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行三百裡。

　一座空谷蟄伏幽地，潛藏深川，地勢縱橫溝壑，不知前路幾許。

　馮萬年不愧是馮萬年，僅僅用了半天的功夫，便為李末搞到了進入【自然谷】的批文。

　“太離譜了吧，不是說要五部衙門的審批才可以嗎?你半天就搞定了?”李末神色異樣，古怪地盯著馮萬年。

　前不久，馮萬年可是說過，武門有位師兄，為了查案子，申請進入【自然谷】的批文足足五年都沒有下來，如今人都快退休了。

　“那是他沒有找對路子。”

　馮萬年淡淡道:“只要通對了路子，這世上便沒有難事。”

　“對了，前些日子，有人托我說個媒……是京城巡防營大統領的妹妹，年方二八，待嫁閨中……”

　馮萬年話鋒一轉，看向李末。

　“你看我幹嘛?不會是給我說的媒吧。”

　“你想什麽呢?有這種好事我自己就上了。”馮萬年白了一眼。

　京城巡防營大統領，這個官位並不算太高，可是這個位置卻是無比重要。

　他的妹妹，不知道多少人踏破門檻想要迎回去當祖宗供起來。

　“他是想要攀一攀鎮南王府的高枝。”馮萬年咧嘴輕笑道。

　“你是想……拖老紀下水?”李末恍然道。

　“這叫什麽話?我是想促成一段良緣……人家托路子托到了我這裡……正好我又有路子……”

　馮萬年沉聲道:“回頭讓老紀見一面。”

　“不太好吧，他是鎮南王世子，婚姻怕是不能完全自己做主。”

　“就是走過過場，成不成給句痛快話就行了，又不是非娶不可，最起碼先把這份人情算在我頭上。”馮萬年倒是不在乎此事成與不成。

　“你連這種事都摻和?”

　“廢話，你以為那麽多路子是怎麽來的?”馮萬年白了一眼。

　“快來吃豆腐，又嫩又滑的豆腐……京城老字號白寡婦豆腐坊……”

　就在此時，一陣悅耳動聽的叫賣聲從遠處傳來。

　李末愣了一下，他豎起耳朵，發現自己並沒有聽錯。

　“什麽情況?這是什麽情況?”

　“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又大又白又肉的包子……快來嘗嘗。”

　“祖傳秘製神藥，牛槍粉，虎槍粉，鹿槍粉，鯨槍粉……數十種珍貴藥材秘製而成，老人吃了枯木逢春，少年吃了一字撼天……”

　隨著李末距離【自然谷】越來越近，傳來的叫賣聲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雜。

　遠遠望去，竟然還有一陣煙火氣透天傳來。

　片刻後，李末便已到了【自然谷】的入口處。

　隻一眼，他便傻眼了。

　自然谷附近竟然擺滿了各式攤位，乍一看，簡直就像是趕集一般，比起當初羅浮山下的坊市還要熱鬧。

　“大夫，我這病總是不見好，夫人說再起不來就別怪她給我生個孩子。”

　李末駐足，下意識看向身旁的一個攤位。

　攤主是位白胡子老頭，身後掛著一個招牌，上面赫然寫著“在世神醫”四個大字。

　“我給你開服藥，記住了……金鎖陽，肉蓯蓉，鹿茸片，黃芪，淫羊藿，黑桑葚，黑枸杞，紅枸杞，藍枸杞，粉枸杞，白枸杞……回去之後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保證你腎水再生。”

　白胡子老頭撚著胡子，悠悠念道。

　“主人，這裡真是熱鬧。”

　就在此時，王九也忍不住湊上前來。

　為了尋到李氏宗祠，李末自然也將王九帶了過來。

　長期待在東郊墳山那種鬼地方，見到的墳比見到的人都多，面對如此熱鬧的場景，就算是王九也不禁變得興奮起來。

　“老馮，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李末越往裡走，神情便越是古怪，他怎麽覺得這裡不像是自然保護區，倒像是自然風景區，收門票的那種。

　“什麽?一個包子你要一兩銀子?搶錢啊?”

