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洛陽城裡突然傳起了一些神神秘秘的消息。

　比如說，楊老四家原本準備修建新房，算好了動土的日子，這時候突然有人過來對他說道:“你這房子最好多等些時候再修。”

　楊老四連忙追問為啥，這時候只聽得人說:“這些時間日頭不好，小凶。”

　要是再問這是誰說的，得到的話就是:別問了，反正這事你知道就是了。

　不光是新房動土這種事。

　新店開業，別急，小凶。

　訂婚納吉，別急，小凶。

　慶生做壽，不做了，小凶。

　一股壓抑的，大家總覺得要出些什麽事的感覺，籠罩在洛陽城頭，以至於大家巴望著快點出點啥邪火事，好把這個凶事給化過去。

　對啊，別人家倒霉了，自己可不就躲過去了，這就和遇到老虎了，只需要跑的比別人快就成了一樣。

　多年後，洛陽人一提到這個神秘的傳言，個個都拍著大腿直喊準。

　在這個突然變得壓抑的氣氛裡，該做的活路還是要繼續做。

　黃小石介紹的那對中年夫妻來到了逍遙谷，一看就是老老實實的樣子，夫妻兩人手腳都很勤快。

　有人照顧曹萼華了後，谷月軒也總算是放心去武當山走一趟。

　有一些難以啟齒，但是谷月軒還是需要向武林盟主方雲華匯報，逍遙谷的三名弟子、一名記名弟子，共計四人，除了自己，竟然全都成了天龍教的高層，有一個還成了教主。

　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谷月軒對這三人本性還是挺了解的，知道他們都是被大勢所挾，說到底與自己當前並無兩樣。

　谷月軒可以感到，天龍教一改厲蒼龍的那種做派，到了中原後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找自己長談，或許天龍教和中原武林真有和解的可能。

　至於誠王的事情，谷月軒決定先暫時保密。

　一是這消息過於聳人聽聞，谷月軒感覺不太真切，二是自己這些江湖人，說到底也沒有資格去插手朝廷的事情，過好自己的本分日子就行了。

　……

　厲荊棘帶著老媽去找王虎求親去了。

　原本荊棘說要自己一個人去的，他娘一聽兒子要去討媳婦，激動的連香燭也不賣了，帶著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幾百文錢，就要跟著兒子一起上路。

