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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不修行》第280章 時隔900年的“重逢”
山道彎曲難以看見盡頭。

 季平安沉默走著,抬起頭時,目睹陡峭石壁將陽光切出一溜陰涼。

 陰涼灑在石壁上銘刻的古樸佛文上,他也看到了前方道旁的一座石碑,銘刻“輪回”二字。

 這代表著,自此,這場磨礪道心之旅才真正開始。

 季平安毫無猶豫地越過碑文,眼前忽地有雲霧散開,青峰與山道悉數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闊大的庭院花園,他低下頭,發現自己變成了十一二歲的少年人,錦衣華服,意氣風發。

 手中攥著一條鎖鏈,牽著一條猞猁般的大貓,遠處有奴仆一溜跑過來,呼喚著:

 “少爺,少爺,怎的外出玩耍錯過了飯時,夫人等的焦急。”

 季平安聽到自己煩躁地揮手,用清亮的嗓音道:

 “和遊哥兒賽了幾場馬。”

 然後將手中的鎖鏈一丟,隻道一聲:

 “給大黃洗個澡,髒死了。”

 奴仆們忙不迭將那隻名為“大黃”的貓抱去刷洗。

 季平安自己則一溜煙穿過富麗堂皇宛若宮殿般的建築群,在府內一名名嬌俏婢女的嬌羞笑容中抵達內院,進了飯堂。

 然後看到了在門口站著,一身淺墨色絲綢長裙,溫文婉約的婦人。

 “……娘。”

 他聽到自己叫了一聲,然後在婦人驚喜又責怪的眼神中,奔入飯堂說說笑笑。

 這是一種極為奇怪的體驗,季平安既俯身在這少年身上,又如同一名遊客,旁觀著這一切。

 “不見王府……好多年。”

 他心中呢喃歎息一聲,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懷念與酸楚。

 他清晰記得,這裡赫然是他從地球穿越來這個世界的第一次人生的起點。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接觸修行,還沒有“離陽”這個道號,仍舊無憂無慮,生活在大興王朝的這座遠離國都的王府內。

 他彼時的父親,乃是曾隨大興開國皇帝開疆拓土的柱國功勳後代,一個坐鎮一方的守成之臣。

 也是個嚴肅而不苟言笑的男人。

 他還記得,剛穿越來的自己,對這個家庭無比冷漠,用了數年功夫,才逐步適應了新的身份。

 憑借兩世為人的智慧,他從小便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智慧。

 同時,權貴子弟的高起點,也讓彼時的自己短暫迷失——雖然這個修仙世界沒有手機電腦各種現代化造物。

 但身為頂級勳貴後代的自己,生活條件卻遠比地球時的普通人更強。

 沒有抖音裡的小姐姐跳舞?但可以招手讓全城最漂亮的歌姬舞姬來府上為他一個人表演。

 沒有外賣送餐?但府上有皇家大廚,可以用仙家食材烹飪,喂到他嘴邊。

 沒有遊戲?他可以拉起一票人,陪自己玩任何遊戲……

 現在想來,這段時光,大概是自己過去一千年裡,最無憂無慮,最幸福的一段光陰了吧。

 季平安想著,開始跟隨著少年時的自己的視角,肆意地重新體驗童年,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漸漸的。

 那種“抽離”的視角消失了,他徹底融入了這個身體。

 關於“鬥法”的記憶開始緩緩淡去,他仿佛真的穿越回了一千年前的自己身上。

 每日裡橫行無忌,尋歡作樂。

 ……

 另外一邊。

 琉璃低頭,審視著面前的“輪回”碑,然後邁開了步子。

 眼前迷霧忽地彌漫,繼而散開,琉璃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個房間內,她身上用來遮擋容貌的鬥笠和長袍消失了。

 她的前方是一座方形的,建造在室內的溫泉。

 水面澄澈如鏡,清晰地倒映著她此時的容貌:

 約莫只有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女,身段尚未發育,顯得有些瘦巴巴的。

 但臉頰上卻又殘存著嬰兒肥,顯得兩顆琉璃般的,半透明的眼珠鑽石般璀璨。

 一頭青絲濕乎乎的,垂在她腦後,精致且毫無瑕疵的五官,雖尚不如成年後完美,但也已顯出美人胚子。

 她垂下頭,看到了自己的兩隻小了許多的手,以及身上純白色的僧衣下,那雙白嫩嫩,還沾染著水珠,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腳丫。

