瓷碗:
“這是.源初妖獸的肉?”
“好眼光。”
許元讚了一聲,從須彌戒中又取出一件白色絨皮,隨手放置在桌案上:
“軍中將士手有些糙,修為不足剝皮都剝不好,腦袋都沒了,只剩身子。”
李詔淵盯著那雪白的皮絨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
“軍中將士?”
許元點了點頭,斜倚著下巴,低聲道:
“皇兄你應該知曉,我們是與蠻王一同消失的吧?”
“此事發生之時本王尚在軍中,自然是知曉。”李詔淵不露聲色。
許元笑得很柔和:
“我們之所以會消失便是這大妖用一件罕見的傳送古寶來刺殺我與清焰,不過還好我與清焰福緣深厚,古寶碎裂後直接便被傳送去了極黑之地。”
李詔淵摩挲著瓷碗的手指略微一滯,沒有詢問古寶相關的任何事情,直接道:
“.古淵之人膽子可真大呢,竟然敢在此時刺殺你們,所以此妖是死在軍陣之下?”
許元收斂笑容,刺殺之事,你知我知,但卻不能明說,略微頷首:
“是不是古淵策劃的刺殺我不清楚,不過這大妖是自己受傷了,死在軍陣之下的乃是蠻王。”
李詔淵聲線平穩,低聲道:
“清焰斬殺蠻王此番功績傳回帝京,父皇應當會龍顏大悅。”
“蠻王那黝黑的醜怪有何可說?”
許元搖了搖頭,神秘兮兮的小聲的說道:
“皇兄,世間皆言狐狸精的魅惑,那時本公子方才知曉狐族三王,南錦溪的風采。”
說到這,許元盯著李詔淵的眼睛唇角勾起了一個玩味笑容:
“不知皇兄你是否見過狐妖風采麽?”
李詔淵瞳孔幽暗,不見其中神采:
“曾見過。”
許元挑了挑眉,咧嘴笑:
“化形狐妖這天下就那麽幾位,不知殿下見過的是哪一位?”
“只是遠遠眺望一眼。”
“那喜歡麽?”
“喜歡。”李詔淵聲線依舊平穩。
許元敲了敲面前尺許瓷壺之璧:
“我也喜歡,可惜清焰在,不能一睹其深淺。”
李詔淵垂著眼眸,沉默一瞬:
“那倒是遺憾了。”
“不遺憾,這狐妖膽敢刺殺我與清焰,自當不會讓其死得那般輕易。”
“.”李詔淵星眸微眸。
他.想起了方才許元所言的軍中將士。
許元搖了搖頭,唇角勾起,曖昧一笑:
“你想什麽呢,此南錦溪似乎心有所屬,臨死之前還給我們製造了不少麻煩,只是肉體上折磨審訊而已。”
說著,
許元語氣略微加重:
“皇兄,
“如此滋補之物,你不喝麽?”
“.”
李詔淵深邃眼眸中的神色一厲。
靈視之下,許元感應到周遭那龐然的殺機。
見狀他直接散去靈視,與其目光淡然對碰。
沉寂忽然在閣樓內蔓延。
李詔淵指尖輕柔的端起了面前瓷碗,盯著許元,將其一飲而盡,放下瓷碗後:
“三公子,如此珍惜之物,自己就不享用一下?”
“.”
許元搖了搖頭,抬手按在了瓷壺表面,眼中閃過一抹血芒,指尖劃過。
直徑尺許的瓷壺直接被一道血芒一分為二,將上半部分拿開
而在見到這瓷壺中的景象後,許元心中略微跳了跳。
他沒有參與料理,也料理不了源初的肉身。
這狐狸是他交給婁姬處理的,畢竟源初妖獸確實大補,不能絲毫把好處留給這李詔淵。
但他確實沒想到直接這老阿姨直接殺人誅心的整鍋燉.
瓷壺之中,
乃是一隻被諸多香料包裹的剝皮肉狐。
保留著最初的模樣。
輕輕將其推至李詔淵的身前,許元微微一笑:
“這是皇兄您準備的,我就不享用了。”
“為何?”
“膈應。”
“.”
李詔淵呼出一口氣:“化形之妖曾是人身.”
“皇兄,你可不能覺得膈應啊,這東西可是你皇妹她精心為你準備的。”
許元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很輕:“若是不享用了,她可是會親自來請你吃下的。”
話落,
閣樓之中突兀的閃過一縷夾雜雷弧的寒芒。
一柄短柄鑲嵌寶玉的匕首出現在了李詔淵的手中,刀刃之山閃爍著藍色電弧。
李詔淵目光依舊盯著許元,手中的刀刃直接了當的將其插入了狐身之中,刀如遊龍,一片細肉挑在刀尖被其挑起。
抬至嘴邊,咬下,細細咀嚼,吞咽。
李詔淵忽然說道:
“味道不錯,公子真的不品嘗一下麽?即便曾化為人身,也是妖獸。”
許元搖頭:
“不了,凝魂境受不起源初妖獸的滋補。”
李詔淵聞言唇角帶笑,指尖輕柔的再度在肉狐身上剝下一縷皮肉。
咀嚼,咽下。
一時之間,閣樓之中便只剩了咀嚼與吞咽的聲音。
蕭瑟陰冷的江風灌入室內,浮動著李詔淵背後的長發。
他的眼神平淡卻透著溫柔,動作很緩,像是與最深愛之人第一次行房時的細膩,每一口都吃得格外仔細。
靠在軟榻之上,許元半眯著眼睛盯著對面吃著狐狸的男人,腦海中浮現著曾經那位狐族三王的絕美之姿,輕輕呼出一口氣,忽然道:
“這南錦溪臨死前,想問她最深愛人一句話,皇兄你想聽麽?”
李詔淵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抬眸,笑聲平穩且輕柔:
“哦?受審訊而死之人,居然還有這等雅致?”
他對於她太熟悉了,所以不會相信許元說的話。
而許元也知道對方不相信他。
不過沒關系,這些信息是他在《滄源》中了解到的。
不選殺人奪寶,而是選擇與南錦溪合作,便會再合作期間聽到一些幽怨之極的隻言片語。
“也許吧。”
許元悠悠一歎,站起了身走入陽台,雪隨風落,點點斑白:“如果不信的話,那全當是個笑話說來給皇兄你聽聽?”
李詔淵瞥了許元一眼,頷首點頭:
“既然如此,三公子便說來聽聽吧。”
許元倚著柵欄抬眸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穹:
“她說,若是我死了,他..應該會為我傷心吧?”
【如果當初死的是我,那家夥應該也會傷心吧】
李詔淵握刀的手略微一顫,緊閉的薄唇輕輕一抿,但這些神色只是一瞬,快到許元都未曾發現。
李詔淵面色如常,沒有答話,只是手中動作更慢了一些,眸間的深邃也更加堅定。
許元見對方不回話, 回眸看向他:
“皇兄,
“你覺得,
“她心系那人會為她的死而傷心麽?”
“.”
徹底將壺中之物吃盡,
李詔淵用紙巾擦了擦唇角,看向許元,淡漠的吐出兩個字:
“不會。”
說罷,他唇角勾起一個柔和的笑容:
“長天你這妖狐肉,味道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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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