　荊棘口中的假牙已經裝上了。

　老胡在查看了荊棘的口腔後，比劃了一下尺寸，然後拿出一個像是馬蹄鐵胚的東西，不到一會就敲出來了。

　老胡做的假牙，不光是大小剛好合適，而且還被他細心弄出了齒型，但是唯一麻煩的是，老胡怎麽都沒辦法把假牙固定在荊棘的牙齦上。

　這時候，黃小石用樹枝在地上，給老胡畫了一個他“發明”的新玩意，叫雙頭螺絲。

　一頭鑽到荊棘的牙齦裡，一頭鑽到假牙裡，這樣就能固定緊了。

　至於細小的螺絲怎麽做的出來，以黃小石對老胡鐵匠技藝的了解，小菜一碟。

　這個時代的工匠在內力的加持之下，早就超越了尋常人所能理解的手工范疇，屬於是真正的高精度超加工，除了加工速度稍慢，產量低了一些之外，和現代化機械沒多大區別。

　老胡是第一次看到螺絲釘這種玩意，他的思路一下就打開了。

　這不光是可以接牙，還可以鉚釘住各種木器和鐵器，這要是能用好了，

那可是不得了的好東西。 隨後，黃小石又給老胡講了螺絲釘和雙頭螺絲釘的使用。

　螺絲釘倒是簡單，直接用螺絲刀車進去就可以了，但是雙頭螺絲釘只能靠內力附著，將它一點一點擰緊。

　不到一個下午，老胡把所有的東西都做好了，黃小石親自出手，把上八下八共十六個螺絲一點一點擰進了荊棘的牙床裡，整個過程看得旁人牙齒發酸。

　整個過程荊棘是一聲未吭，比起玄冥子在他身上做的事情，這不過就是撓癢癢。

　終於，荊棘的假牙裝好了，他的臉看上去飽滿了許多。黃小石叮囑他先不要咬硬東西，等牙齦把螺絲長緊了，再咬硬物。

　荊棘終於擺脫了癟嘴的模樣，李愁眉看著自己兒子的英氣勃發，她又是忍不住落淚了。

　李愁眉從荊棘身上看到了厲蒼龍的影子。

　王蓉的家在蜀中，原本黃小石還想讓荊棘二人隨著神農百草門的商隊走，結果荊棘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看著倔強到極點的二師兄，黃小石也隻得隨他去了。

　真不知道厲荊棘想要怎麽求婚，難道是把刀子架在王虎的脖子上，然後開口求道:“嶽丈大人，把你女兒許配給我吧。”

　……

　未明這幾天都在江天雄家裡包吃包住，兩個石匠在地下牢獄裡敲的霹靂哐當，未明就在旁邊一邊盯著，一邊和厲蒼天聊天解悶。

　未明給厲蒼天講述了自己的過往，順便也講述了自己與黃小石是怎麽相識的，厲蒼天自然對黃小石的師徒關系沒有隱瞞。

　“你是說，你是說小石哥他…”

　未明正要忍不住說那個詞來時，厲蒼天指了指旁邊敲的叮當響的兩個人，未明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到了肚子裡。

　厲蒼天曾為太子師，厲蒼天教導過黃小石的爹，那豈不是就說，黃小石他爹是太子！

　懂了，我全都懂了！

　一切的一切謎題，未明一下全都解開了。

　但是，現在未明深深地陷入了一股宿命論中，不可自拔。

　大師兄的爹是中原大俠，所以他現在成了逍遙谷掌門人，又一個谷大俠;

　二師兄厲荊棘的爹是厲蒼龍，所以他現在成了天龍教的龍人眾;

　我爹東方曦，原本是中原弟子，後來跟隨了天王，結果自己也走了這條路一模一樣的路;

