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對公安乾警實施報復,這不是普通桉件。
楊局很痛快地批了四千元辦桉經費,至於辦桉所需的車輛局裡也會想辦法解決。
考慮到石勝勇正在西山抓逃犯,一兩天內回不來,只要沒回來就不會有危險,許明遠決定跟吳大的車回去,明天一早帶換洗衣裳過來。
韓渝把三位領導和大師兄送到岸上,司機急忙拉開車門。
楊局沒急著上車,回頭看看躉船,拍拍韓渝的胳膊,示意韓渝陪他走走。
孫家文和吳仁廣知道局長有話要跟鹹魚說,很默契地站在車邊等。許明遠不知道局長要跟師弟說什麽,心裡真有些緊張。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躉船投入使用都已經六年了。記得剛啟用時你還是個孩子,才一點點大,現在已經變成了大小夥子,已經成長為中隊長了。”
“楊局,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關心。”
“我關心的不多,你能有今天,是你師父言傳身教的好。”
楊局停在腳步,再次看向躉船,凝重地問:“鹹魚,這段時間有沒有跟你師娘聯系,她在浩然那兒過得怎麽樣?”
韓渝連忙道:“經常聯系,她挺好的。她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她給自己找了份工作,在一個小飯店裡打工。”
“她在小飯店打工?”
“我問過浩然哥,浩然哥說那個小飯店是軍嫂開的,開在營區的軍人服務一條街上,去吃飯的也全是軍人,各方面條件不錯,工作也不是很辛苦。”
“在營區裡啊,在營區裡挺好,營區裡熱鬧。”
楊局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說起長航分局想“買”躉船和001但他沒同意的事。
韓渝意識到張局是既不想看到師父砸鍋賣鐵建造的躉船和想盡辦法升級改造的001報廢,也知道躉船和001如果不跟著走,自己肯定不會調到長航分局去,才會想出這麽個辦法的,頓時心頭一酸。
“鹹魚,我知道張局‘買’躉船和001只是第一步。只要我點頭,他很快就會給局裡發商調函,把你調他那兒去。”
“……”
局長光明磊落,韓渝一時間無言以對。
楊局深吸口氣,接著道:“如果只是從工作角度出發,把躉船和001‘賣’給長航分局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對我們而言岸上的治安更重要,只有長航分局才會砸鍋賣鐵保養維護好這兩條船。
從個人發展的角度出發,你調到張局那邊去也確實比留在局裡有前途。他們現在的境況雖大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在解決行政級別上要比留在局裡容易。”
你究竟是願意“賣”還是不願意,到底是讓我調過去還是不同意……
韓渝不知道局長究竟是什麽意思,猶豫了一下說:“楊局,我沒想過要做多大的官,我只是擔心躉船和001。”
“我知道,我相信。”
楊局拍拍他胳膊,看著燈火通明的躉船感歎道:“如果只是想進步,長航分局都不是好選擇,你完全可以去港監局。要是想賺大錢,你完全可以去海運企業。但你沒去,反而寧願呆在冷冷清清的江邊。就算調到長航分局,我估計你依然會呆在白龍港。”
“楊局……”
“聽我說完。”
楊局掏出香煙背著風點上,一連深吸了幾口,感慨地說:“你是個好孩子,只要看到你,我就會想起你師父。他以前不止一次開玩笑說,他只是‘看家狠’,就知道在陵海折騰,其實他不是沒機會外調。”
韓渝頭一次聽說這些,忍不住問:“我師父有機會外調?”
“不光有機會外調,而且有機會上調。”
“他不是被限制使用嗎?”
“他是被限制使用,但他只是個股級幹部,在上級眼裡他連個小領導都算不上,只要市局或者我們陵海的一把手作保,想幫他解決副科不難。”
師父那麽有能力的一個人,直到去世只是正股。
韓渝越想越不是滋味兒,暗然道:“可惜我師父人緣不好,人家不願意幫這個忙。”
“恰恰相反。”
“楊局,我不太懂……”
“不懂不是壞事,比如你師父,他什麽都懂,可又什麽都不懂,一輩子如同沒長大的孩子,直到臨終前依然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心,心地單純,不願意被世俗同化,這種品質、這種本性,實屬難能可貴。”
楊局猛抽了一口煙,接著道:“如果當年他人緣好,上級十有八九不會幫他說話,因為這是要承擔政治風險的,這跟許多有能力、工作乾得很好的人卻得不到提拔是一個道理。”
韓渝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我師父人緣不好,上級還願意幫他說話?”
想到徐三野那短暫而又精彩的人生,楊局不禁笑道:“上級不是真想幫他說話,只是……只是想趕他走。鹹魚,鄭大紅你有沒有聽說過。”
《獨步成仙》
“前任局長,聽說過。”
“李書記恢復工作擔任局長的時候,雖然沒法兒讓你師父進入局黨委班子,但對你師父是委以重任,局裡不管大事小事都會跟你師父商量。後來李書記高升,鄭大紅調到陵海擔任公安局長。”
“後來呢?”
“有你師父在,鄭局怎麽樹立威信,又怎麽開展工作?市局和縣委覺得這麽下去不行,不然怎麽落實組織意圖,於是打算聯合去市委幫你師父作保,想給你師父提副科,把你師父調到市局刑偵科擔任副科長。”
“再後來呢。”
“在工作安排這個問題上,當事人雖然不能跟組織討價還價,但組織也會找當事人談話,結果你師父不願意上調市局。”
“他為什麽不願意去,這麽好的機會錯過就沒了!”