　“大爺，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遊賞之地，價格都貴。”

　“你看……那邊一碗茶要二兩銀子。”

　“怎麽會走錯地方呢?”馮萬年無比確定道:“這裡就是自然谷，如假包換。”

　“可是……”

　李末剛要說話，突然，他余光掃過，卻發現前方不遠處竟然搭著一座戲台。

　戲台之上，一男一女，男的油頭粉面，似是豪門官紳，女的不施粉黛，應是尋常人家的婦人。

　“這裡居然還有戲台?”李末疑惑道。

　“這不是戲台，這是……”

　馮萬年剛要說話，戲台之上，那一男一女便已悠悠念唱起來。

　“李夫人，你也不想你老公失去這份差事吧。”

　“大官人，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你那就乖乖聽話，把這根肉腸吞下去……”

　“夫人，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要的，來……”

　“大郎，對不起了。”

　戲台上，那位美豔女子欲哭無淚，竟然真的當眾吞食起來。

　“這種感覺……大郎從來沒有給過我的。”

　“好濃鬱的肉香，汁水充足，彈牙爽口，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肉腸……”

　“夫人，我這肉腸可是選用三年散養土豬，谷物飼養，加入祖傳秘製調料，用料講究，古法工藝……”

　“想要……我還想要……”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請你不要說出去。”

　“宋記醬香肉腸，京城南門大街拐子胡同三百八十七號，一口吞不下的肉腸！”

　富紳公子與婦人並肩而立，臉上噙著一絲職業笑容，攜手推出了手中的肉腸。

　“這踏馬是……廣告位！?”

　李末怔然，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怎麽了?你也想吃了?”馮萬年搖了搖李末，輕聲問道。

　“你確定你沒有認錯路?這裡怎麽跟趕集一樣?”李末忍不住問道。

　“你不是說自然谷，朝廷嚴令禁止一切官員和個人私自擅入嗎?”

　“對啊，這些人又沒有進去，只是在外面做點小生意。”馮萬年隨口道。

　“這地方能做什麽小生意?”李末奇道。

　“自然谷雖然進不去，可是每年依舊有不少豪門大族的弟子前來，瞻仰神宗法跡。”馮萬年沉聲道。

　“神宗法跡?”

　“故老相傳，神宗晚年曾經在這座深谷之中參修妙法，驚動天地……自然谷的地形也是在那時候形成的……”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自然谷被朝廷列為自然保護區。”

　“還有這樣的事情?”李末露出恍然之色。

　“其實真相並非如此。”

　馮萬年壓低了聲音，湊到李末耳邊，低語道:“這裡是神宗與初代館主最終一戰之地。”

　“李塵仙！?”

　那位來自神宗禁地的女人，神宗之下，天下無敵，夏商周初始成員之一，創立玄天館的無上存在……

　神宗晚年，她最後一次出現，向這位天下第一強者發出了挑戰，既分勝負，也分生死……

　“不是說在長恨山嗎?”李末聽到的版本可沒有提及自然谷。

　他聽陳王度說，神宗與李祖的最後一戰是在長恨山。

　“或許是因為這個地方太過特別，被人有意地忽略了吧。”馮萬年沉聲道。

　“自然谷……神宗與李祖……”

　李末喃喃輕語，若有所思。

　那一戰的真相無人可知，李末只是從後世人口中聽到零星半點。

　一戰落幕，京城大雪，紛飛如潮，十裡化霜白。

　足足三日之後，神宗才從自然谷走出，從此之後，這位天下第一強者越發落幕，直至羽化仙逝都未曾臨朝。

　“登臨絕頂，卻故人凋零……”

　李末不由唏噓感歎，那時節，昔日【夏商周】的成員還剩下幾人?

　少年往事，終成黃粱一夢。

　“現在知道這地方有多特別了吧……”

　馮萬年低聲道:“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來撞大運，能夠悟得一星半點神宗法脈……”

　“這些人也不想想，神宗法脈，哪裡是這麽容易領悟的?就這腦子還想來撞大運?”

　馮萬年冷笑，雖然老話說傻人有傻福，可是傻逼沒有哎。

　能夠知道來這裡的，大部分都是豪門大族，達官顯貴的弟子。

　在這些人眼中，他們生來就是天之驕子，這潑天的機緣怎麽也應該落在他們頭上。

　“怪不得這裡的生意這麽好。”李末了然道。

　這地方可比他的東郊冥居熱鬧多了。

　“自然谷這片寶地可是養活了不少人啊。”

　馮萬年輕笑道:“看到那個賣豆腐的寡婦沒?”