　小石哥，他，怎麽說，果然是人中龍鳳，也難怪能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基業。

　小時候，未明一直認為只要拜得一個好師門，勤練武功，最後就能名揚江湖，成為一代大俠。

　現在看來，這結論不能說是錯得離譜吧，起碼也是與現狀毫不沾邊。

　如果一切都是天意，命運早已注定，那麽我們奮力拚搏，又有什麽意義呢。

　未明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迷茫中。

　……

　兩個石匠一同協作，工期比預計的更快，不到兩天的時間，厲蒼天的鎖鏈頭終於從石壁裡給拔了出來。

　在未明的攙扶之下，厲蒼天走出地道爬上了那道短短的木梯，時隔多年，他終於見到了頭頂上的那片蒼天。

　隨後，厲蒼天被送到了神農百草門。

　這幾天黃小石正在忙煉丹的事，不過厲蒼天這邊他早就安排好了。

　厲蒼天不宜在中原久留，黃小石早已安排好了車馬，當即就馬不停蹄地送厲蒼天去西域。

　另一邊，未明和自己的小女友依依不舍的分別開了，未明要護送厲蒼天回天龍教舊部，風吹雪要留下來向姬無雙學習舞蹈。

　看到未明小兩口的你農我農，黃小石突然想起來了，他們兩人應該是表兄妹吧，而且是血緣極近的那種。

　只不過，這個時代對近親結婚似乎非常熱衷，看他們小兩口這恩愛的模樣，黃小石也不好過去說什麽晦氣話，萬一運氣好，他們就生出來一個愛因斯坦呢。

　……

　四月初四。

　宜:動土、祈福、栽種、安葬、祭祀、修造、作灶。

　忌:開倉、掘井、開光。

　寅時、辰時、己時為吉時，其它時刻皆為凶時。

　寅時的時候天還沒亮，辰時(7-9時)和己時(9-11時)是連著的，這就是這天裡最關鍵的時刻，可謂是分秒必爭。

　今天，神農百草門的大門緊閉，任何人都不得入內，聽得小道消息傳言，黃門主要給皇帝煉製仙丹。

　洛陽城的百姓大奇，可惜神農百草門的院牆太高，也沒人敢去爬他們家的牆頭，於是個個蹲在門口準備聽個響動聲。

　辰時一到，只聽一聲鑼響，神農百草門內原本緊閉的房屋突然房門大開，穿著整齊的門人魚貫而出，按照之前排好的號置，各自站在各自的點上，組成了橫八豎八六十四人的方陣。

　今天原本是小凶之日，雖然選了吉時，也不過是凶中取吉罷了。

　這六十四人是黃小石按著生辰八字逐一挑選出來的。

　有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黃小石要用這人和去反製天時的不利。

　除了這六十四人和黃小石之外，整個神農百草門在辰時和己時不得有任何人走動，任何人也不得喧嘩。

　果不其然。

　讓躲在屋裡旁觀的眾人大氣都不敢喘的是，從開門、列陣再到現在，六十四人沒有說一句話或半個字。

　這是在青天白日下做奪天地造化之事，哪裡是能大聲嚷嚷的，你還怕順風耳聽不見麽。

　為了怕大家忍不住開口說話，院子裡的這六十四人個個都橫咬著一根快子，這就叫“人銜枚”。

　沉默中帶來的巨大壓抑感，讓旁觀人的手腳心直冒汗。

　黃小石之所以想到銜枚，其實是他懶得想什麽台詞了。既然要體現莊重之意，這種無聲之壓的效果是最好的。

　過了一會，黃小石出門來了。

　黃小石今天換了一身新衣服，雖說還是那套黑衣黑褲，但是隨著他的出現，現場的氣氛更加凝重了幾分。

　……

　早已擺好的香桉那裡，安放著一個大屏風，屏風處掛著一幅畫，這是從大廳裡取下的神農氏畫像。

　黃小石取來三炷香，吹燃火折後將其點燃，對著神農氏畫像拜了三拜，六十四人也一同拜禮，最後黃小石將三炷香插在香桉上。

　只見黃小石手一揮，那方陣中的人立馬就散開了，根據之前的安排和排練，各乾各的事情。

　……

　很快，一個巨大的藥爐被十來個壯漢用杠杆抬到了院子裡。

　把藥爐安放好了，抽去杠杆和繩索之後，除了留有幾個人熟練地開爐生火，其他人圍著爐子稀稀落落站好了自己位置。

　隨著回來的人越來越多，擠在門縫那裡看熱鬧的人發現這些位置並不是亂站的，眾人圍著圈站出了一個乾坤八卦之形，將藥爐死死地鎖在了中間。

　一陣濃煙冒過，爐火升了起來，黃小石的手又一揮，八卦陣中各有一個端盤的人上前一步，他們將手中的盤子放在地上後，取出腰間的工具，跪在地上開始製藥。

　神農百草門以前製藥都是這樣露天，後來才有的遮風避雨的大棚。

　這些製藥的過程大家看不個清楚，不過不少人對有哪些藥材可是倒背如流。

　西域雪蓮、吐蕃奇物冬蟲夏草、東北白鹿茸、安南犀牛角……

　這東南西北八種奇藥，可是神農百草門的商隊好不容易才從天南地北找回來的。

　“當”

