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少時故事

　談話間，二人尋了一處酒家，此時燈山長龍正一點點靠近此處，屋內有不少人都靠在窗邊遠遠眺望。

　顧子澈要了兩杯名為“春霧幻芽”的靈茶，端上來後才發現是紫茶。

　如今修仙界的茶葉是以地球的茶葉為起源，在高濃度的靈氣環境中培育出來的新品種，但追根溯源都有著根正苗紅的地球血統。

　顧子澈小飲一口，笑道:“原先，這是龍虎山上的茶。”

　在他剛上山的時候，他們師徒二人和天師道的關系不錯，清虛道長是有名的方外隱修，哪怕是當時的天師也非常尊敬，逢年過節還會送些禮物，這紫茶便是其中最常見的。

　“我師父說，我出生那年有天降異象，好幾位道長都看到了，一起在產房外悄悄蹲著。”他笑著對南兮說道，“但他們都沒有選擇打擾我，而是讓我自行成長，因此在十六歲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特別的。”

　南兮精神一振，聚精會神地聽著。

　“小時候的我體弱多病，不喜歡吵鬧的地方，別人聲音大一點我都會頭暈和惡心，經常一個人安靜地坐著看書。”

　“但我不去打擾別人，卻會有無數的人來打擾我。”顧子澈苦笑一聲，似乎想起了當年的事情，“那時候的世界還沒有現在這麽瘋狂，但已經有些跡象了。”

　“自我五歲開始，就在和所有人比賽，不能慢人家分毫，周遭的一切人都在告訴我，人的目標就是成功，而成功的標志就是有錢，不成功的人生毫無意義，整個社會都在向著成功發瘋一樣地衝鋒。”

　“【成功】是個很特別的詞，它非常空泛，內涵會隨著各個時代而發生變化，在我那個時代裡，【成功】代表著有錢，只要有錢，無論做什麽都可以，可以踩著他人，甚至可以用一些違法的手段，沒人會關注你是通過什麽斂聚財富的，只會羨慕你的富有。”

　顧子澈笑了笑道:“當我看到越來越多的女生開始拿著房產證炫耀自己通過出賣身體攢到的房子後，就覺得這個世界有些不對了。”

　“對了，說起這個，這個時代比我那時唯一好的一點，居然是男生也可以賣身。”顧子澈面無表情地說道，“或許這勉強能算得上是優點吧，大量女性修士的掌權讓底層男性多了一條當面首的捷徑。”

　“而且我不知道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出身於一個還算可以的富商家庭，我家裡也有不少不那麽道德的手段。”

　“每一筆錢都或多或少地沾著剝削的色彩，有的剝削自己，有的剝削他人。”

　“社會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就是要為我塑造一個剝削自己的性格，一旦我不努力就會感到焦慮，一旦我不賺錢就會感到恐懼，一旦我不求上進就會感到痛苦。”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然後柔聲道:“但我不想剝削自己的身體，也不想剝削他人的勞動，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生，不要有人拿成功來定義或是要求我。”

　“我不想要豪車豪宅，也不羨慕那些人坐著私人飛機談多少億的生意，不想要很多妻子，也不享受萬人擁躉的滋味，當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江南小鎮裡開一家書店，每天在青石前屋簷下臨窗聽雨，看看書逗逗貓，難道這樣的夢想不值得尊重嗎?難道稱不上是成功嗎?”

　“或許伱不太理解，放到如今來，就好比我不想修仙，不想和人去爭什麽，不願殺伐果斷甚至不願奪人性命，我隻想作為凡人如此過完一生，這樣的夢想難道不值得尊重嗎?”

　南兮想了想道:“值得尊重，每個人都有資格按照自己的意志過完一生，不必囿於既定的安排和他人的干涉，但這終究是反常規的，您會遭到來著各方的反噬。”

　“正是如此……在那之後我越來越拒絕無意義的奮鬥，拒絕自我壓迫，而這種拒絕讓我周遭的人對我愈發不滿，愈發暴躁，對我動輒打罵，因為我不是社會所要求的那種成功者，如此的我會讓所有人都感到丟臉。”

　顧子澈笑了笑:“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從古至今，雖然有段時間讚同了勞動最光榮、沒有階級、各行各業都一樣高貴，但絕大多數時間，人們還是在追求物質和權力。”

　“我總覺得我是個怪胎，甚至有段時間一度想離開這個世界。”

　“不過幸運的是， www.uukanshu.net 在我十六歲那年，師父找到了我，將我帶上山，傳授了我許多東西。”

　“父母雖然反對，但那時的我心意已決。而且我還有個弟弟，他很聰明也很懂人情世故，他比我更加適應這個世界，哪怕沒有我，父母也不會無人養老。”

　說到這裡，二人也漸漸放松了下來，互相飲茶，屋外的花燈隊伍逐漸蔓延至這裡，人們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周遭也熱鬧起來了。

　南兮說道:“您是幸運的。”

　“是的。”顧子澈點頭，“我是幸運的，我人生的轉折就是從被師父帶上山開始的。”

　“最早的時候我並不信任他，之前還聽說過和尚開豪車的新聞……宗教嘛，大多都是借此騙錢的。”他笑了笑，“但師父沒帶我去什麽香火鼎盛的道觀，而是帶我進山隱居了。”

　“那時候我們住在山巔的小破屋中，買油鹽醬醋要走兩公裡山路去附近的村子裡，日常的菜肴是附近田裡種的蔬菜，早上起來就是早課，然後是種地，然後是看書，看各種各樣的道藏經書……最早的三年沒有通電，除了看經書以外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我以為我會堅持不下去，但實際上在最痛苦的第一年過後，我還挺享受的。”顧子澈笑笑道。

　“不用爭強鬥狠，不用勾心鬥角，遠離紛雜的塵世，在山裡俯瞰人間追逐著虛無縹緲的財富和榮譽，徒勞地燃盡自己短暫的生命，苦是苦了點，但心靈上的清明之感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