 唔……這個時候,自己低頭還能看到腳丫……

 琉璃心底突兀地冒出這個念頭,表情有些恍惚,腦海中久遠的記憶洶湧而來。

 她環視著房間中的擺設,想起了當前年代,當前統治人族的王朝還叫做大興。

 九州內,妖族雖然根子在大西洲與東海州。

 但仍有大量的妖族與人混居,大興王朝已經開啟了浩浩蕩蕩的“百家爭鳴”。

 而佛門這個時候,還遠沒有後來強盛,但卻也已經有了“水陸大會”的傳統。

 而自己……一名被尼姑庵收養的棄嬰,因為從小眼瞳異於常人,被庵中師太看中,說乃是“佛心澄淨”資質。

 有極好的慧根,從小悉心培養。

 並最終在這一屆的水陸大會上,仍有些懵懂的自己,被當代佛主選為了“佛女”。

 辭別了自小熟悉的尼姑庵,而是來到了爛陀寺修行。

 是的,此時佛門的總壇還不是“大覺寺”,而是爛陀寺。

 自己曾經在這座寺廟中,度過了漫長的修行歲月。

 因為“佛心澄淨”,為了保持這份天賦不受紅塵汙染,自己被禁止外出,很好地保護了起來,隔絕一切俗世紛擾。

 每日排滿了“課程”,跟隨不同的師父學習,今天似乎是第一日。

 自己按照儀式,在聖水中沐浴完畢……

 想到這裡,琉璃小小的耳廓一動,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她扭過頭,看到房門被推開,一名女尼微笑說道:

 “佛女,請隨我來。”

 琉璃察覺到少女時期的自己渾身緊繃,腳趾都下意識蜷縮起來,結結巴巴地問:

 “要……要上課了嗎?”

 唔,自己當時這麽慌張的嗎?我的童年不可能這麽幼稚!

 琉璃難以置信,她模糊的記憶中,自己分明從小就很少有情緒波動,很成熟……顯然……是她過度美化了幼年的自己……

 這一次,她更發現了一些小時候沒有察覺的細節,比如門外的尼姑眼角驟然細密的紋路,與翹起的嘴角。

 她她她……是覺得幼年的我很好玩嗎?

 “可愛呢。”女尼輕聲嘀咕了句。

 琉璃:??

 家人們,誰懂啊,堂堂未來的琉璃菩薩,如今的佛女,哪怕一千年後,死而複生,也以強勢姿態,擊敗其余競選者,再次當選佛女的自己。

 竟然有被評價“可愛”的時候?

 外表冷漠聖潔,如同泥塑木雕,實則內心戲極為豐富的琉璃菩薩心中驚愕。

 但她只能跟隨著少女時的自己,乖巧地離開房間,穿過迷宮般的寺廟,抵達了戒律堂,並看到了戒律堂的首座。

 對方一臉嚴肅,說道:

 “琉璃,你可知曉,為何我戒律堂在佛門諸堂中不在第一,卻是第一個給你授課的?”

 少女琉璃怯生生地搖頭:

 “請師父指教。”

 戒律堂首座聲音冷硬:

 “只因,我佛門修士,要獲得解脫,成就佛陀,必須嚴守戒律,約束己身,今日第一課,便是要重新教給你,什麽是戒律。我們就從殺生、偷盜、妄語……這五條戒律說起。”

 琉璃沉默。

 ……

 ……

 廣場上。

 隨著雙方躍入畫中,圍觀鬥法的百姓們也再次安靜下來。

 無數道視線,都投向了空中巨大的畫卷,落在了那座青峰的兩端。

 “真的動了哎,那兩個小人哪個是季司辰?”

 “右邊那個,沒看到是黑色衣服麽?佛女是戴帽子的。”

 百姓們驚訝地議論起來。

 視野中,山峰兩側的小人開始一點點登山,而距離更近的人,則更可以看清楚季平安兩人的神態變化。

 “咦,他們怎麽同時停下了?”余杭知府正看得聚精會神。

 忽地發現,幾乎用相同速度登山的兩人,近乎同時,原地不動,閉上了眼睛。

 夜紅翎雖是武夫,但終歸是坐井修士,見識更廣,聞言解釋道:

 “之前只是登山,如今應該才真正進入考驗。這登山途中,會有數個節點,每一個節點,都是一場幻境。”

 “幻境?”余杭知府愣了。

 夜紅翎頷首,表情認真道:

 “所謂輪回幻境,便是讓他們重返自己幼年時候,重新經歷一次人生。當然,不會全部走完,只會經歷人生中的幾個重要的階段,而第一個節點,據我所知,便是‘牽絆’。

 一旦踏入輪回,起初還能維持自己意識的清醒,但隨著時間一長,他們會逐步忘記真實的經歷和身份,而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幼年時代,一旦無法掙脫,便會永遠陷入輪回中,無法清醒……

