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陸寒江這一邊只是感到了些許不對勁的話,那麽唐謹這邊相當於半邊天都塌了。
當了二十年的孤兒,忽然有天聽到有個人跟他說其實他還有個爹,天知道唐謹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崩潰,他的腦子也是嗡嗡響個不停。
而且這個爹好像來歷還很不一般,他是東方世家的家主,東方煌。
因為唐謹壓根不知道什麽東方世家,所以陸鳶好好地給他普及了一下這部分知識,作為家中第二個知曉這些過往的小輩,他的內心是拒絕。
他好好一個錦衣衛百戶,怎麽就忽然間成了朝廷欽犯?
可即便陸鳶——或者應該叫她東方鳶,不管這自稱是他姐姐的女子說得如何荒唐,當最後唐謹在玉蘭山莊見到那個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中年人時,他心中一切的希冀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甚至都不需要什麽證據,因為他們的樣貌是那樣的相似,不僅如此,兩人見面之時那種源自血脈的悸動,也讓唐謹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爹。
東方煌是個年過不惑的人,一副豐神俊朗的樣貌,雙目含著捉摸不透的光,初見便叫人驚歎其英姿不凡,他一襲白衣,不染凡塵,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超然的味道。
唐謹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東方煌,到嘴邊的話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東方煌同樣默默地注視著階下的唐謹,四目相對,顧而無言,半晌後,他開口了,但話卻是對著福伯說道:“先安排他在東廂歇下,若有什麽需要的,你替他準好就是。”
“老奴明白。”
看著東方煌說完之後就離去了,福伯的目光有些複雜,他沉默地來到唐謹的身後,像一根不起眼的柱子似的立著。
唐謹張了張嘴,什麽都沒有說出口,看著東方煌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他心頭驀然升起了幾分無名火。
他還年輕,骨子裡還有不屈的莽勁,縱然這朝廷錦衣衛的官職沒有了,現下強行改行做了流寇,他也不惱,只是心頭有些愧疚,感覺自己對不住秦羽大哥。
但出身終究不是他能夠選擇的,他爹是個朝廷欽犯,他自然不可能繼續裝作無事去當什麽錦衣衛百戶。
自小他獨孤一人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後來陰差陽錯加入了錦衣衛也是不受人待見,同僚之中只有秦羽和高明和他關系好。
唐謹看慣了人間冷暖,這個親爹雖然當初拋棄了他,但他卻並沒有想去怨恨什麽,畢竟從東方鳶口中知曉了東方家的情況之後,他認為自己還能活著已經不錯了。
可是理解不代表就會認同,唐謹不去怨恨東方煌把他丟在京城不管不顧二十年,但是,既然選擇了相認,為什麽又要擺出這樣一張冷臉。
唐謹的心頭難免有些委屈,縱然他孤兒當慣了,從來也不奢望什麽家人溫情,但好不容易有了條件,得到的卻是冷冰冰的對待,他實在有些難受。
福伯領著心情低落的唐謹來到了他的住處,不一會東方鳶也來了。
回到家中的東方鳶不再需要那鬥笠遮掩身份,只見她一身墨緞織金勁衣,肩披一襲同一質料的羚毛短劍氅,腰後左右各一截系有白絨穗兒的赤鞘銀鉤,她生得冷豔高傲,眸似寒月,年歲看著要比唐謹稍長一些。
“福伯,這裡就交給我來吧,父親那還需要你幫手。”東方鳶說道。
“是,老奴告退。”知曉今日東方煌還有要事,福伯並不推辭,這便行禮離去。
對於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嫡姐,唐謹雖覺突然,但也感念對方在丐幫的大會上出手救了自己,
也知對方性子要冷淡一些,不過與他卻是有問必答,也算得上是照顧。思及此,唐謹忍不住打量著面前的東方鳶,不一會又暗自尷尬地移開視線,蓋因這姐姐實在漂亮得有些過分。
曾經在江南之地,唐謹有幸遙遙見過名動天下的皇甫家三小姐,東方鳶的美貌雖不及那皇甫小媛的驚心動魄,但也足稱傾城。
“阿謹,今後你便住在這裡,若要出門,便差人知會我一聲。”
東方鳶惜字如金的態度讓唐謹感到有些難以接近,但他不知道的是,比起這位對待其他東方家小輩一言不合便上鞭子的做法,他已經足夠幸運了。
唐謹很想問問關於東方煌為什麽對他那麽冷淡,但是話到嘴邊,看見東方鳶清冷的面容,他又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但東方鳶卻福至心靈,她垂眸望向唐謹,輕啟薄唇:“父親很關心你。”
“......”唐謹無言沉默。
東方鳶又搖搖頭:“飯後,父親會帶你祭拜東方家列祖列宗。”
唐謹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東方鳶沒有再說什麽,指了指一同跟來的兩個侍女兩個小廝,讓這四人留下伺候,這便轉身離去了。
她雖不善言辭,但從不說客套話,東方煌對於唐謹的重視的確不小,隻一條,能夠讓他祭拜東方家的先祖,這便足以說明他的重要性。
須知在東方煌的子嗣之中, 知曉他們東都陸氏其實本姓東方的,除了東方鳶之外就只有唐謹了。
東方煌這一舉動的意圖明顯,讓唐謹認祖歸宗不僅是一個態度,更是一個信號,江湖人不拘小節,但世家卻需要傳承,東方鳶再優秀,終歸是女子,唐謹的回歸,恐怕會就此確立家主繼承人。
唐謹對此一無所知,東方鳶並沒有將其中隱秘掰碎了跟他細說,一是她本人並不擅多言,二是今夜既然要認祖,想必她父親東方煌會把這些都說清楚。
晚上的飯食十分豐盛,入座的只有東方煌,東方鳶還有唐謹,在這玉蘭山莊之中能夠稱之為主的只有他們三人,其余都是下仆,包括福伯也只是管家而已。
東方煌發妻早喪,後納入門的妾室此次一個都沒帶,那些庶子庶女也全都被他安排在了別處,所以今日的飯局人員十分簡單。
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默,三人似乎都沒有什麽胃口,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東方煌放下了碗筷,東方鳶和唐謹依次放下。
東方煌看了東方鳶一眼,後者起身:“女兒告退。”
飯桌上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唐謹有些沒由來的緊張,東方煌注視著他好一會,起身說道:“跟我來。”
唐謹無言跟上,兩人穿過幾條通路,來到家廟之前,福伯早已經再次等候多時,兩人踏入其中,供桌上擺滿了祭物,東方世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此地。
東方煌一指那供桌前的蒲團:“跪下。”
唐謹遲疑了片刻,便跪下了,然後他就聽到東方煌開口問道:“謹兒,你可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