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本想就此請辭,但抵不過酒醒過來的宋薪一再挽留,最後隻得答應,在這留宿一晚。
晚飯便不再是銅鍋涮肉了,而是塗山芊芊下廚,徐長生陪著他們一塊吃了場家宴。
飯後徐長生便跟著宋薪在這山中散步。
也聽他講著他和那婁滋的淵源。
早在數十年前,宋薪是能穩穩壓住婁滋一頭的,甚至有次還把他逼到了絕境,但到底由於宋薪不夠狠。
在他的求饒聲中,還是放了他一馬。
可沒曾想他事後竟然拜到烏鬼真人門下,得了賞賜,修為突飛猛進。
所以才釀成了今日之事。
宋薪也是借此機會告訴徐長生,若是有機會,千萬不要留情,千萬不要。
兩人一邊走著,便是來到了山後的一處深潭前。
宋薪指著這潭水笑道:“胡兄若是有膽,不妨試試這寒潭的威力。”
“哦?”
徐長生在宋薪的示意一下,便是伸手探入了寒潭裡邊。
刺骨的寒冷。
這寒潭有古怪。
宋薪捋須而笑:“這寒潭水溫奇低,但是從未見其結冰,是難得的淬火聖品,這些年我宋家之所以能站穩腳跟,靠的便是這寒潭水。”
“而且其還有一個特點,便是深不見底,不管是老夫還是犬子,都曾試過,但從未成功。”
“胡兄要不試試?”
徐長生笑著搖搖頭,“我就算了,我也不善水法。”
同時心裡補了句,只有命數【水運】。
“只是……”
徐長生打量四周,“宋兄為何完全不設防?”
“我要不告訴你,你能想到這是口寒潭嗎?”
宋薪反問道。
不僅如此,徐長生還用神識查探,也未見端倪。
“我要是在這設防,才惹得更多人關注。”
“這倒是。”
說罷兩人便是朝前山而去,徐長生還是忍不住問道:“宋兄為何將這等隱秘的地方,告知於我?”
宋薪停下腳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我宋薪只是老了,但不是瞎了。”
“哦?”
徐長生還想繼續裝傻,宋薪卻是徑直說道:“宋家有沒有底牌,沒人比我更清楚。”
“而且先前婁滋也來過幾次,但從未跟這次一樣灰溜溜的逃走。”
宋薪說著自顧搖了搖頭,“我宋薪本來就沒什麽本事,只是交了幾個朋友,所以才得有今日。”
“胡兄自待我宋薪,我宋薪豈能有所藏私?”
“不然也。”
徐長生看著眼前這似癡傻但又不癡傻的老人,默默抱拳不言語,總覺得自己說什麽都差了點。
都是對不起老人身上的這座江湖。
所以第二天一早,徐長生在自己所落住的客房裡邊,留下了一枚不低於40枚青蚨幣價格的神魂恢復類的療傷丹丸,便是隱匿身形,不辭而別。
半空中,葫蘆筆直往西。
耳中鬼看著眼前這意氣風發的……老人,總覺得自己心目中的徐生好像回來了。
不,不能說是回來了。
只是更加真實了。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快意恩仇。
這才是他心目中的徐生。
就像今早贈與的那枚丹丸,對於一個普通胎息來說,這的確是他們抵上全部身家都換不來的。
40枚青蚨幣,到哪都能換到一柄品質極佳的靈寶了。
哪怕是對於如今的徐長生,這都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但他依舊毫無顧忌的送了出去。
修行修行,並非打坐參禪才是修行。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
“徐生,我們現在去哪呢?”
小鬼明知故問。
徐長生四平八穩地坐在葫蘆上,膝蓋則是平放著一把半仙兵。
既然這趟行程用不了本命飛劍春秋劍,那麽用一下這柄始終未曾出鞘的遊龍劍,也是一樣的。
哦不,當時在錢塘江面,還是抽出過一次的。
“現在當然是去和別人講講道理了。”
徐長生面不改色地說道。
“就是就是。”
小鬼就是個應聲蟲。
小女鬼茵茵坐在最後頭,還在玩著塗山芊芊贈與她的一個小巧的竹人,偶爾抬頭憨憨一笑。
鬼山的地址,徐長生早在昨晚便從宋芝田口中問出。
所以此刻,也只剩下了趕路。
一個時辰後。
葫蘆開始從雲端落下,徐長生也是事先吞了一枚補氣丹丸,隨即讓小鬼帶著茵茵,駕馭葫蘆離開。
他則踩著一柄拂塵來到了一座鬼氣纏繞的高山前。
一身修為沒有絲毫掩飾。
很快便惹得其中鬼物察覺,一個同是胎息境的鬼物從鬼山之中升起,其赫然是一淹死鬼的模樣,她猙獰著面容斥聲道:“何方宵小,膽敢來此送死!”
