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外面的雨還在下。烏雲密布的夜色連明月也被遮蔽,唯有電閃雷鳴之時借著閃爍方能見到外邊。
蘇塵將窗戶支開,也不在意飄進房間的雨水,就這麽坐在窗邊看著一片漆黑的外邊。
真是讓人沒辦法安睡的夜晚。他心想。
不過他也清楚,今夜睡不著的可遠遠不會只有他一人。
恍惚間,他有點想喝酒。就算一個人喝酒從來都是最無趣的,可是現在明明只是坐著,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忙得停不下來。
轟隆!
一聲驚雷炸響,蘇塵借著閃電的光芒往外看去。在驛道旁的那棵大樹下,似乎站了個人。
蘇塵蹭的站起來,可他再望過去,卻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還未及細思,磅礴的暴雨中隱約響起一陣葉笛聲。
蘇塵仔細聆聽,那葉笛聲似乎越來越遠。
沒有猶豫,他打開窗戶箭一樣追著葉笛聲竄出去。
夜裡雨比下午更大,雨水的滴答聲,靴子踩在水裡的聲音,讓他幾乎聽不到葉笛聲了。
蘇塵隻好停下腳步仔細聆聽並希望吹笛人不要走出太遠。
葉笛聲還是消失了。
再仔細聽。
葉笛聲消失了,卻有人在唱歌。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很美,很悠揚,可唯獨歌聲裡卻有著不加掩飾的怨恨。
那女人在唱:
“勞燕離別,天地悲泫,
群鳥聚首,怎忍分離。
伯勞猛戾,窺覬燕巢,
燕子仁義,寧折不曲。”
蘇塵悚然,這正是下午從那書生趙陽信上看到的歌謠。
順著歌聲的方向追過去,那唱歌的女人好像知道有人在跟著,就這麽在前面不急不慢地唱著,蘇塵快她就快,蘇塵慢她就慢。
蘇塵被女人的歌聲引著漸漸走得遠了。
一座莊園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座廢棄許久的莊園,曾經的輝煌早已不見,只剩下令人唏噓的斷壁殘垣,原本應該精心栽種著珍奇異草的園子裡只剩下雜草叢生。
那女人婷婷站在大門上。
蘇塵衝她道:“這裡是哪裡?”
那女人回道:“當然是我家。”
蘇塵道:“人是不會住在這種地方的。”
女人道:“所以我不是人。”
蘇塵頓了下,又問道:“那首歌叫什麽?”
女人道:“勞燕分飛。”
蘇塵遲疑道:“莫非姑娘有情傷?”
女人卻笑了,她蒙著面,但蘇塵能聽到她的笑聲,那是悲傷之極的笑:“伯勞,燕子,又怎麽會是愛情?”
蘇塵繼續喊道:“姑娘不妨下來與我說說,若是心中不快,總是說出來更痛快。”
女人卻道:“你怎麽知道我想與人說道?”
蘇塵卻道:“姑娘若是不想與人說,又何必半夜以歌聲一路印著我過來?”
那女人又笑了道:“你這人當真會自作多情,我方才唱歌,確實是請人來赴宴,可我請的卻不是你。”
蘇塵道:“這裡可不是適合設宴的地方,姑娘不妨與我回客棧,那裡不僅有酒有菜,還不用淋雨受寒。”
女人道:“我的宴卻是不需要那些東西的。”
蘇塵好奇道:“宴會哪有不要酒菜的?”
女人道:“我的就不要。”
蘇塵又問道:“那用什麽宴飲?”
女人道:“人命。”
正說著,
驚雷炸響,借著電閃雷鳴,從大門看進去,正好能看到原本莊園的正堂,而正堂裡正掛著一個人。 蘇塵再往門上面看,那女人已經不見了。
“你不用怕,你不在我請客的名單上。”那女人的聲音又從雨中飄來,卻飄忽不定找不到來處,“不過,你卻可以幫我請來我失約的客人。”
蘇塵衝進正堂,這才看清被掛著的人。
是傅秋琴。
蘇塵將她解下來,屍體上尚有余溫,但人卻已經死了。
“叮當!”
門外的暴雨中傳來一聲鈴鐺。
“我就知道今晚睡不著的,一定不是只有我。”蘇塵放下屍體站直,背對著來人道。
“但是有人卻永遠也不用擔心睡不著了。”來人道。
蘇塵道:“你這是認定人是我殺的了?”
那人道:“我從未說過,但是這種情況,閣下還是避諱點好。”
蘇塵轉過身看著站在雨中提著鐵傘鐵傘卻不撐傘的鐵三道:“那以閣下所見,我又要如何避諱?”
鐵三慢慢撐開傘:“自然是隨我回客棧去。”
蘇塵盯著鐵傘沒有回答。
叮!
那傘上的鈴鐺響了。
轉瞬之間那傘骨貼著蘇塵的喉嚨劃過。只有近了,蘇塵才看清那鐵傘上的閃閃寒光。
叮叮叮!
輕柔的鈴聲在蘇塵耳中卻仿佛洪鍾大呂在耳中炸響,竟讓他一時氣血翻湧站立不穩。
鐵三也不追擊,只是舉著傘道:“閣下還是隨我回去的好。”
蘇塵笑了,問道:“你方才來時可見過一個女人?”
說話間,他的手已經抓到鐵傘的傘柄上。
鐵三猛地收傘逼蘇塵松手,又把傘如劍般往蘇塵胸口刺,同時回道:“不曾見到。”
伴隨著那傘直刺,又是一陣叮叮當當,可鐵三卻隻覺得鐵傘如陷泥沼,就連鈴鐺的響聲也變得遲滯不暢。
蘇塵雙手一推,鐵三連連退了數步才在雨中站穩。
“那閣下又是如何根來的呢?”蘇塵也不追擊問道。
鐵三這次也不動了,只是回答:“我也睡不著,於是就在窗口看著,正好閣下出來,於是就好奇跟上。”
蘇塵卻道:“你只看到我出來,卻沒有看到傅夫人出來?”
鐵三沉默。
蘇塵又道:“你看到我出來,卻沒有聽到歌聲?”
鐵三又沉默。
蘇塵咄咄逼人道:“你一路跟著我,卻沒看到我和那女人說話?”
鐵三依舊沉默。
蘇塵死死盯著他:“即便如此,你還認定人是我殺的?”
鐵三終於開口了,他用沙啞的嗓音道:“看來人確實不是你殺的。”
這次輪到蘇塵不解了。
鐵三道:“我當然不是一路跟著你來的,我是來找人的。”
“找誰?”蘇塵問道。
鐵三道:“自然是找傅夫人。”
蘇塵眉頭緊皺:“你如何知道她從客棧離開了?”
鐵三道:“自然是傅夫人的侍女小梅說的。”
蘇塵道:“小梅竟然沒事?”
鐵三搖頭:“被打暈自然不能說是沒事,但相比起主人,她這個侍女又可以說是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