　李末順著馮萬年的目光看了過去，果然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俏寡婦。

　“她光靠在這裡賣豆腐，掙了京城五套宅子。”

　“這麽賺錢?”

　“還有那賣假藥的，他祖上三代都靠著自然谷吃飯……嘿嘿……論身價，怕是比你們洪門那位王靈策還要富足……”馮萬年輕笑道。

　“主人，要不我們回頭也在這裡支個攤子吧。”王九都聽得心動了。

　賺些錢，改善一下居住環境，他覺得很有必要。

　“賣什麽?賣龜苓膏嗎?”馮萬年調笑道。

　王九沉默不語，卻是狠狠瞪了馮萬年一眼。

　“別想了，你以為這裡隨隨便便就能擺攤嗎?”馮萬年擺了擺手，將這主仆二人從夢裡給拉了回來。

　“攤位費就需要十萬兩。”

　“怎麽不去搶?”李末失聲道。

　就算是在京城裡面開一間鋪子也不需要這麽多銀子吧。

　“誰叫這裡是自然保護區呢?除此之外，還需要魚龍台，天師府，玄天館，城防營等七部衙門的批文才可以……“

　“……”

　“這些人真是擺攤的嗎?”李末無言以對。

　“這麽說吧……這裡隨隨便便一個人都比你有權有勢。”馮萬年拍了拍李末的肩膀。

　“我恨這不公的人世間。”

　李末搖了搖頭，這個鬼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走吧。”

　“別急啊，這裡可是自然保護區，你以為隨隨便便就能進。”

　“你不是拿到批文了嗎?”

　“那也得等……午時才能進。”馮萬年淡淡道。

　“規矩可真多。”

　“來來來，我請你吃豆腐腦……白寡婦的豆腐特別嫩……”

　說著話，馮萬年便拉著李末走向了那俏寡婦的鋪子。

　“兩碗豆腐腦……”

　“主人……”王九站在李末身後，小聲道。

　“哦，我差點把你給忘了，三碗。”馮萬年抬手示意道

　“多放蔥花和辣子。”

　“我隻吃甜的。”王九搖了搖頭，有些嫌棄地看向馮萬年。

　“你是不是有病?”

　馮萬年斜睨了一眼，頗有些鄙夷，可還是招呼了一聲:“兩碗鹹的，一碗甜的。”

　“多放糖！”王九補充道。

　“十五兩銀子，多放了一份糖，三兩銀子。”

　片刻後，俏寡婦將三碗豆腐腦端了上來。

　“一共十八兩銀子。”

　“什麽?一份糖要三兩銀子?”李末都快跳起來了。

　三兩銀子在京城能夠買到的糖足以讓尿都帶著甜味。

　“公子，奴家的豆腐可是好吃得很，對得起這價……”俏寡婦嬌滴滴地說道。

　那聲音百轉千媚，旁邊的漢子骨頭都酥了，又叫了一碗。

　“好了，這頓我請。”

　馮萬年擺了擺手，掏出一錠銀子，足足二十兩。

　“別找了。”

　“公子大氣。”

　俏寡婦扭動著腰肢，將那腚銀子塞進懷裡。

　“真踏馬難吃……”李末吃了一口差點吐出來。

　這豆腐腦可以說是他吃過最難吃的。

　“景區嘛，可以理解。”馮萬年倒是沒有感覺，吃得噴香有味。

　“請問這裡可以坐嗎?”

　就在此時，一陣平和的聲音悠悠傳來。

　李末抬頭望去，便見一位青年站在身前，身著袍衣，腳踩布履，面容清朗，眸光深邃，說不出的自然溫潤之感。

　“這裡沒人，坐吧。”李末隨口道。

　“清修無為也來這裡撞大運嗎?”馮萬年抬頭看了一眼這位青年，漫不經心道。

　“末法谷聲名在外，貧道過來見識一番。”青年笑道。

　“末法谷！?不是叫自然谷嗎！?”

　“神宗定名之後，這裡才叫自然谷……”

　馮萬年直起身子，正視著眼前這位青年:“自然前身號末法。”

　“末法谷，便是此地先前的名字。”

　“末法?”

　“嗯，李末的末……”馮萬年隨口說著，目光卻未曾從那青年身上移開。

　“如今知道這名字的人很少了……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好說。”

　那青年微微一笑，稽首輕語:“貧道……”

　“道號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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