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荒誕可笑的笑話是什麽,那絕對不會是一個嬉皮笑臉的人對你說出的好玩的事情,而是,當一個一本正經的人用一本正經語氣說的實話。
饒是以空沐的心境,聽到謝塵的話也是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道:“不知少俠所指何意?”
謝塵道:“自然是字面意思。”
空沐道:“少俠莫非是在說笑?”
謝塵搖頭道:“我這人平日裡也許有些時候會口無遮攔,但卻總不是個胡言亂語的傻子。”
空沐只是背對著他,低著頭沒有回答。
謝塵也不催促,只是靠著柱子隨便坐在地上。
“少俠倒是給我出了個難題。”空沐道,“直到此時,我方才知道,這世上總還是一本正經的真話最難取信於人。”
謝塵笑了笑,沒回答。
空沐忽然笑了起來,、就連話語中都帶著幾分嘲弄繼續道:“老身總還是個凡人,即便是苦修一世,若說要舍了這身皮囊,卻總還是不舍得。”
謝塵卻顯得認真道:“這麽說,前輩還是想活了?”
空沐道:“不錯。”
謝塵點頭,還不及開口,就聽空沐問道:“只是少俠這問題倒也奇怪,若是常人,怕是只會說你能救我。”
謝塵道:“只因有人曾告訴我,這世上,死亡是最不可怕的事情,因為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沒什麽可怕的。世人畏懼死亡,不過與杞人憂天一般,即便天不會塌,人真的會死,可若是死了,對那人來說,又和沒死有什麽區別呢?”
空沐不答。
謝塵卻笑道:“我卻忘了前輩佛法精深,恐怕對此當有異議。”
空沐卻道:“此言倒是頗為有趣,只是不知道,說這話的人,如今何在?”
謝塵道:“他死了。”
空沐歎息。
謝塵道:“可他卻告訴我,這世上的人,的確應該怕死,但應該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身邊的人會死。人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可偏偏卻把所有的爛攤子都丟給了別人,不僅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俗事,更有諸如愛情,親情,友情之類更麻煩的東西。”
空沐仍是沉默。
謝塵撓了撓頭:“所以我一直在想,若是有個人,乾乾淨淨地來這世上,恰好在記事前父母都去世了是個孤兒,一輩子不交朋友,也不愛上誰,那等他死了,大概就是乾乾淨淨地走了。可後來再想,這世上又有誰能這樣呢?人這一生,若是沒有愛過誰,依賴過誰,那該是多麽沒有意思?”
空沐笑了,她說道:“我原以為少俠只是武功出眾才智過人,如今看來看來卻是我人老眼花了。”
她慢慢站起身轉過身:“這年紀大了,便是坐禪久了也覺得疲乏,今晚夜色甚佳,小友不妨與我去院子裡走走。”
謝塵點頭,跟著老人走出禪房。
“你是不是在好奇,我為什麽不問你如何為我祛毒,又或者,為什麽不問你你憑什麽說自己能夠為我解毒。”空沐語氣平淡,就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謝塵道:“想過,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本就不需問。”
空沐點頭,道:“這世上最難得的,從來不是聰明才智,更不是武功高明,很多人渾渾噩噩地出生,渾渾噩噩地活著,最後帶著不甘,恐懼,渾渾噩噩地死。佛法也好,道法也好,便是那些書生大道理也好,不過都是在試著去講一個道理罷了。”
謝塵沉默。
“真可惜啊,”空沐卻長歎一聲。
謝塵仍是不答。
空沐好像也沒有想要他說什麽,自顧自繼續道:“只不過,你卻要想明白,你救了我,大概就得罪了月暗,更不談,你治好了陰螭蠱,便是五毒不死不休的死敵了。”
謝塵灑脫道:“前輩不妨說的明白些,您只是想問,我為什麽突然決定插手此事。”
“正是。”空沐點頭,“我心知小友不是居心叵測之人,可如今我仍是峨眉掌門,正如小友所說,人死了,會給很多人添麻煩,我並不怕死,可卻也不想給人添太多麻煩,可卻也更不能為了活著而添更多麻煩。”
謝塵點頭:“不錯,這倒是理所當然。如此看來,卻不能用什麽‘我想試試陰螭蠱’之類的借口來搪塞前輩。”
他想了想道:“若是救人,不求什麽東西,就如說真話卻不加修飾,只怕旁人隻以為你胡言亂語,既然如此……”
他看著空沐道:“吾輩行走江湖總會與人結仇,難保仇家武功高強心思縝密,處處都在我之上。我這人無門無派,又沒什麽依靠,平日裡說話又口無遮攔隨心所欲,只怕也交不到什麽朋友,真到了那時候,恐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但如今卻是給了我個機會。”
空沐看著他,眼裡卻滿是調侃笑意。
謝塵忽然面色嚴肅道:“如今我救了您,總歸是峨眉欠我一份情,那我便求前輩一個承諾,他日我若是落難,便請前輩出面救我一命。”
空沐點頭道:“只要你不是做出大逆不道的惡行,惹到的不是朝廷,江湖中的仇家,我便可救你一命。”
謝塵聽罷,笑得開心道:“如今看來,我卻也是為自己找了個靠山。”
空沐只是笑著搖頭。
兩人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空沐看起來卻像是普通老人般有些疲倦了。
謝塵送她回了禪房, 行了一禮,然後才離開。
等謝塵走了,商雪娥才從裡屋出來,言語之間破有些懷疑道:“師傅,他當真能醫好?”
空沐看了看她,只是笑著搖頭。
“師傅,您可是認識他?”
空沐認真地搖頭。
“師傅,您說句話啊。”商雪娥忍不住道。
空沐道:“或許能,或許不能,但卻總要試試。”
商雪娥道:“這倒是,只不過……弟子還是擔心……”
空沐笑道:“你啊,總還是看不明白。”
商雪娥委屈道:“弟子確實不明白,您剛剛和他的談話,弟子更是什麽也聽不懂,既然您也不認識他,如何能知他沒有別的心思?。”
空沐道:“其實,與人說話最能明白,若當真是問他有什麽心思,是否居心叵測,就算是他真的心存惡意,難道就會說出來?不過是圖費口舌罷了。”
商雪娥覺得有道理,可又不想明白若是不問,又該如何知道呢?
空沐看著身旁的弟子道:“你心思單純,天真爛漫,本就不該想這些事情,這些日子逼著你處理那些雜事,當真是辛苦了。”
她頓了頓,吩咐道:“明日,他吩咐些什麽事情,你便如何去做。”
商雪娥有些驚異,但卻沒有再問,只是點頭應下:“弟子知道了。”
空沐見狀,又笑著補充了一句:“你若是好奇,也可以去問,把他當做朋友,隻不要盛氣凌人便好。”
商雪娥聽罷,卻更不明白了,難道不應該不多問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