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對手同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之後,陸寒江忽然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變得十分期待起來。
陸寒江不是很喜歡驚喜,當初南山仙人一桉,計千裡“未卜先知”放走了恆山弟子雙兒,如果不是看在邊廣的面子,就衝對方這機靈勁,不賞這廝兩刀都對不起這個驚喜。
但如果這個驚喜是來自敵對勢力,特別是來自東宮太子妃的驚喜,那麽陸寒江還是會十分樂意欣賞一番的。
安排好了方化羽的事情,陸寒江就回家去了,明日他還要帶著禮物去羅夫子家中拜師,對方好歹是一代儒門領袖,哪怕是隻做表面,他也得對付足了。
在他離開後不久,錦衣衛就行動起來,吳啟明安排了幾個人才從方化羽的屍首上拷問出了情報,然後定了個賣國罪公布出去。
這一下更是將本就叫囂不斷的學子們立刻給整得群情激奮,眼看學子們紅了眼,就要衝擊北鎮撫司的衙門了,京兆府尹仲大人及時趕到,命令手下差役驅逐了學子。
這位京兆府尹平日裡雖然有些小心思,可本質上還是個以儒學修身的讀書人,他也不想背上與狼為伍的名聲,但不得不如此。
事發之前,祁雲舟曾去過京兆衙門找過他,對於這位儒門大師兄的來訪,仲大人十分高興,他熱切地接待了對方,然後就聽到了一個叫他為難的請求。
祁雲舟對他說道:“陸大人做事,向來不為旁人左右,方知縣一事,恐怕錦衣衛不會因外頭起了些許風聲,就順勢遂了大夥的意,在下敢請大人辛勞一趟,以防萬一。”
無論是羅夫子的面子,還是祁雲舟本人的面子,都讓仲大人無法拒絕這個請求。
不過,他起先心中並沒有覺得如何,隻當對方是杞人憂天,直到他看見了北鎮撫司前,那一個個在給弩箭上弦的錦衣衛。
仲大人整個人都傻了,法不責眾在錦衣衛眼裡就是句屁話,這群大老粗是真的敢殺人!
這下他顧不得什麽名聲了,若是再不出手,即刻京師就會血流成河,老皇帝修仙已經把腦子修到九霄之上了,仲大人可不敢指望他老人家會大發善心來攔住錦衣衛。
仲大人讓差役趕走了學子,阻止了一場流血事件的發生,他也驚得讓冷汗把整個後背都浸濕了。
將所有學子都驅趕了之後,仲大人立刻去書院求見祁雲舟,他羞愧於自己的有眼無珠,在京中任職數十年,看人的本事還不如一個遠在江南的教書匠。
對於上門取經的仲大人,祁雲舟也不吝賜教,於他而言,京中安穩,也能夠讓書院安穩,否則以他們在儒門中的地位,但凡出點亂子,屎盆子扣腦門上就是分分鍾的事。
另一邊,此次錦衣衛的殘暴也讓學子們憤憤不平,在幾日後陸寒江前去羅夫子家中拜師的時候,他們還打算學一學前輩韓成,攔在路上也給指揮使大人喊上一段。
可惜,這些學子並沒有東宮那種搞事情的能力,所以他們還在密謀階段就被錦衣衛抄了窩,所有的計劃全部胎死腹中。
沒有了東宮這種防不勝防的勢力搞事,陸寒江這一路去到羅夫子家中,順暢無比。
羅老夫子也和想象中一樣,這老頭慧眼如炬,早就看出了錦衣衛不可能在此時殺人,此事背後另有人搗鬼。
至於是誰,以他的身份確實不能指責,所以見面之後,兩人都對宮裡那位閉口不談。
書桉前,羅夫子給陸寒江沏了杯茶,澹澹地說道:“老夫以為陸大人眼高於頂,嫌棄我這草廬簡陋,不肯登門。”
陸寒江抬頭看了看這間連橫梁都是用頂級紫檀所搭的屋子,
又瞅了眼架上琳琅滿目的絕版書冊,再拿起手裡的極品龍井品了品,最後歎道:“老頭,論不要臉,還是你厲害。”羅老夫子輕哼一聲,放下了手中茶杯,冷笑道:“竟能讓一具屍體開口說話,錦衣衛果然神通廣大,陸大人拿一無辜之人做伐子,心中可有自愧之意?”
“沒有。”
陸寒江嘬了一口茶水,咂吧咂吧嘴,說道:“弄死方化羽的又不是我,況且,就您老這弟子做下那些的事情,我給他定的罪名,也算不上什麽汙蔑。”
羅老夫子瞪了陸寒江一眼,卻並無發怒之意,沉默片刻之後,只聽他道:“孝之一字他越不過去,老夫不怪他。”
“既然如此,那您又何必拿我出氣,”陸寒江聳了聳肩,嗤笑道:“方知縣活著的時候我沒折騰他,已經算是給您老面子了,這會兒你們自己後院起火,反倒賴起我了?”
羅老夫子又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他緩緩起身,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來一冊《論語交到陸寒江手上:“拿回去好好研習,七日之後再來,老夫會考校你。”
陸寒江一挑眉頭:“老頭兒,你還真的打算收下我啊?”
羅老夫子須發無風自動,一雙老眼嚴厲如山:“混帳,陸氏家學沒教會你懂禮嗎,你該稱呼老夫為老師。 ”
陸寒江撇撇嘴,沒把羅夫子的教訓當回事,他隨意翻看了一下手中的書冊,這做工和年月看起來都不像是本朝之物。
羅夫子見狀,便解釋道:“此乃儒門代代相傳之物,多有先人大家注解其上,你先通讀本章三遍,再看那些注解,對你多有益處。”
“還有筆記啊,”陸寒江饒有興致地翻了翻,又好奇地道:“老頭兒你說起來也算是一代大儒了,可在上邊寫注了?”
那一聲老頭喊得老夫子眼冒凶光,但他終是重重一哼,然後沉聲道:“非學問通達天地者,如何敢冒犯先人之作,老夫尚有自知之明。”
“這樣啊......”陸寒江嘿嘿一笑,翻開第一頁,抄起桌上的筆墨就要動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見陸寒江提筆就寫,羅夫子雙目圓瞪,胸中一口氣頓時沒忍住,他扯足了嗓子喝道:“快住手!”
老夫子一聲吼猶如雷動九天,震得滿屋桌椅亂顫,連簷上的積雪都被全掃了下來,陸寒江捂著耳朵,倒吸一口涼氣道:“老頭,你這嗓門有點大啊......”
陸寒江看得出來,羅老夫子這一聲吼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全然是靠著內力霸道。
羅夫子眼疾手快將書桉上的《論語奪回,看著那落在空白處的一大片墨汁,心疼地直吹胡子。
最終,羅夫子顫巍巍將手裡的《論語放回了書架上,然後怒氣衝衝地拿了另一本他自己手抄的副本給了陸寒江,一句話都不想說,抬手指著門口示意對方可以立刻滾了。
陸寒江都囔了幾句小氣鬼,然後帶著書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