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定學得有模有樣,但真要沉浸修道中人那種境界,顧言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反而把瞌睡都‘定’出來了。
‘再試一試。’
顧言也是執拗的性子,讀書堂時因為一兩句段落的內容不懂,抱著書本,挎著老爹的那把刀堵在先生門口,硬是將內容弄懂了才心滿意足的回去。
他知道入定是修道的門檻,如果連這個都做不了,那他也別想著借助神煞和妖鼎了。
“別動!”
顧言拍了一下,想要跳下床的鼎妖,隨即再次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回想起之前在山中時,那玄陽老道說的觀山術,這是他唯一最接近修道的距離了,反覆想著手心上寫著的山字,一筆一劃慢慢去理解,浮現出山的輪廓。
漸漸的,一種奇妙的境界在顧言心裡泛了起來。
凌晨的黑夜變得寂靜無比,角落的蟲鳴、城中隱約的犬吠,都在這一刻休止。這是從未體驗過的寧靜,仿佛置身在漆黑的虛無裡。
‘神煞……’
心念一起,處於虛無的感知,好像籠罩在了整個身軀,是暖暖的感覺傳來,仿佛有著無數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
顧言也看到了無數流淌的‘河流’裡,夾雜一絲絲白霧,霧中有一張張人的、野獸的面孔。從劉大川口中知曉那是眾生殘念,眼下便不覺得詭異恐怖了。
只是這些殘念已經沒有了意識,只是殘存留下的煞氣,顧言直接放棄溝通,而是嘗試牽引,與它們相容。
這個想法起來的刹那,白霧湧動,張張面孔哀嚎,絲絲霧氣延伸,顧言引導之下,逐漸匯聚成團。
意識牽引,朝外面感知。
“鼎妖,你可願意與我相通?與我一起修行。”
顧言雙唇擠出呼喊的聲音,伸出手掌觸及擺在面前的青銅方鼎,安撫著對方的焦躁,體內殘缺的神煞開始流淌起來,順著指尖延伸過去。
那邊妖鼎伸出長舌,野草般來回搖晃,像是在歡呼雀躍。
頃刻,它吞噬而下的煞氣蘇醒溢出體表,在顧言的指尖與鼎妖中間連接起來。
像是生命的連接。
三種不同的東西,顧言、神煞、妖鼎在這一刻串聯到了一起。書生的意識佔據了主導,感覺到了這股變化,仿佛成了一個新的、完整的個體。
顧言睜開雙眼,看向圓桌那邊。
‘過去’
心念一動,屋內呼的刮起一陣風,身形泛起白霧,霧氣飄去圓桌,散開的刹那露出了顧言的身影來。
‘神煞的力量,果然能為我所用。’
他從桌上下來,看去周圍,眼中泛起白色的霧氣,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像是無數人躲在角落裡低聲說話。
這也是神煞的一種詭異能力,能讓人心裡感到驚悚和慌亂。
“收!”
顧言一拂袖子,那片竊竊私語頓時停下,朝床上攤開手掌,心念一動,鼎妖躍起,穩穩落到他手心,撒歡似得舞動長舌,四足踏來踏去,像是它也想表演一番。
“以後有的是機會,我知道你的能力了。”
三者合一,顧言自然知道遠遠不止這些,鼎妖不僅能吞妖物,揉成怪異的生物,吞的越強,糅合出來的就越是厲害,而神煞能依附妖物,甚至是人,從而得到對方的能力,和血肉精華。
或許能走出一種新的修行之路。
顧言捧著掌中舞動長舌的鼎妖心潮澎湃,‘若是如此,
我也該給自己劃下階段,明確自己的修行,這樣才不會稀裡糊塗,以至於後面迷失了方向。’ 眾生殘念而聚……
依附萬物而生……
吞萬靈而出新物……
“不如……就叫眾生萬相?果然是讀書人才能取這麽好聽的名字。”顧言初時的興奮過去,有了新的顧慮。
“只是靠吸妖物,往後會不會被反噬?管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再慢慢完善。”
想罷,顧言轉身,身形化作白霧,落到床上,盤腿坐下,靜下心後,再次入定。
……
夜色還未褪去,凌晨的青冥顏色裡,清冷的銀輝收去了雲朵後面,燃去一半的燭火照著書生的臉龐搖搖晃晃。
暖黃的燈光照著窗欞,屋外的簷下,小鈴鐺靠著門扇,撐著下巴打瞌睡,腦袋一點一啄,夜風跑過廊簷,吹拂小臉時,手肘忽然錯開膝蓋往下落,像是被人往下拉了一下。
小婢女驚醒過來,迷惑的看了看周圍。
“誰啊?誰叫我。”
“鈴鐺,你在那裡做什麽,快過來,該乾活了!”
荒涼破敗的宅院深處,隱約有一盞火紅的燈籠在漆黑裡浮動,穿過假山水榭從長廊盡頭走來,燈火漸近,露出佝僂的身影,一張慘白的老臉,在小婢女眼中變得清晰。
“來,跟我走。”
小鈴鐺張大了嘴,早就嚇得渾身發抖,對面走來的老人,正是方管事。
‘難道是方管事的鬼魂?’
