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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末便騎著青牛晃晃悠悠地進城了。
按照規矩,騎馬京城需要交三十個大子,當然這只是普通馬駒進城的標準。
如果是二等良駒,則需要繳納四十五枚大子。
一等良駒則是六十枚大子。
倘若是來自西域的異種良駒,則需要繳納兩百枚大子。
天子腳下,真龍居所,即便是交通方面的花銷都要比外面貴出不少,除了出入之外,所有馬駒都需要在【行律司】登記注冊,領取號牌。
若是遇上節日盛典,上路的馬匹還會被要求限號。
這些規矩都是神宗陛下欽定,因此,在京城擁有一頭像樣的坐騎可不容易。
好在,除了馬匹之外,其他的坐騎倒是沒有這般嚴苛的監管。
像騎驢進城只需要交十五個大子。
可是騎牛進城卻只要交五枚大子,也就是兩個肉包的錢。
“大人,你的身份怎麽能騎牛呢?”
剛到玄天館門口,李末便碰見了陳王度,後者訝然地打量著李末一番,不由露出異樣的神情。
要知道,李末可是以新榜魁首進入玄天館,剛進館便被授予了【提統都司】之職,官列十二等。
如今的李末更是坐上了【洪門督軍使】的位子,官列十等。
這種身份,完全可以購買一匹西域異種良駒。
在京城馬市,只要不玩血統圈子,一般的西域異種良駒也就只要五六千兩銀子而已。
五六千兩銀子,對於普通人而言或許是天文數字,可是對於現在的李末而言,似乎也並不算什麽。
再不濟,以李末的官職,還可以向館裡申請坐騎,最次也能分配到二等良駒,就連每個月的草料費都可以報銷。
“大人,不是卑職放肆,您現在的身份非同小可,這等牲畜怎麽配承載你如此尊貴之軀?”
陳王度不愧是玄天館的老人,責備起上司來都讓人聽得極為舒服。
說話間,陳王度漫不經心地斜睨了那頭青牛一眼,臉上的寒毛似乎都在為李末叫屈不值。
這樣吞土食草的畜生,怎麽配得上李末的身份。
哞……
就在此時,那頭青牛仿佛察覺出來陳王度的鄙夷,竟是昂著頭,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叫聲。
“你這畜生,還不服氣?”陳王度狠狠瞪了一眼,抬手就是一記腦瓜崩。
青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充血的雙眸中盡是陳王度的影子,似乎如果不是李末坐在身上,它便要吃人了。
“好了,本官一生清廉,倒是不在意這些……”
李末揮了揮手:“對了,回頭把草料費,車馬費統統折現,送到我府上……”
“屬下明白。”陳王度心領神會,轉身在前頭領路。
“老東西,你給老子等著。”
就在此時,一陣不大不小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陳王度愣了一下,猛地停駐腳步,下意識轉過身來。
“大人,你剛剛說什麽?”
“我什麽都沒說啊。”李末摸了摸青牛的頭,淡淡道。
“怎麽了?”
“可能是屬下聽岔了。”
陳王度搖了搖頭,領著李末進了玄天館。
剛進門,李末便瞧見一列車隊正在運送著大量的木料和石料,。
“最近館裡要大興土木嗎?”李末隨口問道。
“倒也不是……聽說昨天晚上,【藏兵殿】的偏殿遭雷劈了,大火燒了半個多時辰方才撲滅……這應該是【匠造府】調來的石料和木料,用來修補之用。”
陳王度小聲道。
他是玄天館的老人,在基層前線幹了二十多年,可是有不少人脈眼線。
論起情報的路子,卻不在馮萬年之下,尤其關乎玄關館內的大事小情。
“藏兵殿?那不是【兵主】的道場嗎?”李末正起了身子,來了精神:“未免有些蹊蹺吧……”
玄天七絕的道場,會遭雷劈?還被燒了一座偏殿?
