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韓向檸在局裡開完會,給韓寧打個電話,便開著小輕騎趕到港務局醫院。
港口醫院在港務局行政樓西側,四十年前,它的前身只是一個小小的港口衛生所,醫療條件極其簡陋,只能臨時救急,包包傷口瘡癤,看看傷風感冒,真是“小兒科”。
隨著濱江港的不斷發展壯大,衛生所也不斷發展完善,一躍成為聞名濱江的“大專科、小綜合”醫院。四年前設立住院部,由於原來的院區太小,上級決定把原來的港務局招待所改造成醫院,現在擁有五十多個床位。
走進醫院,各條走廊的門前掛滿門診科室的牌牌,從診斷、檢查、治療一直到住院,門類齊全,應有盡有。
韓向檸不是港務局的幹部職工,年輕人平時也極少生病,妹妹調到長州人民醫院之後就沒怎麽來過這兒。
正四處張望,韓寧從一間門診辦公室裡走了出來,挽著她胳膊竊笑道:“別看了,婦科在二樓。”
“姐,小聲點!”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走,我跟周主任打過招呼了,我陪你一起去。”
弟媳可能懷孕了,韓寧發自肺腑地高興。
頭一次來醫院做婦科檢查,並且沒做好生寶寶、做媽媽的心理準備,韓向檸很緊張很忐忑。
可來都來了,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去。
婦產科的周大姐很熱情,問了下最後一次來“大姨媽”是什麽時候,又問了問有什麽反應,就開單子檢查。
一通檢查做下來,婦產科的大姐小姐全笑了。
真懷上了!
韓向檸既高興又害怕,同時又很糾結。
走出醫院,苦著臉道:“姐,現在要寶寶不合適。”
韓寧是過來人,能理解她此時此刻的感受,笑道:“別緊張,懷孕沒那麽可怕。不過接下來不管做什麽都要注意點,尤其不能乾重活,別再跟以前那樣在船上跑來跑去。”
韓向檸再次回頭看看身後,愁眉苦臉地說:“姐,我擔心的是工作。”
“工作有什麽好擔心的,工作再重要能有生孩子重要?”
“你不知道情況。”
“什麽情況?”
韓向檸下意識看向港監局方向,無奈地說:“我們大隊不是有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大隊長麽,他乾工作不積極,甚至總找借口不去白龍港,可他找關系、走門路有一套。”
韓寧問道:“那個黃遠常?”
韓向檸苦笑道:“嗯。”
不好好上班的人多了。
別的單位不說,就說港務局,一個科室有六七個副處長或副科長。有些副職平時根本不來單位,只有發工資的時候才能看見人影,但正職不好好上班真是頭一次見。
韓寧好奇地問:“他走誰的門路,找什麽關系?”
“誰知道他走得是誰的門路,反正漢武的一個單位要把他借調去幫忙。局裡早看他不順眼,又拿他沒辦法,見他想去漢武就同意了。今天開會就是宣布這個消息的,還讓我主持大隊工作。”
“他平時又不好好上班,都不怎麽去白龍港,本來就是你這個副大隊長在主持工作。”
“可現在懷上了!”
她剛被委以重任,卻檢查出懷有身孕……
韓寧意識到弟妹擔心什麽,不禁笑道:“沒什麽好擔心的,主持工作又不是讓你什麽事都親力親為。你是做領導的,坐在躉船的辦公室裡指揮指揮就行了,用不著衝鋒陷陣,更別跟三兒那樣不管做什麽都衝在前面。”
工作再重要確實沒懷寶寶、生寶寶重要。
韓向檸很想回局裡向領導匯報,可又擔心局裡會安排個不熟悉情況的人去白龍港。學弟現在是借住在港監局的躉船上,借用港監局的執法船艇,萬一搞不好關系就麻煩了。
她正患得患失,韓寧笑問道:“三兒在忙什麽,他怎麽不陪你來檢查?”
“消防支隊有兩個幹部要轉業,有一個志願兵要複員,都想留在濱江,都想安置到你們分局。支隊領導按慣例給了他們一年假,讓他們自己聯系工作。”
“給一年假!”
“消防支隊一樣是部隊,部隊都是這麽安排的,畢竟人家在部隊幹了那麽多年,要面臨二次就業,想安置個好崗位又那麽難,當然要為人家考慮。”
韓向檸深吸氣,接著道:“人家沒回老家,直接去了白龍港,三兒正組織他們進行抗暈訓練,過兩天還要送他們去我們學校參加船員培訓。”
韓寧笑問道:“確定安置到我們局裡?”
“基本上確定了,三兒因為這事來港務局找過好幾次領導。”
“他都是快當爸爸的人了,就知道工作,也不知道關心你,我回去給他打個電話,好好說說他!”
“別說他了,他現在也不容易。水上消防隊雖然成立了,但想讓水上消防隊真正形成戰鬥力要做好多工作。”
“好吧,懷上的事你自己跟他說,給他個驚喜。”
……
長航分局距港務局醫院不遠。
張均彥是夜裡從漢武開完會回來,今天一早又去市局參加嚴打工作會議,剛回到分局就關上門給余向前電話。
“……本來以為能乾十年,結果計劃不如變化。”
“你們局領導找你談話了?”