以前聽過長工伯伯講的鬼故事,說有些人死了,但自己並不知道,魂魄還會繼續徘徊在原來的地方。
如果不告訴對方的話,魂魄永遠不會離開的。
不過小婢女嚇得有些說不出話,對方的話語仿佛能勾人心智一般,竟跟著站了起來,然後……一個轉身撞去身後的門扇,小手啪啪的拍門。
“公子,方管事的鬼魂跑出來了!!”
她一邊拍門一邊不停的回頭看,燈籠光芒下,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眼神陰沉的可怕。
門扇吱的一聲打開。
小婢女一下撲進了裡面人的懷抱,臉上全是驚慌,指著身後叫道:“公子公子,奴婢看到方總管了,他就在那兒!”
一回頭,提著燈籠的方管事已經不見。
鈴鐺頓時松了一口氣,“幸好公子出來把他嚇走了,公子咱們還是……”
“小鈴鐺,你在那邊做什麽?!”
她說話的同時,另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婢女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另一間房前站著的是顧言。
小臉頓時唰的一下慘白,戰戰兢兢的轉回腦袋,看著面前的錦衣,往上微微抬去視線,是陰沉的濃須圓臉。
“老……老爺……啊啊!”小鈴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一聲,向後跳開,她身後忽然泛起薄霧,一道身影出現,伸手她接住。
看到是自家公子,小鈴鐺乾脆利落的昏了去。
站在門口的顧拜武緩緩抬起手朝顧言招了招,“仲文,爹死了,但還是能見你,進來,爹藏了一些東西,你將它拿去。”
後者放下婢女慢慢走了過去,到了門檻前停下來,他直直看著熟悉的臉,輕聲說道:“我爹已經死了,你拿一個去世的人不僅不會將我迷惑,只會讓我看你不起。枯山老祖,你不來,我也會到夜幽山找你。”
門內的‘顧拜武’雙眼陰沉的盯著面前的書生,詭異的氣氛裡,漸漸變得模糊,化為一縷青煙飄去窗欞縫隙。
哦哦……哦噢昂——
雞鳴響亮,東方泛起了魚肚白,破爛的宅院被刺破雲隙的晨陽籠罩,讓人感到了暖意。
顧言將地上的小婢女抱起走進屋裡,放到床上後,便走到樹下打了父親曾經教過的拳法,之後便各個房裡尋了還沒那些親戚順走的財物,準備出門買上香燭,去城外給父兄上墳。
剛到門口,顧言便碰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谷良。
“你怎麽來了?回去求證過了?”
顧言提著籃子出來,將歪斜的門扇帶上,跟來的谷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師父沒在觀裡,應該是去了宗門,我來酒郎縣看你狀況,順道去一趟青梅村,我師父曾說過,我是青梅村人,如果……如果青梅村沒有我的根,沒有父母,那你說的……就全是對的。”
“去吧,去見證一下真偽。”
顧言朝他笑笑,轉身走入長街,在棺材鋪買了香火紙錢,又在酒家打了幾兩酒水,打聽了顧家人埋在哪兒。
一個人一個籃子,沐著柔和的晨陽,慢慢出了城門,走了一片林子,翻過緩坡,二十多座墳塋安靜的立在風裡。
晨風輕撫著飛出發髻的青絲,顧言倒上兩碗酒水放在挨在一起的兩座墳前,擺上一碗稀粥,一枚雞蛋,點燃兩柱香插在墳頭。
自己默默的倒了一點酒,朝兩座墳敬了敬。
“爹、大哥……我回來了。 以前我嫌你們煩……現在你們安安靜靜的躺在這裡,我反而高興不起來,放心,我會拿他們人頭,一個個的擺在墳前祭奠你們,之後,我會去看看二姐。”
顧言一口將酒水喝光,呯的一聲扔在地上砸碎。
他一掀袍擺,跪下來,朝著面前的兩座磕了三個響頭。
坐在那陪著兩座墳塋說了會兒,便起身提上籃子,走下山坡。
回到城裡顧家,看到已經醒了的小婢女,取了一些財物給她保管,幫忙請些幫工將家裡雜亂的地方清理了。
之後,回到曾經的側廂,放出那群飛鼠,讓它們自由的在這片空曠的院子棲息,看著這些外表可愛,實則凶殘至極的小東西,顧言忽然想將這片院子,往後全用來豢養糅合出的怪物。
“那就要多抓一些妖怪了。枯山,到時候可別驚訝,漫山遍野都是我養的妖怪。”
想到這裡,顧言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撥開一個飛來親昵的飛鼠,轉身去了前院。他記得劉大川還等他的消息,繡衣司為什麽不試著利用一下?哪怕訊息也好,知道哪裡有妖物出沒。
這樣對付起枯山老祖,自己能省不少時間。
在小鈴鐺出門不久,顧言也跟著出了門,在旁人竊竊私語的指點裡,東拐西拐,走到偏僻的小街,尋到劉大川的宅子,趁老婦人進屋做午飯,將寫好的紙條塞去對方門縫裡。
白天對方是癡傻的人,到了晚上應該是能看到紙條過來找他。
“就是不知,會給我安排什麽樣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