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天下,一個人想要在錦衣衛的注視下完全隱藏自己的過去,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早在陸寒江的目光注視到江南書院的時候,錦衣衛就已經把成套的記錄搬到了他的書桉上。
書院裡的每一個人,怎麽來的,怎麽去的,都記錄得十分清楚,哪怕是一面之緣的訪客,借宿一夜的旅者,只要跟書院有著一絲一縷的關系,都沒能逃脫錦衣衛的眼睛。
可唯獨這個青要,書院的掃地人,在他來到書院前的那半輩子生活,錦衣衛使出渾身解數也查不出一星半點來。
若說有人將自己的過去藏起來了一部分,錦衣衛查不到,這是情有可原,畢竟錦衣衛是人不是神。
但要說一個人能夠完全把自己的過去隱藏,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這就十分恐怖了。
目前為止,在陸寒江的認知中,除了那些一輩子都遠避世俗在山裡當野人的怪人之外,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哪怕神秘如玄天教主,錦衣衛也能夠從世人隻言片語的描述中,查出他的出身來歷。
可就這麽一個無人問津的掃地老頭,關於他的過去居然連半個字都沒有,這實在太不合理了。
在今天之前,陸寒江也想過,這人會不會是隱藏在書院的世外高人這種情況,可剛剛的試探說明了一切,此人並不是。
那孩子撞過去的時候,若他出手了,那自然會暴露一些東西,若他裝到底,給人家撞倒了,這同樣也能夠讓人看出許多東西。
可偏偏這青要是十分尷尬的,意識上想要躲開,但因為老邁的身軀無法實現,最終不慎被撞倒了。
這讓陸寒江基本確認了,此人起碼在武功上,不可能是故事裡的“掃地僧”那樣的水平。
不一會兒的時間,三人已經重新回到了剛剛的街道上,青要已經被人扶了起來,眾人正要扶著他回去歇息,遠遠地就有人看到了他們三人。
永樂關切地上前來,卻不知如何開口,而這時候已經有眼尖的人認出了陸寒江。
剛剛陸寒江在茶攤上說的故事不少人都聽到了,腦子機靈的已經將兩者聯系在了一起,畢竟他才剛暗示完青要老頭來歷不凡,那孩子就撞上去了,很難不懷疑兩者沒有關聯。
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這會兒陸寒江倒是順水推舟,他直接按著商蘿的腦袋,歉意地道:“老丈,真是對不住了,舍妹貪玩,您沒事吧?”
眾人嘩然,原來剛剛那孩子沒有說謊,真的是他們教唆的,當即就有看不過眼的人想要站出來說些什麽。
可陸寒江依舊搶先一步說道:“老丈,您放心,這件事是我們的錯,肯定要給您一個說法的,不如讓我先扶著您回家去歇息,然後請個大夫來給您看看?”
那要說話的漢子被陸寒江噎住了,然後這時候商蘿也很有靈性地捂著臉哭泣起來:“對不起,老爺爺,都是因為我太貪玩了,嗚嗚嗚......”
邊哭著,商蘿還從指縫裡露出點縫來,朝著陸寒江使勁擠眼睛。
這兄妹倆一唱一和的,讓大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話,要他們負責吧,這人已經大包大攬都認下了,要指責他們吧,他們已經認錯了,那姑娘都哭著這麽傷心了,還想怎麽的。
青要一看三人非富即貴的打扮,渾濁的老眼微微一動,嘴裡忙說著自己無礙,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但是陸寒江已經招呼著路人將青要送回了書院內,他自己也帶著永樂和商蘿跟了上去。
一眾街坊還都對三人十分戒備,直到陸寒江真的請來了大夫給青要看過之後,
這些人才松了口氣,然後各自散去。待到大夫開好了跌打藥方離開之後,書院裡隻留下闖了禍所以要負責照顧青要的陸寒江三人。
永樂見老頭青要無礙之後,這才放下心來,這時候商蘿和陸寒江剛把大夫送走,正在回來的路上,小丫頭低聲地道:“小陸,你又憋著使什麽壞呢?”
陸寒江呵呵一笑,轉頭看著商蘿道:“你倒是挺機靈的嘛,剛剛哭得真像那麽回事。”
小丫頭對著陸寒江揮了揮拳頭,驕傲地道:“小陸你這大騙子,忽悠完人從來不會走回頭路的,今天這麽反常,肯定是故意的,我早看出來了。”
“哦謔,那倒是要誇誇你咯?”陸寒江笑打趣道。
“那是,”商蘿得瑟完了之後,也奇道:“小陸,你應該是想要調查那個老爺爺,或者是這個書院吧,幹嘛要費這麽大工夫,你武功這麽高,直接趁著夜裡天黑翻牆進來不就好了?”
“因為有些事情,必須要做得來去明白,才能夠真正掩人耳目。”陸寒江無可奈何地說道。
商蘿所說的,其實就是錦衣衛平日裡乾活的做法,這其實也是陸寒江不能說的一點尷尬之處。
自從錦衣衛派間諜放暗樁的本事在江湖上大放異彩之後,只要是出了神神秘秘查不清的事情,世人第一時間就會把鍋扣到錦衣衛頭上。
雖然說這樣的做法粗暴,但確實很有用,因為那些摸不清來路的事情,真的十成有九成就是錦衣衛的傑作。
而陸寒江此番前來江南,並不想將此事做在明路,避免讓所有人都率先往錦衣衛的方向想,所以他才畫蛇添足,故意和商蘿演了這麽一場鬧劇,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怎麽來的。
至於將來出事了,那麽自然有人會去尋他們的蹤跡,而到時候, 這來有影但去無蹤的三個人,才會成為江湖上關注的目標。
兩人回到青要房中之後,陸寒江讓兩個丫頭去負責煎藥,他則陪著這個青要,順便打量了一番這屋內的陳設。
青要的屋子在書院的邊緣,就是一間很普通的臥房,不過陸寒江還是在角落的櫃子上看見了幾本書。
他饒有興致地問道:“這書院果然不同凡響,就連老丈這般負責清掃的人也需得識字啊。”
躺在床上的青要微微一愣,然後道:“貴人誤會了,書院要教的是天下英傑,老頭子這等人不過路邊野草,只不過是來書院之前也進過學,所以平日裡也會看些書打發時間罷了。”
“看《論語打發時間,老丈倒是會說笑。”
陸寒江的視線從櫃子移開,他看向青要問道:“老丈既然讀過書,去做個帳房先生,或是替人抄抄書,管管鋪子,豈不比在這做苦活要強得多?”
青要失笑道:“貴人誤會了,老頭子不過恰巧識得那麽幾個字而已,蒙祁副院長收留,在這裡能謀個差事度過余生已然知足,怎敢再奢求太多。”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嗯,看來老丈確實是喜歡這座書院,”陸寒江說著,忽然話鋒一轉,道:“不過在下還有一疑問,不知老丈可否替在下解答一二?”
青要忙道:“貴人請問。”
陸寒江點了點頭,道:“這一問說來有些失禮,只是在下實在好奇,敢問老丈,為何取‘青要’二字為名?”
這一問讓老者青要猛地抬起頭來,四目相對之間,就連屋內的空氣都仿佛陷入了凝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