“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是天災還是人禍,聽說館裡已經啟動內部調查了。”陳王度低聲道。
“會是人禍嗎?不太可能吧,誰這麽大膽子敢燒【兵主】的道場?”李末不由道。
“這可不好說……大人應該也知道,如今正值歲末,可是歸墟妖人最猖獗的時候……”
話到此楚,陳王度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見四下無人,方才小聲道:“據我所知,館裡必有歸墟安插的暗諜。”
李末聞言,卻是沉默不語。
這個情況他倒是了解一些,當年玄天館創立之初,便只有天地玄靈四門,主要就是負責【玄天道種】的研究。
可是後來,朝廷發現,玄天館內竟有歸墟高手逐步滲透了進來,有些甚至已經爬到了緊要位子。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洪門應運而生。
起初,洪門只是一個從四門抽調高手,組成了一個臨時衙門,主要負責糾察安插在玄天館內的歸墟暗諜。
到了後來,洪門逐漸壯大,便成為了一個集武力,諜探,情報等職能於一體,專門對抗歸墟的衙門。
所以,歸墟安插諜探的歷史由來已久。
當初,玄天館選拔考核時,天禪山的無相便是歸墟的一枚棋子。
除此之外,還有上屆新榜魁首韓驚飛也經過歸墟的調教。
因此,玄天館內有歸墟的人,李末倒也並不奇怪,可他唯一奇怪得是,這種人為何會冒著暴露的危險去燒兵主道場,而且還是燒一座無足輕重的偏殿,完全無法理解。
“歸墟那幫妖人,本就是一群瘋子,或許只是為了製造恐慌,耀武揚威。”陳王度隨口道。
“世風日下啊。”
李末不由輕歎,如果這件事真是歸墟妖人做的,那也太猖獗了,居然都跑到玄天館裡來放火,簡直是無法無天。
進入洪門,陳王度將李末的青牛安置妥當,送來了早已沏好的茶水,還有今天的京城小報。
如此周道妥帖,倒是讓李末有些過意不去。
畢竟,陳王度也算是他的前輩和領路人。
當初,在龍淵府主持玄天館考核的便是他,後來在望玄城,以及進京之後,陳王度都給予了李末不少照顧。
“老陳,以後這些事讓下面的人去做就可以了。”李末輕語道。
“能夠伺候大人是我的福分。”
陳王度凝聲輕語,這句話倒不是恭維,而是發自肺腑。
他年少時便已入玄天館,在基層前線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也才堪堪修成靈息,踏入【初苗境】,官列十三等。
像陳王度這種平平無奇,潛能耗盡的老人,在玄天館內並不在少數。
在許多人眼中,他們就是所謂的炮灰,真正能夠挺到退休頤養的更是少數。
事實上,他們這些人大部分都很難等到那一天,畢竟基層前線最為危險,更不用說長期以來,這些人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患。
正因如此,當初陳王度主持玄天館考核,才會被派去龍淵府那種偏僻之地。
原本,借著這個差事,如果能夠發掘出一兩個好的苗子,自己在疏通打點一番,或許可以被調去做一些輕松安全的後勤工作。
如此一來,陳王度倒是可以安安心心等待退休。
他很清楚,作為普通人,他這輩子也就只能如此了。
雖然,所有人年少時都曾經懷揣夢想,自認為自己是這片天地的主角,總有一日,能夠揚名立萬,天下盡知。
可是有朝一日,現實終究會教會他們,芸芸眾生,絕大部分人也只是凡人,他們並不是主角,碌碌無為,泯然煙塵才是他們的歸宿。
在這樣的現實面前,平平安安便成為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能夠平安退休或許也不錯。”
這是陳王度的很長一段時間的願望,即便這種希望中藏著許多不甘和無奈……
直到遇見了李末,這個年輕人為他平凡且略顯黯然的人生竟是帶來了些許光亮。
成為李末屬下不到三個月,原本早已晉升無望的陳王度居然也挺進了一步,被提拔成為【少府尉】,官至十二等。
要知道,陳王度上次晉升,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官位高升帶來的不僅僅只是榮耀和地位,還有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讓還有十數年方才退休的陳王度心中又燃起了火光,跟著李末,他似乎見到天亮了。
陳王度很清楚,這個年輕人有著遠大的前程,緊緊跟隨一條道走到黑,是他這輩子最後的機會。
“大人,你進京也快一年了,小的還未好好招待過……”
陳王度搓著手道:“賤內倒是燒得一手好菜,大人如果不嫌棄,小的想請你吃頓便飯。”
“那可好,晚飯有著落了。”
李末點了點頭:“就今晚吧。”
陳王度咧嘴一笑,他也知道李末沒有將他當做外人,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講規矩,不願辜負了這般信任。
念及於此,陳王度轉身退了出去,片刻後方才捧著一摞卷宗走了進來。
“大人,這是昨天剛剛送來的卷宗。”
歲末誓師大會之後,洪門所有人都要忙碌起來,李末自然也不例外,被分配了案件。
“萬解山?那件案子不是了了嗎?”
李末翻看隨意看了看,不由沉聲道。
“近日,歸墟妖人活動頻繁,根據探報,應該與萬解山有關。”陳王度低聲道。
歸墟能夠在玄天館安插暗諜,玄天館自然也能夠在歸墟內部安插暗諜。
根據對面傳來的情報,萬解山曾經是靈門初代門主研究修行的道場,這位九百年前的大高手在那裡留下了不可昭示於人的遺蛻。
“韓奇的筆記!?”