徐長生並未搭理,轉而一手搭在了身後背著的遊龍劍之上。
淹死鬼見徐長生並未說話,頓時身形一擺,衝出了鬼山。
她要好好教訓一下這找死的老頭!
徐長生猛地發力,遊龍劍頓時被拔出一絲,頓時一股純粹的劍氣瞬發而起。
淹死鬼硬生生止住身形。
她擔心自己再往前,便會被這劍氣攪碎。
而更讓她注意到的,是眼前這老頭的右手,已然被劍氣割的鮮血淋漓,但他依舊沒有放手。
這是個瘋子!
徐長生的確有些瘋,他自己也感覺到了。
先前他也曾數次試過拔出遊龍劍,但都是每次感到有壓力的時候,便停下了。
但這次不一樣。
隨著劍刃被拔出,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大快意。
興許是因為如今所做這事,順應了他“以我手中三尺劍,掃盡天下不平事”的劍意。
也可能是他隱隱之中,感覺到了自己劍道的精進。
總之他今天確是想看看,以他目前的修為,到底能不能拔出這半仙兵遊龍。
隨著他不斷發力,原本牽扯極深的劍刃,逐漸露出真容。
八面劍刃上,都泛著寒光,更多的劍氣不斷從劍鞘之中散出,上下穿透,在這鬼山之前形成了一道劍氣光柱。
好似異寶即將出世。
這一異象頓時引得鬼山裡邊的鬼物紛紛出山,其中敢露面的,自然都是那些胎息境的鬼修。
至於那唯一的一尊陰神真人,則依舊守在山中,默默地看著徐長生這個莫名其妙的來犯之敵。
轉眼,劍身出鞘已過半。
而徐長生的整隻手臂也變得鮮血淋漓,他密布皺紋的臉上卻是極其的快意。
烏鬼真人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擔心再這樣下去,等這老頭徹底拔出這半仙兵之後。
自己這鬼山還真不夠人家折騰的。
一念至此。
烏鬼真人直接從祖師堂起身,其身後陰神倏忽出現,瞬間化作小山一般大小,而其雙手之上更是布滿了一具具的屍體。
他雙手合攏握拳,猛地朝著徐長生錘了下去。
其余胎息境鬼修紛紛避讓。
徐長生頭也不抬,心念一動,一張護身符籙便是開始燃燒,頓時,一道道碎石便是憑空浮現,在其頭頂上方形成一道屏障。
拳石相交。
頓時整片石幕都出現了裂紋。
但到底還是擋住了這陰神境鬼修的襲殺。
徐長生不為所動,忍受著劇痛的同時,默默在心中記下一筆,這一張符籙起碼得五枚青蚨幣。
待會都要從這烏鬼真人身上一一找回來!
不打虧本的架,這是徐長生歷來奉行的一大準則。
短短的這一耽擱,遊龍劍出鞘已過三分之二,隱隱只剩劍尖還殘存其中。
烏鬼真人愈發心急,身形後撤一步,頓時化作無數道鬼影,從四面八方朝徐長生飛掠而去。
宛如一隻隻撲火的飛蛾。
天幕雲層,耳中鬼坐在酒葫蘆上邊,看著這一幕也是極為擔憂。
“小鬼哥哥,要不你去幫幫胡爺爺吧。”
茵茵看著緊張的上躥下跳的耳中鬼,小聲說道。
“不行啊,他們太厲害了,我去了只會讓徐……讓你胡爺爺分心。”
“嚇!”
耳中鬼分明瞧見,原本還差著一截劍尖的徐長生,此刻見鬼影殺來,竟是直接發力,猛地一抽。
把整把遊龍劍都拔了出來。
這一刹那,萬千劍氣衝霄而起,直接把徐長生的右手都割地血肉模糊,隱隱之中更是可見帶著血肉的白骨。
他嘴中滲出鮮血,顯得極為癲狂。
他在笑著,笑的很是開心。
與之相反的是那烏鬼真人,止住身形之後,所有鬼影再度匯聚,合為一體,見其模樣已是要匆忙避退。
而在他看來也確實如此,不退不行啊!