　第二聲鑼響起，己時到了。

　八個製藥人將自己搓、揉、切、刮出來的粉末排著隊一一倒入一個大瓷碗中，黃小石抄起衣袖拿著一個葫蘆往大瓷碗裡倒了一些烈酒，然後伸手和藥。

　藥和好了後，黃小石開始搓丸子，這次的藥粉不多不少，剛好搓成了六個丸子。

　隨後，黃小石將爐火調好，將六個丸子小心翼翼的送進了丹爐中。

　對著藥爐，黃小石一拜、再拜、三拜，其他人也對著同樣三拜。

　煉丹儀式就算結束了。

　黃小石一揮手，所有人拿起各自的東西，又快速無聲地回到了屋子裡，而他自己坐在藥爐旁打坐。

　良久之後，第三下鑼聲響起，現在已經是午時了。

　黃小石睜開眼睛站起來後，招了招手，人們這才探頭探腦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在院子裡，黃三止不住的在擦汗，自剛開始一開始，他的心仿佛就被投進了藥爐裡了一樣，煎得慌。

　“石爺，這就算是完了?”黃三對著黃小石討好地問道，“這可不用煉七七四十九天吧。”

　“沒那麽久。”黃小石對著黃三說道:“燒一天，悶一天，第三天就可以開爐取丹了。”

　“那感情可太好了。”黃三對著黃小石說道:“石爺，您可不知道，今天不知道怎麽的，我這個心，一直就撲通撲通的跳，怎麽壓也壓不下來，您說這……”

　黃小石伸出食指在嘴唇邊上比了一個閉嘴的動作，然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說道:“言不傳六耳，心裡知道就可以了。”

　“我懂，我懂。”黃三連忙點頭哈腰道。

　……

　神農百草門白天搞的事情是啥，他們也不說，也不讓說，不過當門打開了後，過往的行人在經過大門時，轉頭朝著院子裡一瞄，都能看到院子的正中立著一個大藥爐。

　“果真是在煉仙丹啊。”

　“這不讓說，是不是怕泄露了天機。”

　“你說這玩意吃了這能成仙嗎?”

　這越是不讓說，大家越是想知道這到底是啥。

　能有啥玩意。

　那麽大的火乾烤一天，丸子都烤成了灰，化不成灰的全部乾成了石頭，真吃下去不把人給噎死。

　反正黃小石也沒想過要出丹，他準備到了夜裡後，偷偷往煉丹爐裡丟個大炮仗進去，到時候就說煉丹爐爆了，煉丹失敗，完事。

　隨後，皇帝狗帶，陳崇英獨攬大權，先扶燕宇上位，再把誠王好一陣削，所有的隱患都解決了，天下又一次迎來了太平。

　通關。

　然而就在這天下午，神農百草門前去東邊送貨的商隊逃了回來，他們帶來了一個極為震驚的新聞。

　誠王啥時候這麽猛了！

　黃小石沒想到的是，誠王原本手裡真的沒兵了，結果兵部侍郎王意之給他送了幾萬人回來。

　可憐王意之，他是絞盡腦汁才想好一個瓦解西域兵變的高招，結果引來了另外一個大禍。

　這就是王朝末期的宿命，當國力不濟時，再好的妙計也沒辦法躲過接連而至的厄運，常常是躲過了這處陷阱，轉眼又落到另一個坑裡去了。

　黃小石心中一合計，壞菜了，皇帝這個神經病還真死不得，他要是一死，這天下怕就沒人能治得了誠王了。

　……

　四月初五夜。

　只聽一聲驚雷響起，半個洛陽城都聽到了聲響，一時間滿城的狗都在叫，無數家的小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初六一早，大家發現一出門就發現氣氛有一些不對，悄悄一打聽才知道，昨天半夜裡，一道天雷把神農百草門院子裡的丹爐給劈了。

　倒霉事就過了嗎?

　並沒有。

　驚天大消息傳過來了，誠王以“清君側”之名立旗(造反)了，賊軍(義軍)號稱三十萬，已經把南京給攻了下來。

　洛陽滿城的人一下就慌了。

　在和平時期，洛陽因為交通四通八達，所以十分繁榮，然而一到戰亂時，洛陽則無險可守，因為四通八達，會成為兵家反覆爭奪的四戰之地。

　果真靈驗了，這哪裡才是小凶，分明就是凶險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