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殘忍的事不是無知，而是知道的太多，偏偏無法得到。

求而不得，狀若瘋狂，方才出現幻象！

殿中所有人都以為太始帝服丹發瘋，只有他知道自己沒瘋，囈語所說一切，都是親眼所見。

千年棗樹，血藤妖，玄珠草，紫丹參，陰陽果，五色瑞雲芝，建木……

許久之後。

太始帝眼前畫面崩碎，喃喃聲音漸熄，盤膝坐在蒲團上。

冷幽目光掃過殿中諸人，俱是躬身低頭面無表情，豈能猜不到下邊人的想法，大抵是以為自己胡言亂語。

“徐真人怎麽還不起身?”

“臣激動莫名，為陛下賀！”

徐真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靈藥確實是真的，來自佛道二教底蘊封存，然而煉丹還需丹爐、法術、靈火，如今只能用凡火銅鼎代替。

結果一連煉壞三爐，浪費了本就數量罕見的靈藥。

幸好前些日翻閱道觀古籍，尋到了鉛汞內丹之法，兩相結合煉出了靈丹。

模樣與典籍中相似，至於藥效麽，反正徐真人不敢吃。

徐真人以為數不多的煉丹經驗判斷，服用此丹不如生吃靈藥有效，只是心中想法萬萬不敢說，一旦讓陛下知道了又要換觀主了。

“傳旨，徐真人煉丹有功，封懷玄濟妙光祖真君，賜紫袍，賞萬金，命白雲觀造像供奉香火！”

太始帝緩緩說道:“真人繼續煉丹，朕會讓禁軍送去靈藥，至少每月成功一爐！”

氣血武道修至凝竅，一頓飯吃半頭牛才能飽腹，然而自從離開昆侖山，縱使吃頂了嗓子吃撐了肚皮，仍有種發自靈魂的饑餓。

年輕時候尚能忍耐，以率軍征伐天下的淋漓酣暢，勉強驅散了心中貪婪。

如今太始帝已經近八十歲，坐擁慶國大權，威懾雲洲諸國，已經做到了凡俗頂峰，這世上除了修仙、長生之外，再無任何事能入眼！

今日服用丹藥，靈氣的香味侵入骨髓！

“朕，窮極一生，定要尋昆侖山！”

太始帝從腰間抽出太阿劍，通體青碧如玉，斜指天穹。

“若不得長生，朕再怎麽權勢滔天榮華富貴，百年後也不過一抔黃土！”

這話說出來，嚇得殿中臣子內侍立刻跪下，三叩九拜高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天變之後。

佛門修士為防世俗王權反撲，奪了佛門統治地位。

所以靈氣徹底消散前，請羿洲諸國王室共赴極樂世界，並改名為佛洲。

佛洲劃分十二佛土，由十二座上院寺廟統治，下轄州府劃分與原本朝廷相似，由中院、下院治理。

由於僧人須誦經修行佛法，沒有太多時間管理地方，便任命俗家弟子為官吏，並劃入二等人。一等人自然是僧人，三等人是農工商，四等人是罪犯、奴隸等等。

將人分為四等，固定的職業、等級方便治理，由上至下如同金字塔。

再輔因果報應、生死輪回等等佛門經典，馴導治下百姓忍苦受難，來世便能轉生僧人，從肉身到神魂都死死禁錮。

數百年來，非但沒有產生大規模叛亂，佛門統治反而愈發堅若磐石。

至於佛法之外所有典籍，如四書五經史書傳記之類，凡是誦讀者觸犯瀆佛重罪，全家打入四等人行列，忍苦受難三生三世方才解脫。

這只是整體的構架，佛門從衣食住行都設置了等級。

走在佛門城池當中，可以根據百姓衣服材料顏色、交通工具、所吃食物、房屋規製，清晰分辨出四等人的差別。

菩提佛土。

萬佛寺。

傳說佛門發源於此，

可謂萬佛之宗，佛洲實際統治者。大雄寶殿。

數丈高的純金佛像，慈眉善目，面帶微笑的看著下方信眾。

當中是名長眉老僧，骨架高大，通體如赤金凝鑄。左右十余名僧人，或老或少，目光幽遠，個個做悲天憫人模樣。

殿中唯一說話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僧人，傷痕累累的僧人，講述佛門僧眾在雲洲的遭遇。

“……太始帝滅乾京萬佛寺後，破山伐廟，將所有佛經付之一炬。派遣軍卒、錦衣衛以及內侍司搜捕僧人，膽敢反抗便格殺勿論，連俗家子弟都抓入大牢。”