他能感受到那柄半仙兵上傳來的極強劍氣,這類仙兵,不出鞘還好,一旦出鞘,勢必要傾盡劍氣才肯罷休。
至於其他鬼修,在見到自家山主都已逃離,自是毫無二話,轉身便走。
徐長生單手高舉著遊龍劍,隨後對著這座鬼氣肆虐的山頭。
猛地劈下一劍。
頓時,一道筆直的金線便被長劍劃出,由高至低,從天至地,其內蘊藏無盡劍氣。
首先被斬碎的自然是那如紙薄的護山大陣,穿過之後,金線不減絲毫。
依稀間,鬼山之內有著無數鬼物吱哇叫著逃離,但金線轉眼便至。
起先是祖師堂,那座由黑色巨石搭建而成的大殿,在這金線之下,直接沒一分為二,沒有絲毫意外。
隨後即是整座山體,在徐長生這一劍之下,好似刀切豆腐一般簡單。
沒有絲毫意外。
是日。
徐長生遠在湘州。
一劍,開山!
而他在斬出這一劍之後,當即便是手一松,遊龍劍自行化作流光歸鞘,他則順勢摸出兩粒丹丸塞入了嘴中。
一補氣,二療傷。
沒辦法,遊龍劍帶來的傷勢實在太大,哪怕劍氣已然斬出,此刻徐長生的右手傷勢之上,依舊殘存著無數細微劍氣。
原本喧囂塵上的鬼山,在被一劍開山之後,也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低階鬼物躲得躲,逃的逃。
至於那近十名的胎息境鬼修,則是遠遠避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唯有在遠處重新匯聚身形的烏鬼真人,看著那個盤坐在拂塵之上的老人,面色糾結。
他想賭,但是不敢賭。
他不知道一個能隨身帶著半仙兵遠遊的胎息境煉氣士,到底有著什麽底細。
他只知道,整座百鬼山都只有一柄半仙兵,而且還是殘缺的。
饒是如此,掌握了那件殘缺半仙兵的赤鬼王,依舊是百鬼山毫無爭議的第一鬼王。
很快,烏鬼真人不知想到什麽,惡向膽邊生。
他把心一橫。
頓時衝向了那坐在山門前的老者。
徐長生自是早已發現了他的異樣,眼看著他再度殺來,他默不作聲的散去了遮蔽術法。
刹那間,【陰間行者】的命數效果便隨之彌漫開來。
烏鬼真人再一次止住身形,他看著眼前這並不高大的老者,由心的生出一股尊崇。
他不知為何,他現在隻覺得,能站在這老人面前,都已是自己最大的榮幸。
這是他面對元神尊者級的鬼修,都未曾生出過的感覺。
“敢,敢問這位尊使是?”
烏鬼真人壓低身形,隻覺身形要是再高一點,都是犯了莫大的忌諱。
徐長生緩緩睜眼,看著眼前這前倨後恭的鬼修,“我還是喜歡你剛剛桀驁不馴的模樣。”
“不不不。”
烏鬼真人連忙擺手,“冒犯尊使,是在下無知,還請尊使原諒。”
“呵!”
徐長生冷笑一聲,“本尊自地獄而來。”
烏鬼真人瞬間瞪大了雙眼,“陰,陰界?”
那可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專屬於鬼修的世界,自己若是能跟著這位使者返回陰間……
烏鬼真人咽了咽口水, 神色愈發恭敬。
“你對這百鬼山,了解多少?”
“百鬼山……小的,小的正是從那裡出來的,在下背後便是百鬼山中的豔鬼王。”
徐長生稍加沉思,便是下定了決斷。
“帶路。”
“是!”
……
與此同時。
宋家山頭,徐長生所住過的院子,宋薪看著自己手上的那顆丹丸,面色極度複雜。
他豈會不認識這是什麽?
但就是認識,所以才會這般神情。
身後傳來腳步聲,宋芝田緩步走了過來,輕聲道:“爹,胡叔的確一早就走了。”
“嗯。”
宋薪長歎一聲,道:“田兒啊,昨天那頓銅鍋涮肉,恐怕是為父吃過最貴的一頓了。”
宋芝田還不知道救命丹丸之事,便是笑著道:“這是自然,爹你和胡叔的一頓飯,自然是萬金難請。”
宋薪看著這怎麽說話都不會錯的兒子,攤出了右手。
宋芝田隻一眼,便是認出了這是什麽。
“這……這……”
“也是你胡叔給的。”
這是,宋芝田想起了什麽,趕忙說道:“爹,昨晚上胡叔還來找過我,他向我詢問了鬼山的位置。”
天幕掠來一道傳訊劍符。
宋薪神識附著而去,起先是愣了愣,隨即開始微笑,最後轉而大笑。
“田兒,擺酒,今天為父一定要大醉一場!”
宋芝田隱隱猜測,這事可能是和胡叔有關。
宋薪大笑過後,才看著宋芝田說道:
“你胡叔在鬼山那邊。”
“一劍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