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青史

　在和城隍天尊敲定了探索九州殘陸的事宜後，顧子澈是想回去的，因為這事他們能想到，別的宗門也能想到，沒準就被哪個天尊看上了。

　但這是和天師道結盟以來第一次參與如此盛大的儀式，他和范同大必須要在場一個，否則難免有禮數不夠的嫌疑。

　而他剛才用終端給范同大發了條信息，回復卻是“在修習光年考古功法的關鍵階段，這兩天走不開”。

　於是顧子澈隻好繼續留下，至少城隍天尊在身邊，他的安全問題不用太擔心，而且這裡是天師道的主場，天師道還有一大批學者在洞霄宮，道衍沒必要這時候和他反目。

　其他幾宗裡，玄牝教育、龍吟劍宗、天籙谷三家由於和星聯暫時結盟，也不會對顧子澈動手，否則就是宣戰。而靈寶天尊那邊，靈寶閣主閣坐鎮銀河系千年不動，大道靈渡重創未愈，多寶天尊這次沒來，只派了個普通的天尊前來道賀，是剛成天尊四百年的戒律天尊，由於年輕壽元很足，可以到處亂跑，但修為較弱。

　總的來說，顧子澈環顧一圈，非常安全，於是繼續留在正一星域參加三清大醮。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顧子澈自然無心再外出了，在使館星系內和黑域天尊艱難地交流著關於黑洞的奧秘。

　黑域天尊雖然不太看得起這個年輕小輩，但看在城隍天尊的面子上，還是和顧子澈頂著十幾分鍾的延遲開始聊起了黑洞。

　關於這個問題，顧子澈一直很好奇，但並不是和其他修仙者一樣想探索血淵天尊的遺產，而是當年葉少遊在黑洞中音訊全無。

　墜入黑洞，基本已經確定了死亡，當沒入視界面的一瞬間，整個人的光錐都會以45°角徹底被巨大的引力扭轉至視界之中，這也意味著，那個人的所有的命運、未來和光都徹底沉入黑洞，沒有後退的可能性。

　但由於修仙者強大的肉身，民間也有理論認為，有些修仙者可以穿過奇點，前往平行宇宙或者未來世界。

　前者是基於黑白洞理論產生的，學界普遍認為奇點中有蟲洞，能聯通另一個對應的白洞，從而將所有吸納的物質爆發出去，但由於本宇宙的白洞爆發實在罕見，和黑洞不成比例，而且白洞和宇宙大爆發有著極其耦合的相似性，因此學界認為，黑洞吸納的物質中，有很多都會伴隨著白洞爆發產生新的宇宙，就像如今這個宇宙的誕生一樣。

　基於這個猜想，如果能穿過黑洞前往白洞，很有可能可以前往新的宇宙，但這也只是猜想，因為且不說黑洞內部的極端環境，就是白洞爆發時的大爆炸溫度，都不是天尊以下的修仙者能承受的。

　後者則是基於純粹的數學推論，因為所有靠近黑洞的事物的光錐都會朝著黑洞內偏移，而光錐的方向意味著“未來”或者“命運”，也就是說，黑洞其實是個未來的集合點，奇點中匯聚著所有被它吸收的事物的未來，因此可以說是通往未來的門戶。

　雖說修仙者墜入黑洞後不可能存活，但顧子澈卻在那天清晰地感知到了發絲被引力觸動，虛空中落下了那張被葉少遊拔走的夜航星號操作卡。

　因此，他來向黑域天尊求證是否有這樣的可能性。

　過了十幾分鍾後，黑域天尊張開沒牙的蒼老嘴唇，用如同破二胡般沙啞殘朽的聲音緩緩說道:“如果你的那位朋友是天尊，那麽還有極其微小的、不超過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活著，就像直到現在都有人相信血淵天尊沒死，但如果他不是天尊，那就別想了，連血淵那種初代的老牌天尊都能有去無回的地方，一個地仙憑什麽活著?”