“貧僧與數百武僧一路西行，穿過暨洲數萬裡路，至佛洲時僅余弟子一人！”

言至於此，僧人露出胸口傷疤，一箭貫穿，再偏幾分就當場喪命，繼續說道:“到了佛洲邊界，貧僧得了信眾救治，僥幸活了性命，方才能將雲洲事傳遞回來。”

“阿彌陀佛！”

長眉老僧吩咐道:“此家信眾有大功德，允許其子剃度為僧，享佛法極樂。”

左側監院僧起身領命:“謹遵禪師法旨！”

老僧詢問左右:“雲洲之事你們怎麽看?”

有僧人道:“太史帝推崇佛敵玄霄，又起滅佛之事，當誅！”

又有僧人道:“禪師，貧僧願率十萬僧兵，遠赴雲洲傳播佛法，推翻慶國偽帝之暴政！”

“貧僧亦願往！”

“……”

“阿彌陀佛！”

長眉老僧宣了聲佛號，說道:“偽帝實力臻至先天，乃世間絕頂，此人不死佛法難渡。”

眾僧人微微頷首，表面對太始帝不屑一顧，實則能統治雲洲的強人，非尋常僧兵能治。

“禪師以為如何?”

“等！”

長眉老僧說道:“偽帝癡迷於仙道已近乎瘋狂，等他眾叛親離，民心盡喪。我等便請佛寶斬殺，便可威懾雲洲諸國，收服百姓。”

有僧人疑惑道:“禪師，雲洲遠在數萬裡之遙，值得動用佛寶?”

玄霄斬殺妙善之後，並未取走佛門鎮宗至寶，耗費靈物封存至今，已經跌落為法寶。催動佛寶需損耗大量靈氣，等於消耗佛門底蘊，動搖統治根基。

“我佛治理佛洲三百年，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比之王朝統治安樂百倍。”

長眉僧人緩緩說道:“偽帝為求仙道，徭役繁重，殘忍暴虐，以至民不聊生。正合佛法東渡之氣機，我佛光照萬千，乃順天意民心！”

“九洲億萬萬黎民百姓，當沐浴佛恩，享我佛極樂！”

……

話分兩頭。

靈劍城。

周易在青洲待了十年，每天躺的搖椅，已經摩擦的明亮潤滑。

“小林子，五行瞬閃之術你已學會，貧道再也沒什麽可教的了。”

瞬閃之術是周易以五行遁法結合輕功，推演出來的秘術，改消耗法力為氣血，施展之後速度暴漲瞬間飛出十數丈距離，且能穿透五行之物。

此法已非純粹的武道，玄妙之處類似於法術，只是消耗氣血數量太大，只能用絕學底牌！

“仙人，您要離開了?”

林凡氣血透體而出，身形縱躍落在周易身旁，面露不舍之色:“要不仙長就留在凡間，我一定努力賺銀子，給您養老送終。”

“哼哼，上個這麽說的家夥，貧道已經給他上了三回墳！”

周易身形變化成年輕模樣，歎息道:“緣盡於此，無需留戀，貧道亦要回昆侖山修行。”

“那以後我能去江湖闖蕩了嗎?”

林凡神色猶豫又期待，十年潛修終於氣血凝竅，後續就是日積月累，化竅穴為血丹，然而距離一劍破山的境界還差的極遠。

借瞬閃之速，全力一劍刺下去，僅僅能破碎三四丈大的青石。

“當然可以。”

周易神色略有些詭異，努力遏製躲在身後看樂子的心思，肅然道:“凝竅境的武者，貧道一巴掌能拍死三四千個，出去闖蕩江湖，切記小心謹慎！”

氣血武道凝竅相當於先天宗師，也就是修仙煉氣初期。

九洲有多少先天武者，周易也不清楚，大抵不會超過三位數。

武道修行看似不依賴靈氣，然而沒了仙道丹藥供養，先天宗師數量遠不如靈氣滅絕前，還得算上隱藏在佛道二教的老不死。

“走了。”

周易揮揮手告別，就要瀟灑離去，與林凡相處的十年頗為溫馨，卻不能成為停留的理由。

世上唯一能與周易同行的，只有時間！

林凡眼見留不住，噗通跪在地上三叩九拜，說道:“仙人，我這十年一直有個疑問，能否告知解惑?”