 恩,後續的幾個節點也是類似的情況,但會越來越難。

 這第一個階段反而相對簡單,因為幻境會重現幼年時的幸福時光,牽引修行者沉浸其中,只要掙脫就行了。”

 這時候,為了讓大多數人明白情況,道門也安排人將輪回幻境的大概情況給眾人講述。

 “掙脫就行?怎麽聽得這麽簡單?”李湘君惴惴不安。

 裴秋葦認真道:

 “想來也是對如季司辰這般的天驕而言,是簡單的。若是凡人和普通修士,這第一個便眾生走不出了。”

 人群中。

 雪姬不禁皺眉:

 “這不就是溫水煮青蛙?沉浸的時間越久,越容易沉淪,丟掉記憶。”

 小胖墩點了點頭,說道:

 “就是這個道理,不過若是心志堅定者,倒也可以拿來懷念下孩提時光,恩,差不多了,季平安應該不會耽誤太久,畢竟是鬥法。真正有些難度的,還是從第二個節點開始。”

 黃賀與沐夭夭同時扭過頭,看向“阿鬥神將”:

 “第二個是什麽?”

 方世傑左右看看,表情嚴肅地說道:

 “是遺憾。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遺憾,真正的強者,必須有直面遺憾的勇氣。”

 雪姬等人陷入思索,方世傑抬起頭,道:

 “喏,他們開始動了,我就說第一個沒啥難度。”

 ……

 王府大宅內。

 錦衣華服的季平安一腳遞出,一顆皮球“嗖”地飛出,旋轉著打入球門。

 一群家丁頓時喝彩:“少爺威武!”

 “少爺腳法無敵!”

 季平安吐了口氣,旁邊婢女忙上前給他擦汗,扇風。又遞來酸梅湯。

 然而這次,季平安卻沒有接,那張稚嫩的臉孔上,浮現出些許不舍,他仰頭望著湛藍天空,這是一千年前的時空。

 “不踢了,我得走了。”他忽然說道。

 婢女忙有些詫異:

 “還沒到功課的時辰,少爺這就要打道回府了麽?”

 季平安搖了搖頭,扭頭看著旁邊的嬌俏小婢女,忽然笑了笑:

 “不是回府,是真的要離開了。”

 婢女有些茫然,感覺眼前的少爺突然換了一個人般,不再是銳意的少年,那雙眼中仿佛帶著無盡歲月的滄桑,竟給他一種閱歷遠遠超過自家老爺的感覺。

 她沒來由的心慌:

 “少爺說的什麽話,要去哪裡?”

 季平安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過往雖好,但若過於眷戀,便才會造就真正的遺憾。很高興時隔那麽久能再次見到伱們,這段日子我過的很開心,雖然有些遺憾,這座須彌山終究威能不夠,無法讓我真正回到上一輪的過去……但能回到這一世,也不錯。對了,回去告訴我娘,謝謝她。”

 說到這裡,他輕輕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面前的幻境蕩起如水波般的褶皺,破碎消失。

 他又重新回到了山道上。

 季平安默默算了算時間,想著那個佛女應該也掙脫出來了,那就繼續吧。

 “不知道下一幕是哪一段……”

 心中嘀咕著,他繼續沿著山道向前,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忽地再次有霧氣彌漫,將他全身包裹。