　“那引力……”

　“至於你說的那些給你留言什麽的。”黑域天尊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以給伱兩個猜想，第一個是:你的朋友不想讓你繼續消沉下去，因此做出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操控引力和將操作卡丟給你不是什麽難事，比你的實力高一個大階級就能讓你毫無察覺地做到。”

　“第二個猜想可能性低一點:那就是你的那位朋友被人救了，救人的應該是高維生物，而且由於黑洞時間流速和外界不一，他應該是在高維生物的幫助下從未來給你傳信，因為只有引力是唯一能跨越十一個維度干涉粒子的存在，但關於破開虛空將操作卡丟給你這件事，恕我難以解釋，穿越維度和時間傳物幾乎不可能做到。”

　“……”顧子澈陷入沉默，不得不說，黑域天尊給的兩個解釋都很有可能性，至少比他自己瞎想的有說服力得多，但他也能感受到，黑域天尊明顯是認可第一個猜想，後一個只是用來安慰他的。

　忽然他有些泄氣，因為當時黃帝剛剛消失，非常有可能是黃帝在臨走之前的一個善意的謊言，為了讓他不再消沉。

　可如果這是一個謊言，那他懷揣著在未來和摯友相見的願望，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也曾在深夜幻想過，當他們再度見面的那一刻，他帶著整個星海的黎明，與剛剛穿過黑洞來到未來的葉少遊微笑著擁抱，安文朔和諸弘也會在身邊，他們可以一起再度遨遊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一起去軟體人文明送歸瑟維斯的灰燼殘骸。

　但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呢?當他步履蹣跚地走到終點時，迎接他的只有無盡的孤獨，於是他凝望著這片他深愛的土地，像浮士德一樣吟誦著:“我願看見這樣熙熙攘攘的一群——在自由的土地立足的自由之民。那時對眼前的一瞬我便可以說:你真美啊，請停一停！”

　而後他安詳地倒在地上，融入這個美好而孤獨的世界。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句話和儲物囊中一直留著的夜航星號，是他一路走到這裡的動力之一。

　他期待著所有夜航的群星自千年黑暗中抬起頭的那一瞬，期待著他以最熱烈的姿態去相逢在未來的終點等待著自己的故人，他卷起時代的浪潮，轟轟烈烈地湧向輝煌的未來。

　他看著黑域天尊，甚至覺得如果今天沒有來問他這些事，應該會更好一些。

　“如果讓你感到失望的話，那我表示抱歉。”黑域天尊說道，“但時間就是這樣，具有方向性，不可違逆，不可修改，我們這些修行時間大道的，越了解時間，就越覺得痛苦和虛妄，因此與其追尋那些已經過去的東西，不如看向你的未來，人總是要活著的。”

　說罷，他還念了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顧子澈也失去了繼續聊下去的欲望，草草告別了黑域天尊。

　臨走時，黑域天尊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太殘酷了一些，於是補充道:“我們不可能實現時間旅行，但高維生物卻未必，四維生物可以隨意行走在各種時空切片中，不會被時間束縛，目前普遍認為，突破至高維的途徑是突破天尊瓶頸。”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說起來突破天尊瓶頸的可能性反而比時間回溯的可能性低，但顧子澈還是表達了感謝，然後匆匆離去。

　回到私人休息室裡，他略顯無力地倒在沙發上，縮在靠背和枕頭組成的柔軟堆中，一言不發。

　過了幾分鍾，他從儲物囊中拿出了那張操作卡，凝視許久。

　背面依然留有那句“我在所有的未來等你”，但他沒見過葉少遊的字跡，不好分辨，而且即使一模一樣，他也會懷疑是否是黃帝仿造的。

　這時，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了，南兮的神識捕捉到了顧子澈面色蒼白地從黑域天尊的房間中走出來，於是有些擔心地跟了過來。

　顧子澈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進來。”

　她輕手輕腳地走入，坐在顧子澈身旁，也沒有說話。

　他們就這樣無言地坐著，誰也沒有打破寧靜。

　南兮明白，只要這樣陪著他就行了。

　過了一會兒，顧子澈從膝蓋之間抬起頭，用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神的色彩:“不用擔心我，還有那麽多人在等著我許諾過的未來，在成功之前，我不會停下。”