“問吧。”

周易眉頭一挑，大約能猜到林凡心思。

“當年我僥幸得仙劍認主，卻也只是個不通武道的小孩子，以仙人您的實力，完全可以無聲無息帶走仙劍。”

林凡說道:“或者以劍法交換，或者賜下靈丹，完全不必費心費力教導十年！”

“第一，貧道沒有費心費力，十年於我不過睜眼合眼而已。”

周易解釋道:“其二，貧道帶走分光劍，自當補償相應價值，豈能為區區寶物行哄騙之事?今日騙你仙劍，明日騙人傳承，時間久了就失了本心！”

“貧道活的久，也足夠強大，但是本心一失，早晚落入深淵！”

“哪天習慣性用五鬥靈米去騙人，招惹到了不得的家夥，前車之鑒啊……”

周易也不管林凡聽不聽的懂，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那仙劍來歷不凡，卻只是個殘廢，盡其所能也只能將你推至先天宗師。”

“如今貧道得了寶物，仙劍保住了靈識，你成就了先天，三全其美，互不相欠！”

“原來如此。”

林凡隱隱有所領悟，心中難免有些失落，呐呐道:“那是不是以後行走江湖，不能以仙人名號，哪天我落了難，仙人也不會來救?”

“孺子可教也！”

周易信奉因果，卻不受因果束縛，若是需要支付的價值太高，索性就舍棄分光劍。

得之吾幸，失之亦不強求。

無執念，則無災劫！

“行走江湖切記謹慎，莫要橫死街頭，免得貧道日後想起你來，連個祭拜燒紙的地方都沒有……”

余音渺渺，已經不見身影。

林凡冬冬冬磕了幾個頭，即使這是場公平交易，十年的教導之恩卻做不得假。

“仙人放心，我定不會辱沒昆侖之名！”

仙人不讓打著他的姓名行走，那便直接以山名為號，日後行走江湖自稱昆侖弟子。

“就這麽辦！”

林凡站起身來，將練劍用的鐵條挎在腰間，打算去姐夫家拜別阿姐。

剛出門。

迎面見到俊俏白衣公子哥，乘坐由四名力士抬著輕紗轎子，左右跟著八個美貌劍侍。

沿街的行人紛紛躲讓，低聲議論吹捧公子哥，原來是鑄劍堂少主吳坤，傳聞有武帝之姿！

“武帝！武道帝王，好霸道的名號。”

林凡仔細感應，竟然察覺不出吳坤實力深淺，一身功力怕是已達化境，便一臉興奮的上前請教:“武道末學後進，請教……”

哪知還未靠近三丈距離，貼身劍侍眉頭微皺，縱躍出列倉啷拔劍直刺！

林凡潛修十年，從未與人實戰廝殺，無論氣血增長多少，拚盡全力也只能在仙人訓練下多活幾個呼吸。

此時見利劍刺來，林凡如同本能一般， 抽出腰間鐵條豎劈。

氣血透體而出，放聲大喝增長膽魄。

“碎石！”

轟！

洶湧劍氣斬落，侍女當場化作漫天雨水，慢悠悠飄落將街頭染成血色。

“……”

吳坤抹了抹臉，只見滿手鮮紅，嚇得驚聲尖叫:“救命！有刺客！”

林凡哪能不知自己闖了大禍，施展瞬閃穿過幾棟房屋，身形縱躍消失不見。

此時。

周易變化成另一幅面容，剛好從黃紙鋪出來，見到街上混亂情景。

“貧道教導這廝十年，攢了多少功德！”

說罷，化作遁光向雲洲飛去。

……

白雲峰。

周易凌空而立，看著下方少了大半截的山峰，很是無奈的搖搖頭。

“遲早讓人挖成平地，必須換個山頭了！”

幸好地火宮建在地下三百丈，即使太始帝從白雲觀典籍中得知此事，也難以真的深挖千米。

逐個墳前燒了些黃紙，包括自己的衣冠塚。

隨後周易去老白墳前說了些話，已經過去千年之久，早該輪回轉世。

“傳聞佛門關於涅槃輪回的秘法，用來尋覓高僧轉世之身，可惜萬佛寺躲過了大劫，否則貧道定完成與你的約定。”

“貧道也不著急，咱有的是時間等待，直到佛門底蘊耗盡，所藏一應典籍任由翻閱。”

祭拜過後，周易化作遁光向南飛去，直至十萬大山。

荊棘嶺。

摩雲城。

周易凌空而立，看城池已經擴張數倍，頗為熱鬧繁華。

“此後便在附近尋個山頭，繼續潛修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