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館，位於皇城東南角，遠望如廟宇，內部布局卻是按照九宮八門錯落而成。

俯瞰洪門，便如張開的口袋。

作為後四門中最為特殊的存在，洪門創立之初，便是為了緝捕歸墟】，打了這麽多年交道，歸墟】依舊神隱無常，難尋蹤跡。

這樣成績使得洪門的存在極為尷尬，有意願主動加入洪門的弟子已是寥寥可數。

畢竟，到了年底，各門都是要憑借業績說話的，靈門的發明創造，武門的擒妖拿鬼，刑門的刑訊情報，獄門的牢獄管理……到了年底可都是要用數據說話的。

各門弟子的考核也要通過數據顯示出來，除了個人的境界勢力提升之外，今年的業務自然是與本門的業績掛鉤。

其他七門還好，唯獨洪門，他們的主要業務方向可是清剿歸墟】……說不好聽，這就是個爛攤子，可偏偏還得有人乾。

這就造就了洪門】尷尬的處境，願意加入的弟子越來越少，口碑越來越差，偏偏每年朝廷還要劃撥一大筆經費……確確實實的一大筆，也不知道用到哪兒了。

在其他七門眼中，洪門純粹是拿錢不乾事，專門養閑人的衙門。

“這屆的新榜魁首今天要來?難不成他想加入我們洪門?”

中央廣場上，祁瀟瀟有些疑惑地看向旁邊的凌寄生。

新榜魁首，按理說，這是八門都要哄搶的人才啊。

要知道，上一屆新榜魁首，如今在武門】混得風生水起，聽說已經開始衝擊成苗境】了。

“聽說此人非同小可，生來異象，身高八尺，面黑如妖，眉眼似鬼，天生戾氣……連武道山的薑塵都敗在了他的手中，被當場生吞活剝，連骨髓都嘬得乾乾淨淨。”

凌寄生掌握著最新，最可靠的情報，對於這位新榜魁首早已知根知底。

“這還是人嗎?”祁瀟瀟打了個激靈。

“至少不是正常人，否則怎麽會選擇我們洪門?”凌寄生澹澹道。

自從那日在京城之外，他們押送黑鬃豬妖】，遇見強妖，幸得一位神秘少年出手相救。

凌寄生便發現，這個天下實在太大了，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

現在想來，那位神秘少年的實力依舊讓他覺得窒息壓抑。

身為玄天館弟子，竟然從一位不知在哪兒修行的同齡人身上感受到了恐懼和渺小。

他只能感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他把薑塵給吃了?凌師兄，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祁瀟瀟瞪大了眼睛，依舊覺得匪夷所思。

“聽說他還撒了孜然和辣椒面。”

凌寄生重重地點了點頭，順手將祁瀟瀟攬入懷中，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

“眼見為虛，耳聽為實……這些事實都是我親耳聽來的。”凌寄生輕聲歎道。

“真是太可怕了。”

“不用怕……入了洪門便是我洪門的一份子，我們可以用愛來感化他……”

“師兄會教他如何好好做個人。”

說著話，凌寄生摟得更緊了。

“大愛無疆……師兄……我感受到了你的胸懷。”祁瀟瀟頗為感動道。

“王靈策師兄回來了！”

就在此時，一陣高聲朗朗，回蕩在中央廣場之上。

今日，洪門裡倒是有不少人收到了風聲，門主要親自接見新榜魁首，有些好事者便趕到這裡，想要見見這位食人吸髓的妖孽到底是何等模樣。

“那少年不會就是……”

“羅浮山李末……他便是黑劍傳人，此屆新榜魁首。”

“好個少年郎，當真是目光如炬，貴不可言。”

一陣陣議論聲在中央廣場上響起。

角落處，凌寄生下意思循聲望去，隻一眼，他身子一顫，整個人都愣住了。

“怎……怎麽會是他！?”

凌寄生雙目圓瞪，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那個傳聞中食人吸髓新榜魁首，竟然就是當日在京城外救了他們性命的少年高手。

“師兄，是他！?”

祁瀟瀟一聲驚呼，如同兔子般從凌寄生的懷中掙脫出來，同時用著異樣的目光打量著自己這位大愛無疆的師兄。

“他就是李末……新榜魁首！?”

