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國子監的夫子和學生們自然也到了休假的時候,今日便是年前最後一堂課,羅元鏡作為國子監祭酒,親自下場為學子們講了一段論語。
學子們聲聲誦讀,抑揚頓挫仿佛高雅之樂,羅夫子讓學子們各抒己見,對他們或是激昂或是衝動的言論,時而點頭讚許,時而搖首歎息。
正是沉浸在這學海遨遊的舒暢氛圍中之時,忽有一學子匆匆而入,見到羅元鏡不滿的目光掃來,他趕忙站直了身子,收拾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行頭,這才踏著快步上前。
“夫子容稟,門外有客求見。”他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吸引了在場諸多學子的注意。
“何人?”羅元鏡的眉頭為不可查地一皺,若是尋常人或是官員,來了便來了,何必如此慌張,想必是來者不善。
“是,是錦衣衛。”那學子神色略顯慌張地說道。
嫋嫋讀書聲頓時為之一靜,錦衣衛三字讓在場諸多學子臉色一變,或是凝重,或是驚恐,十多人都將目光投向羅元鏡,等待祭酒大人發話。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恨鐵不成鋼的羅元鏡冷聲訓斥道:“來者是客,縱然是錦衣衛又如何。”
“學生受教。”一眾學子躬身下拜。
羅元鏡失望地掃過一眾學子,對那報信的說道:“去請他進來。”
一會之後,眾人屏氣凝神地看著出現在門口的人,不是想象中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而是他們的同學,楊致遠。
“學生見過祭酒大人。”楊致遠躬身行禮。
羅元鏡見到他便是板著臉斥道:“你怎會在此,莫不是今日的課業已畢。”
國子監學生眾多,老師自然也多,羅夫子不可能也沒辦法去給所有人講課,所以他的堂下只有十來個學生。
楊致遠也是國子監的學生,這時候該是在另一位夫子教導下學習才是,看著他出現在了這裡,本就對這紈絝子觀感極差的羅夫子,更是心中不滿。
“楊公子此來是為本官引路,望夫子不要責怪才好。”
陸寒江的聲音跟著從後邊傳了過來,他身上披著大襖,手裡捧著暖爐,身後還跟著兩個百戶,懷裡各抱著幾份畫卷。
羅元鏡見到陸寒江一樣沒有好臉色,他道:“不知陸大人此來何為,老夫正在授課,還請你先稍待片刻。”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陛下宴席上老夫子與本官相談甚歡引為知己,如今本官專程上門來拜訪,夫子緣何這般疏遠。”
陸寒江笑了笑就走進了教室裡,都不用等楊致遠殷勤地上去給他找位子,那些學子們一個個如見到妖魔似的,齊刷刷地向後退去。
隨意尋了一處位子坐下,陸寒江道:“聽說夫子也擅長書畫之道,本官特地搜羅了幾幅‘白眉’先生的畫作,請夫子品鑒品鑒,看看是真是偽。”
說著,他朝著那兩位百戶眼神示意一下,那二人便大步走進了教室,將懷中的畫作一一展開,鋪在各個案桌之上。
羅夫子輕哼一聲,似是不以為意,在聽到陸寒江說出“白眉”二字之時,他便知道這人定是來找茬的,可當看到那些畫作的時候,他險些憋不住火氣,怒上心頭。
“這,就是你收集的,‘白眉’先生的畫作?”羅夫子隻瞥了一眼便別開臉去,生怕這玩意髒了他的眼睛。
在場無有人聽不出夫子的氣惱,即便是楊致遠看過一眼之後,也是臉色發苦,暗道自己又攤上事情了。
莫要以為紈絝子都是每日聲色犬馬不學無術,要知道楊致遠在諸多紈絝裡也算是個人物了,
要論讀書寫字他恐怕沒什麽拿得出手,可要說這眼光,他一點不比旁人差。就例如這書畫,楊致遠不僅一眼能夠看出畫的真偽好壞,甚至連價格都大致估算出來,畢竟這玩意對他來說,不單單是送禮獻人情的好東西,還可以在手頭緊的時候當了換銀子,這裡面的門道他自然是清楚地很。
所以隻瞧了一下,楊致遠便將陸寒江此行的目的猜的七七八八,大概是要給羅夫子一個難堪了,畢竟這些畫作,連高仿之作都談不上,純粹是侮辱人的。
不過這心裡苦也就是苦那麽一下,雖說得罪了羅老夫子,將來出仕之後恐怕是前途灰暗,但若是得罪了錦衣衛,還有沒有將來都不知道了。
心裡權衡了利害,楊致遠往錦衣衛那靠了靠,擺正了自己的立場,那邊陸寒江也開口問了:“怎麽,大人認為這些畫作皆是偽作?”
“哼。”
羅元鏡冷笑一聲,對陸寒江的發問不作理會,白眉先生就是他自己,別說他要是畫出這等醜作還有沒有臉,便是他的弟子畫出這等丟人現眼的東西,還敢拿出去售賣的話,那逐出師門都是往好了說的。
“既然老夫子不願評說,不知諸位覺得如何?”陸寒江一轉話頭,看向了那如臨大敵的眾多學子。
幾個學子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接話,還是楊致遠見狀立刻站了出來,隨手一指其中一副道:“在下鬥膽一言,且看這副《雪梅》,墨筆丹青,如行雲流水繞素箋,展瀚海崇山依舊顏,必是‘白眉’先生所作。”
這純粹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但愣是沒人敢置喙,楊致遠自顧自地感歎了一番之後,又看向了諸位學子中的一位,問道:“李兄以為如何?”
“啊,這......”那被點到名字李姓學子面色一苦, 心裡不知道該怎麽把楊致遠的家人問候了一遍,勉為其難地出來說道:“楊兄說的,楊兄說的......”
萬般為難之下,他又看見兩個錦衣衛百戶面無表情地往那一站,連忙道:“楊兄說的是啊,卻是難得一見的好畫,定是‘白眉’先生所作......”
此話一出,楊致遠和兩位百戶大人喜笑顏開,羅夫子臉色黑如鍋底。
接著,楊致遠又點了另一個魯姓學子的名字:“魯兄覺得如何?”
“這......”
這魯姓學子一看那李姓學子已經羞地抬不起頭來,便稍微硬氣了些,說道:“此畫筆法稍顯平庸,似,似乎......”
“哦,平庸?”聞言,陸寒江一挑眉頭,回頭看了他一眼。
兩人對視一眼,這魯姓學子當即冷汗直流,直接就給跪了:“在下失言在下失言!不是平庸,而是......與眾不同,對!與眾不同!在下也認為這是‘白眉’先生親筆所繪......”
接著,陸寒江又用目光掃過一眾學子,大大小小的聲音都是表示讚同。
他嘴角一勾,揮了揮道:“既然如此,這些畫就贈予諸位了,既是大師畫作,你們還要好好珍惜才是,本官尚且有事要與羅夫子商談,你們先行退下。”
“學生告退。”
不管有沒有被點到名,這些個學子都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拿了畫作還不忘朝羅夫子行了禮,這才快步地離去。
待學子都退去之後,陸寒江也屏退了其他人,笑著看向那羅老夫子問道:“大人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