李末雙目圓瞪,神情變得無比古怪起來。
“沒錯……那是靈門初代門主留下的筆記,裡面藏著極為緊要的東西……歸墟妖人志在必得……只是當日在萬解山的廢墟中,並沒有發現……”
陳王度沉聲道:“除此之外……他們似乎還在尋找另外一樣東西。”
“另外一樣東西?什麽?”李末忍不住問道。
“還不清楚。”陳王度搖了搖頭。
越是深入的暗諜便越是珍貴,他們首先要做的便是保存自己,其次才是探聽情報,能夠傳回來這麽多已經算是彌足珍貴了。
“難道是……”
李末心有所動,想到了從【自然靈池】裡逃脫的那條血河。
之前,蚊道人便是吸取了那條血河的部分精華,方才修為暴漲。
後來,截刃也是吞食了部分血河,方才踏入【上品靈兵】的層次。
這些日子,李末一直在研究【自然靈池】,倒是參悟了一些秘密。
那條血河,或許便是他融合【自然靈池】的關鍵,如果真的能夠尋到,那麽他突破【成苗境】便有了把握。
“老陳,挑些好手,把人撒出去,這些日子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必先來報。”
李末正視起來:“另外,去【捉妖堂】找陳平平,跟她拿點情報……歸墟妖人必定探過萬解山……”
頓時,李末雷厲風行,顯示出雷厲風行的魄力。
如此敬業的李末倒是讓陳王度愣了一下。
“維護正義,打擊犯罪,是我們的責任。”李末正色道。
“屬下這就去辦。”
陳王度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歸墟啊……我可不想找你的晦氣……職責所在,那就沒辦法了。”
李末眼睛微微眯起,想起昨夜家中遭襲,看來這梁子到底還是要解上一解。
……
傍晚,李末如約而至,來到了陳王度的家。
陳王度的宅子位於外九城。
京城的格局是內三外九,外九城雖然比近郊的區位要好一些,卻依舊顯得偏僻。
不過好在,他家是一座兩進兩出的院子。
在京城,哪怕是在外九城,能夠擁有這樣一座宅院,也勝過絕大多數普通人了。
更不用說,陳王度可是擁有京城戶籍的。
要知道,自神宗時代起來,朝廷便頒布了【京城戶籍評分製】,想要獲得京城的永久居住權,便要達到規定積分,像購買房產,獲得功名,繳納稅賦等等都能獲得額定積分。
陳王度在玄天館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才堪堪獲得京城戶籍,將一家老小接了過來。
“老陳,你這座小院子打理得不錯啊。”
李末與陳王度坐在後院裡,推杯換盞。
京城連著下了好幾場雪,也早就停了,爐上煮酒,賞著寒梅,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家裡都是賤內在打理。”
陳王度的妻子年近半百,李末進門的時候照了一面,看樣子年輕時算不得出眾,也不見曾經的姿色,甚至於有些沉悶,也不多話,見禮時顯得有些局促。
對此,李末倒是有些意外。
按理說,陳王度雖然官職不高,可畢竟是靈息境的高手,比起普通人要強過太多,別說是這樣的女人,就算是多找幾個姿色絕麗的姬妾也不算難事。
“我年輕時倒是有個相好……”
陳王度喝多了,趁著三分醉意,看了看妻子並未出來,方才咧嘴笑道。
“那姿色在鎏金河上都算是一絕。”
“鎏金河?”李末心頭一動。
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風月場所,每天晚上,光是花坊樓船便有上百艘,不知多少種子在一夜拋灑。
“她是當時有名的妝娘……畫眉的功夫堪稱一絕……”陳王度的眼中浮現出一抹追憶之色。
女人愛美,自古皆然,尤其是鎏金河上的女人,每天月升之時,便是她們展現最美之際,因此妝容格外重要,敷香粉,抹胭脂,畫眉,貼花鈿,點面靨,描斜紅……步驟之繁複,堪稱浩大工程。
所謂妝娘,便是專門為這些姑娘妝扮的好手。
厲害得妝娘能夠根據姑娘的五官,臉型,骨相等設計妝容,裡面的門道難以盡述,就說畫眉便有鴛鴦眉,小山眉,五峰眉,長峨眉等數十種眉形,除此之外,畫眉的眉硯更有螺子黛,青石黛,扶雪黛,銅黛等款式。
鎏金河上,一位出色的妝娘,每月的收入可不比玄天館裡的差役少。
“當時,我不過初入玄天館,什麽都沒有……”
陳王度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迷離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追憶之色。
“跟她比起來,我算是個窮小子……”
李末聞言,晃動著酒杯,卻是沉默不語。
男人在最無力的年紀,遇上最心愛的女人,便是最大的悲苦。
“她手裡的活好,更是伶牙俐齒,生意卻是極好,可是……”
說到這裡,陳王度不由苦笑。
在那種地方,除了姑娘,便是男人,會口才沒用,會口才有用……
那些男人都希望希望翹首以盼迎來的都是開口相迎。
“終是有一天,她跟了別人……”
陳王度放下了酒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早已釋然,可是每每提及,眼中卻依舊有些不甘和無奈。
男人啊,等你事業有成,心愛的人早就被捅成馬蜂窩了。
“所以我後來找了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會過日子就行。”
陳王度笑了, 笑得很平靜,好似多年歲月沉浮,已然看淡所有。
“老陳,你醉了……”
“是醉了……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辦案,我送送你……”
“不必了,我的牛就在外面,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李末讓過了陳王度的攙扶,看著他跌跌撞撞的樣子只是笑笑,旋即便起身告辭。
過了許久,夜深了。
幽靜的庭院內便只剩下陳王度一人,他看著滿桌狼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臉上的醉意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消散。
“陳王度……你在玄天館潛伏了二十多年,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此時,一陣陰惻的聲音從院落的陰影中悠悠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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