凌寄生的老臉不禁有些泛紅，他哪裡會想到，那位僅僅只有一面之緣的救命恩人竟會是今年的新榜魁首。

強大如武道山的薑塵都敗在了他的手中。

要知道，那日在京城之外，李末還只有九寸之境的實力而已。

“黑劍傳人，果然名不虛傳啊。”

凌寄生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也顧不得祁瀟瀟的質疑，迎著李末走了過去。

“師兄，這……”

李末跟在王靈策身後，被那二十多雙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

他平日裡低調隱忍慣了，就喜歡偷偷躲在角落，沒有任何人注意，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氛圍和場合。

“你畢竟是新榜魁首，如今還未選擇門庭，自然有人好奇。”王靈策介紹道。

新榜魁首，算得上極為優秀的人才儲備，只要不中途夭折，通常都會有不錯的前程。

像上一屆新榜魁首，也是出身武道山，名為韓驚飛，如今已經有了衝擊成苗境】的實力，論官職卻是與王靈策一般無二。

正因如此，就洪門尷尬的地位而言，新榜魁首選擇加入到這樣的衙門，實在讓人意外。

“李……李師兄……”

就在此時，凌寄生走了上來，神情有些忐忑。

原本，他入門更早，按理說要叫李末一聲師弟。

奈何，凌寄生不過是八寸之境的修為，可是李末卻是靈息境強者，而且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話到嘴邊，凌寄生只能硬著頭皮，稱一聲師兄。

“你是?”李末愣了一下，卻沒有絲毫的印象。

“你不認識我了?”凌寄生面皮輕顫，忍不住提醒道:“一個月前，京城郊外……”

李末略一思忖，依舊搖了搖頭。

“李末，快些，門主還在等著。”

就在此時，王靈策在前面催促道。

“告辭。”

李末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從凌寄生的身邊走過，風輕雲澹，一絲也無。

“他竟然不認識我了……”

凌寄生望著李末的背影，神情有些恍忽，緊接著一抹苦澀的笑容爬上嘴角。

他視之為救命恩人，甚至於當日的點點滴滴都曾於日夜朝夕，盤踞心中，不敢忘懷。

可是對於李末而言，那樣的萍水相逢實在不值得他耗費精神，風過無痕，無掛心間。

“師兄……”祁瀟瀟走了上來，看著神情落寞的凌寄生，卻不知發生了什麽。

“走吧。”

凌寄生深吸了一口氣，有生以來都沒有感受到如此的挫敗和失望。

“去哪兒?”

“我要閉關……”

凌寄生雙拳緊握，眼中閃爍著無比堅定的光澤。

如果自己足夠強大，足夠優秀……李末肯定不會不記得他，說到底，自己還是太弱了，弱到對方救了自己的性命，居然都沒有半點印象。

這就好像人類無意救了一隻螞蟻，是不會記得這螞蟻到底長什麽樣子的。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記住我的名字。”

凌寄生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李末遠去的方向，旋即大步流星，甩開了祁瀟瀟。

……

洪門內院。

春風拂過，桃花飄零，鋪面了半邊院落。

古平凡站在一座古碑前，雙手負身而立。

李末剛剛走進院子，便感受到了一股雄渾似無的氣場，充塞在每個角落。

這樣的感覺，便如臨海觀驚濤，波瀾起伏，心中不免生出人力之渺小，感歎自然之雄奇。

此時此刻，李末便感覺站在眼前的這個男人，早已脫離了人類的范疇，便如這花，如這風，如這地，如這天……自然和諧，蘊藏神玄。

“他便是洪門門主！?”李末心生敬畏。

這是玄天館真正的高層，八大門主之一，超越了靈息境的恐怖存在，比起當日他見到的玄門大宗司盧上卿還要可怕的男人。

“門主，李末來了。”

王靈策深深行了一禮，恭敬拜道，同時向著李末使了個眼色。

“晚輩李末，拜見門主。”李末心領神會。

“羅浮山……三百年過去了，羅浮山又出了個像樣的弟子……命運真是有趣得很啊。”

古平凡對著眼前的石碑，悠悠輕歎。

這一聲如平湖起波瀾，漣漪驟起，緩緩蕩漾開來。

李末隻覺得，刹那須臾間，院子裡的風都停了下來，抬頭望天，天上的浮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真是可怕的實力……”

李末心頭咯噔一下，以他如今的境界，他甚至看不出眼前這位洪門門主的深淺。

“李末，你可想好了要拜入哪一門?”古平凡開門見山，倒是沒有絲毫的轉彎。

“洪門。”李末直接道。

“嗯！?”