 當霧氣再次散去,他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座城池中,某條街道上。

 梅雨季,天上飄落絲絲小雨,城中行人腳步匆匆。

 他這次是青年模樣,穿著一件這年代遊俠武夫慣常的灰色短衫,外頭套著一件蓑衣,腰間懸著一柄劍。

 劍柄用綢布一圈圈綁緊,他一隻手扶著劍柄,一隻手垂在身側。

 感受著自己體內澎湃的靈素力量,季平安表情略顯怪異。

 當他抬起頭,看向雨幕中,自己面前的一條格外安靜的長街上,那間敞開店門的書鋪時,眼神短暫地恍惚了下。

 腦海中,已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年代。

 時間:大興王朝中後期,距今約九百年,朝廷中的“百家爭鳴”已經到了尾聲,儒家儼然成為朝廷第一大修行傳承。

 地點:大興王朝國都。

 人物:離陽。

 這個時候的自己,早已經過了家中巨變,在“首山劍派”修行有成,回家後發現原本的王府已經變成一片殘垣斷壁。

 為了報答這一世養育自己的親人,他毅然踏上復仇之路,經過一系列艱難的調查,他終於鎖定目標,乃是大興王室的一名族人。

 而他家族之所以被滅,也是因為朝堂中黨爭的犧牲品,罪名謀反。

 以他如今的實力,還不足以殺死皇帝,所以此行的目標,就是城中的一名直接導致家族覆滅的仇敵。

 然而離陽不知道的是,他的調查早已經引起了敵人的警覺,所以對方刻意設置了一條假線索,引導自己追查到這條巷子。

 卻早已在這周圍布置了層層修行悍卒,還有諸子百家的高手坐鎮,想要將他留在這裡。

 也就在這條巷子裡,本該必死的自己,留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

 準確來說,是虧欠了一個人。

 “是這件事啊……”季平安呢喃一聲,將自己從久遠的記憶中抽離回來。

 感受著漫天雨絲打在他的蓑衣上,發出的沙沙聲,打在他握劍的手上,泛起的絲絲冰涼。

 他垂下目光,看到地上的露面凹陷處,水坑中蕩起一圈圈漣漪,倒映出自己此刻模糊而堅毅的臉龐。

 他心頭忽然生出一股奇異的心緒……就仿佛……

 近鄉情怯!

 同時,季平安也發現,自己這一次,不再是如初次入輪回一般,只能被迫跟著“劇情”走,而是已經可以自行掌控這具身體。

 就像上一次輪回末尾,他掙脫了原本的“少爺”的經歷,以季平安的身份,和丫鬟做道別一樣。

 “因為接下來的道心磨礪,不再是誘騙我沉淪其中,而是要做選擇,直面心魔了麽?”

 季平安想著,搖頭笑笑,不再理會這些細枝末節。

 他沒有嘗試改變路線逃離,而是按照曾經發生過的那般,邁入長街,並朝著那間唯一開門的書鋪走去。

 書鋪不大,站在門檻處可以一覽無余,裡頭的書架上堆滿了一冊冊書,古香古色,還間雜有古董字畫。

 而在櫃台處,卻擺放著一張竹篾編織的茶桌,以及兩隻竹篾編織的躺椅。

 此刻,桌上火煮著一隻茶壺,猩紅的火舌舔舐著壺底,一個穿著這年代讀書人長袍的身影,躺在一隻躺椅中,臉上蓋著一冊書。

 他垂下的兩隻袖子,極為擴大,整件衣服最吸引人的,也是兩隻極大的袖管,幾乎能拖曳到地上。

 季平安沉默了下,邁步踏入門檻,雨水也從蓑衣上一滴滴流淌在地上。

 “書沾不得水,客人將蓑衣褪下吧。”躺椅上的書鋪老板忽然說道。

 一樣的台詞,一樣的經過……季平安沉默著,然後笑了,他將蓑衣脫下,掛在牆壁上,心中輕聲嘀咕:

 “淒風苦雨,不如坐下喝杯茶?”

 然後,他就聽到躺著的書鋪老板說道:

 “淒風苦雨,不如坐下喝杯茶?”

 季平安嘴角笑容擴大,邁步徑直走到空余的躺椅上坐下,看向對面,那仍舊保持著躺著的姿態,用書冊蓋住臉部的老板,眼底浮現出濃烈的懷念。

 這一次,他沒有按照曾經那般,詢問自己掌握的,錯誤的線索。

 而是有些緬懷地看著前方的書生,忽然輕聲道:

 “遊哥兒,好久不見。”

 躺椅上的書生聞言,身軀猛地一震,渾身肌肉明顯僵硬住,沉默了好一陣,房間中只有雨聲與煮茶的聲響。

 書鋪老板才終於抓開臉上那本書,扶著扶手,一點點坐直身子。

 顯露出一張氣質斯文,容貌中正,唯獨額前一縷白發垂下的青年的臉龐。

 大興諸子百家中,“書家”當代傳人,季平安在潛蛟島時,曾經使用的那本書卷真正的主人定定看著面前的“離陽”。

 眼神中浮現出無數複雜的情緒, 最終化為一句: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等你?”

 季平安平靜地看著這位兒時便一起玩鬧的老朋友,沒有回答,而是輕聲說道:

 “我們好多年沒見了。”

 遊白書沉默了下,苦澀一笑,說道:

 “是啊,你我一別,轉眼已近一百年了。”

 季平安搖頭,說道:

 “不,與君一別,已是九百個春秋。”

 ……

 我高估自己了,上章說的有趣的東西,得下章才能寫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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