“談了。”
余向前正在大運河上檢查工作,站在巡邏艇的船尾,遙望著遠處的拖船隊,舉著大哥大問:“知不知道下一站去哪兒。”
張均彥點上支煙,既高興又有些不舍地說:“局裡打算讓我去江城分局擔任局長。”
同樣是長航公安局的分局,但江城分局設在江南省會,管轄的港區比濱江分局大,並且要打交道的不是地方公安局和交通局,而是江南省公安廳和江南省交通廳。
如果長航公安局的十幾個分局有排名的話,漢武分局因為在“天子腳下”肯定排第一,東海分局排第二,江城分局肯定能排第三!
看似平調,其實是升遷。
余向前發自肺腑地替老朋友高興,笑道:“調到江城好啊,我好歹也在省廳幹了幾年。等你走馬上任了,我回趟江城,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余秀才之前是分管水上治安的副總隊長,跟現在分管水上治安的省廳領導肯定很熟,跟江城港務局和江城公安局水上分局更熟。
而想做好江城分局的局長,肯定離不開江南省廳、江城港務局和江城公安局水上分局的支持。
余秀才主動提出來幫著介紹,張均彥發自肺腑的高興,急忙道:“謝謝魚局。”
“自己人,這有什麽好謝的,再說都是為了工作。”
余向前微微一笑,追問道:“關於濱江分局新局長的人選,上級是怎麽考慮的,有沒有讓你推薦?”
“沒讓我推薦。”張均彥翻看了下台歷,猶豫了一下說:“應該是空降個過來,並且就在這個月。”
“從工作角度出發,是應該空降個過去。畢竟濱江港公安局早編入了長航公安局。之前讓你繼續擔任局長,上級應該是考慮到隊伍的穩定。現在隊伍基本上穩定了,上級是該考慮到隊伍管理,尤其隊伍的凝聚力。”
余向前想了想,又意味深長地說:“我覺得你到江城分局之後也應該把‘收心’作為今後工作的重中之重,要理順分局與地方公安、分局與提供經費的港航企業,以及分局與水上分局的關系。”
江城那邊的情況比濱江複雜。
在濱江,長航分局在業務上雖然接受長航公安局和濱江市公安局的雙重領導,但在單位的行政編制上長航分局與濱江市局平級。
而江城是省會所在地,既要跟江城市公安局打交道,也要面對江南省公安廳。
並且江城市公安局水上分局跟濱江公安局水上分局不一樣,人家成立的早,經費比濱江水上公安分局有保障,水上執法力量不是濱江水上公安分局可比擬的。
張均彥很清楚想做好江城分局的局長有多難,但相比自己更擔心鹹魚,苦笑著問:“魚局,你說我走了,鹹魚怎麽辦?”
余向前不認為這是問題,笑道:“新局長來你們肯定要交接,跟人家推心置腹地聊聊濱江水域的情況,聊聊水上分局尤其‘萬裡長江第一哨’的歷史。”
“這些我肯定要跟人家談,關鍵鹹魚太年輕,我擔心……”
“沒什麽好擔心的,總在你的羽翼下他怎麽成長?再說你都已經給他解決了副科,難道新局長來了之後能把他的副科給擼掉?”
“魚局,我擔心接替我的新局長,會跟老彭那樣覺得鹹魚是個人才但又不喜歡鹹魚。”
“什麽意思?”
“他現在躊躇滿志有了新想法,站得很高、看得很遠,擔心001退役之後無船可用,想在十年內攢夠一百萬建造新的執法救援船。”
“001要退役?”
“早晚要退役,畢竟那是一九六三年建造的,主機輔機可以換,船體沒法兒換,只能修修補補,事實上三野當時升級改造時考慮的就是能用二十年。”
“有點意思,看來這小子真長大了!”
張均彥無奈地說:“魚局,建造新船這麽大事光有想法不行。”
余向前不由想起了徐三野,禁不住笑道:“以前,在陵海乃至在濱江,沒他師父辦不成的事。現在輪到他了,我相信他能搞到錢,也能把新的執法救援船建造起來。”
張均彥哭笑不得地問:“魚局,你對鹹魚這麽有信心?”
余向前回頭看看河面,感慨地說:“你也不想想他是誰的徒弟,在我們看來他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其實他早被三野培養了成了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十幾歲就漂洋過海,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
他遠洋時經歷過的那些你我想都不敢想, 可以說經歷過生死考驗。你我擔心的那些事,對他而言真算不上什麽。
因為有你我、老王和朱局在,什麽都幫他考慮好了,他既不需要也沒機會野。現在他的機會來了,不信我們可以打賭,他接下來會乾得比我們想象中更好更出色。”
鹹魚以前不只是一條小紅鯉魚,也是一條小野魚,十幾歲就敢搶涉嫌銷贓船主的柴油機搖把,十幾歲就一個人去東海闖蕩……
正如余秀才所說,這兩年因為有那麽多長輩照應著,他根本不用野。
張均彥反應過來,不禁笑道:“魚局,這麽說我調走對鹹魚的成長更有利,我沒必要把他帶到江城去?”
“不管做什麽都不能太順,遇到點挫折不是壞事,只有越挫才能越勇。”
余向前笑了笑,想想又說道:“不用帶他去江城,就讓他呆在濱江。只有讓他呆在濱江,他才有機會大展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