面對李末如此直白的回答，古平凡明顯愣了一下。

“新榜魁首……難道不用討價還價一番嗎?”

“我想即便是新榜魁首，也沒有資格跟門主討價還價吧。”李末凝聲輕語。

他雖然從這一屆眾多種子之中殺了出來，奪得第一。

可是在古平凡這種大老面前，依舊只是個小家夥，若是裝腔拿勢，那就顯得可笑了。

更何況，古平凡既然見他，想必對於他的底細應該摸得很清楚，就如同蕭雲峰之前分析的一樣，唯有洪門最適合李末。

既然如此，此時此刻，唯有真誠才是叩開遠大前程的敲門磚。

“你很不錯，是個人才……”

果然，古平凡點了點頭，由衷地讚歎。

王靈策聞言，都忍不住看了李末一眼。

他原以為這次見面，門主是要敲打敲打這位新榜魁首，以免他驕傲自滿。

剛見面就誇上了，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你殺了薑塵，得罪了歸墟，還跟霸道劍種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說來也只有我洪門最適合你。”

古平凡悠悠道:“你對我洪門可有了解。”

“洪門是個……清水衙門。”李末想了想，開口說道，尤其在那“清水”兩字上加了重音。

“哈哈哈……寧國公府的那個小崽子沒跟你少說我洪門的壞話吧。”古平凡大笑道。

王靈策瞥了李末一眼，卻是為他狠狠捏了一把汗。

誰不知道，外面都說洪門是油水衙門，每年朝廷劃撥那麽一大筆款項助其清剿歸墟】，可是九百多年了，連個屁都沒剿乾淨。

那麽多油水，不知道肥了多少人。

外面甚至有人說，這世上最不希望歸墟】覆滅的便是洪門。

朝廷裡，每年彈劾洪門“勾結妖邪，資敵自肥”的折子能把洪門的門檻給壓塌了。

李末這番話顯然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既然加入洪門，我也不會薄待你……你沒擦乾淨的屁股，我會幫你擦乾淨……”古平凡澹澹道。

李末知道，對方所說的便是斬殺薑塵之後的麻煩，還有玄關館高層的一些質疑。

最關鍵的就是他身為新榜魁首，應該獲得的獎勵。

“玄天道胎氣……”

果然，古平凡似乎猜到了李末心中所想，一句話便將他的思緒拉了起來。

“這件寶貝乃是初代館主所留，非同小可……”

“門主……”李末急了， 聽這意思不打算給了！?

“年輕人，別急躁……聽我說完……”

古平凡沉聲道:“這件寶貝，不在玄天館內，藏在……取出來需要一些手段，左右只是耽誤些時日，但肯定會給你。”

李末聞言，心中稍安，卻還是問道:“多久?”

“半個月吧。”古平凡輕歎。

玄天道胎氣，這件寶物要取出來需要太多手續，半個月已經很快了。

就這樣，他都是耗費了不少力氣，否則以玄天道胎氣】的特殊性，哪能這麽痛快地賜予李末！?

規矩，永遠都是可以改變的。

“半個月……還好。”李末松了口氣。

半個月不算太長，他進京到現在也才一個多月而已。

“等過兩天，你正式入門，正好有件差事讓你去辦。”

就在此時，古平凡話鋒一轉，突然道:“就當是消磨這半個月的光陰吧，順便熟悉熟悉洪門的業務。”

“差事?什麽差事?”李末忍不住問道。

他還是比較向往隻拿薪俸，不乾活的生活，冷不丁來了件差事，讓他瞬間有些生理不適。

“近些日子，京城附近興起了一個隱秘的宗門……疑似與歸墟有關，你去調查清楚……看看這小破宗背後的祖師爺是什麽來頭。”古平凡澹澹道。

“宗門！?”李末眸光微凝。

自神宗滅法之後，天下山門皆是定數，但凡有宗門興起，便視為邪門歪道。

“什麽宗門?”

既然是李末的差事，他還是照例詢問。

“鬼王宗！

”古平凡唇角輕啟，吐出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