　“是你隊友的事嗎?”南兮問道。

　雖然顧子澈很少提及那些人，但在諸弘回來的時候他曾經和南兮說過一些，因此讓她上了心。

　顧子澈沒有回答，就算默認了。

　“其實你沒必要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憋著的。”她說，“這樣容易出事。”

　顧子澈搖搖頭:“我有元神在，欲求可有但不會過量，多余的情緒自動消解，不會出現那種憋著的情況，而且……在這樣的世界裡，傾訴就意味著破綻，而破綻往往意味著死亡和失敗。”

　這話其實有些不近人情，暗指南兮也並不完全可信，原本她應該生氣的，但她也不是常人，早就習慣了顧子澈這種直來直去的表述，甚至讚同地說道:“的確如此，你不能露出半點破綻，誰知道有沒有手段詭異的天尊或者鴻蒙古寶能監視你或者偽裝成信任的人，誰又能確定某個人不是被暗中用芯片或是神通操控的，任何人都不可信。”

　她又補充道:“但適當的釋放是可行的，沒必要刻意折磨自己來獲得心靈上的釋懷。”

　她看著顧子澈，但顧子澈卻不敢看她。

　因為他很清楚，她說對了。

　當血仙劍宗和蟲族的戰役結束時他長達四年的自我放逐，還有後來面對黎千涵粉絲攻擊時的放任甚至反向拯救，幾乎都隱含著他對自己的自我折磨，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減輕內心的痛苦。

　南兮看著他，她雖然對顧子澈之前的事情不太了解，但她知道，整個修仙界都未必有人忙成他這樣卻不要求任何享受的，他甚至用一氣化三清來做三倍的事。

　他的所作所為似乎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雲淡風輕。

　“我會的。”他說，他向南兮露出一個微笑，“我已經想明白了。”

　不管葉少遊是否還活著，他都不會停止他的事業，如果你已經不在那個未來等著我，那就讓黎明的長風拂過整片星海吧——到那時，夜航者的墓碑也會在靈魂之海中閃爍著光芒，這是給千載歲月的答卷，也是給每一個犧牲者最好的回應。

　南兮微笑，她能感受到顧子澈那種帶著希望的氣勢再度燃起。

　在她看來，顧子澈不是那種擅於戰鬥、以強大的力量帶領人前進的領袖，也不是那種擅於操控布局、在幕後運籌帷幄的領袖，但他以孱弱的身軀舉起炬火時，整個世界的未來仿佛都匯聚在他的目光中。

　在那一夜後，她已經想通了，與其執著於那份偏愛和契約搭建的關系，不如陪他在那條偉大的理想道路上走到最後，那是更為宏大的繪卷，她更願意在未來的史書上留下“革命家、政治家、學者、設計師，強大的修仙者，顧子澈的左膀右臂，合作社的奠基人和偉大元勳”，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xxx的妻子”。 www.uukanshu.net

　“想明白就好。”她微笑著說道。

　她知道，顧子澈是聰明人，總會自己想清楚，不需要她過多置喙，但任何人在墜落時，都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哪怕只是簡單地坐在身邊，無聲的陪伴。

　“走吧，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我們該去道衍星系了。”顧子澈說道。

　南兮微微點頭，看著他的背影，默默地想著:

　“你是夜航的星辰，是歸亡者的炬火，是我永恆的光明，但也是無數人的光明，無論歲月如何流逝，我都會和你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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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兮，新修仙界元勳之首，革命家、政治家、學者、設計師、經濟學家、修士、作家，清玄道祖最為倚重的後方重臣，合作社的奠基人和偉大元勳，著有《戰時經濟學概述》《關於奢侈品在合作社時代的存續爭論》《亞空間後勤供應學理論》等。

　——百科詞條

　南兮者，星聯人也，少為荀濯所製，未可自行其是，然老君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年二十四載，其逢顧祖，爰有重用，以其設計機巧之能，任後務之大事，而其孜學不怠，博聞經濟、政治、書作諸般事宜，終不止於設計一途，漸為顧祖所重，所謂:托恩重於屍位，留壅塞以孚情，恃勤才於既往，庶彌久而不渝。

　……

　——《星紀·二十四弟子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