“因為他對陵海,尤其對我們陵海公安局有感情。在你分配到我們局裡之前,他雖然不是局黨委成員,但一直把自個兒當成局長,搞得我和鄭大紅當年一樣很尷尬。”
楊局頓了頓,自嘲地說:“好在你稀裡湖塗被安排到了我們局裡,他收到你這麽個會開船修船的徒弟,仿佛看到了新大陸,對局裡的事不再感興趣,一門心思馳騁長江。所以我也要感謝你,不然我這個局長做得會很憋屈。”
韓渝可不敢蹬鼻子上臉,急忙道:“楊局,我師父對你一直很尊重,他經常誇你。”
“誇我比鄭大紅有能力是吧?”
“嗯。”
“這是很高的評價,而且他沒給我取綽號,確實不容易。”
想到師父那喜歡給別人取綽號的愛好,韓渝禁不住笑了。
楊局扔掉煙頭,猛地轉過身:“鹹魚,你師父對局裡有感情。這個局長我做了近十年,對局裡一樣有感情。現在的水警中隊、曾經的沿江派出所乾出了那麽多成績,甚至被上級譽為‘萬裡長江第一哨’,你說我能把躉船和001‘賣’給張局嗎?”
韓渝終於知道局長為什麽會說那麽多,急忙道:“不能!”
“如果張局直接跟我陵海公安局買,我雖然舍不得,但我也會賣,畢竟躉船和001只有在長航分局才能得到較好的保養維護。可他沒錢,錢是市裡出的,市裡又打算把錢給市局。”
“市局不給我們局裡?”
“我不知道,甚至都沒法兒跟市局領導開這個口。”
楊局長歎口氣,無奈地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局裡經費有多緊張你是知道的,作為局長,‘萬裡長江第一哨’的金字招牌我可以不要,但局裡的固定資產在我任上不能流失。”
想到師父對局裡確實有著深厚感情,韓渝喃喃地說:“如果我師父在,他一樣不會做這賠本的買賣。”
“鹹魚,你能這麽想,我很欣慰。你要是因為我沒同意把躉船和001賣給張局而恨我,我一樣能夠理解。”
“楊局,你這是說什麽話,我怎麽可能恨你。”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確實擋了你的前程。”
“楊局,我不要什麽前程,我只要躉船和001!”
“不許說傻話,能進步為什麽不去爭取。”
楊局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長地說:“我現在不同意,其實對你也不完全是壞事。張局對你非常關心,他是真把你當晚輩。可長航分局不是他家開的,現在的情況更複雜,頭上有兩個婆婆,他這個局長不好當。”
“楊局,你是說……”
“他把你調過去,肯定要想辦法給你個位置,可在人事上他不能搞一言堂。你如果就這麽調過去,在所有人看來你走得是他的門路,不利於你將來的發展,並且他這個局長又能乾幾年?”
楊局反問了一句,繼續道:“我現在不同意,看似一波三折,但能體現你的價值。等將來再調過去,別人會對你另眼相待。”
韓渝沒想到工作調動竟有這麽多彎彎道道。
他正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楊局又說道:“我這個局長一樣乾不了多久,前幾天去省廳開會,順便去拜訪了下政治部和出入境總隊的領導,匯報了下你們中隊和你的情況。”
“我的情況有什麽好匯報的?”
“你師父去世前,魚局和王政委就曾找過我,他們想讓我和老丁幫你師父申報一級英模,當時考慮到難度太大,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也就沒幫你師父申報。”
“楊局,我師父不在乎這些。”
“他在不在乎是一回事,我們幫不幫著申報是另一回事。我和老丁欠你師父的,現在我們又都快到站了,不能再欠你的。”
楊局拍拍韓渝胳膊,笑道:“你堅決、果斷地攔截未經允許闖入長江的外輪,確保了水上交通安全、維護了國家主權,市局不當回事,我們不能不當回事。
政治部和出入境總隊領導聽完匯報大吃一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跟魚局很熟,當即打電話問魚局。總之,上級對這件事很重視,正在跟市局了解情況,接下來肯定會評功評獎。”
韓渝愣了愣, 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楊局,因為這點事,你還幫我去省廳匯報……”
“這可不是小事。”
楊局笑了笑,又意味深長地說:“抓獲吳慶均,繳獲失竊的槍支彈藥,並且在嚴打期間取得這麽大成績,照理說也應該評功評獎。但吳慶均是你跟白龍港派出所和白申號乘警隊一起抓獲的,槍也是跟人家一起繳獲的,又拿了四廠的讚助費,不太好評。”
又拿了四廠的讚助費,局長這是話中有話!
韓渝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楊局笑道:“沒想到四廠的那幫保安給臉不要臉,四廠的事居然有後續。就算剛才你沒主動請纓,我一樣會把這個桉子交給你和許明遠。上半場你要低調,下半場完全可以揚眉吐氣。”
“楊局,什麽揚眉吐氣。”
“立功受獎啊,好好乾,等桉子破了,丁政委會親自幫你們師兄弟整材料,給你們評功評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