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相同的樣貌、身形再次出現,從顧言身後走開,拐去夾角的那條走道。
待到對方身形消失,端著油燈的書生使勁掐了一下臉皮,方才漸漸鎮靜下來。
“他不是剛才已經過去了嗎?怎麽又出現一個……”
顧言深吸了一口氣,壓著腳步緩緩朝那個拐角靠近,吱的一聲又來,這次顧言對面走道又有一個人影出現,如同之前那兩個徑直過來,這次看清了正面,那人相貌、身高與那兩個依然相似,雙唇緊閉嘴角勾出誇張的弧度。
顧言駭然的看著對方走近,腳趾頭都在步履裡摳緊。霎時,迎面過來的弟子一個轉身,從他旁邊走去那條過道。
‘這些人是看不見我?’
油燈搖曳,顧言壓著腳步聲跟在對方身後,順著這條走廊前行,原本的木牆變成了潮濕的洞壁,上方有不少須莖像帶著泥塊像蛛絲交織垂下。
‘這照靈樓背後有一處溶洞?’
通道深邃漆黑,顧言托著油燈也只能照到前面那個詭異的弟子背影,隨著對方一點點的前行,不到半刻鍾,前面的弟子忽然停下,轉向走去旁邊的洞室,顧言站在洞口,徐徐的冷風正從裡面吹出來。
燈芯上豆大的火苗瞬間差點熄滅,他趕緊用手罩住,朝洞室內挪了挪,昏黃的光亮湧進洞裡,隱約照出了一排身影,靠著洞壁出現在面前,驚得顧言差點將手裡的油燈打翻。
視野之中,不止一排,洞室三面都有許多身影靠牆站立,一個個睜著眼睛,露出怪異的笑容一動不動,對站在洞口的顧言沒有任何動作,仍然讓顧言心裡泛起膽怯,有種想要逃離這裡的衝動。
‘這些青陽派弟子都站在這裡做什麽?難道……’
他吸了口氣,朝裡靠近了些許,偏頭看去右側最近的一個弟子,就見數十道降下的烏黑須莖落在對方身上,須尖刺破對方皮膚鑽進了肉裡,好似活物一鼓一縮,在吮吸這弟子的精血,皮肉也在緩緩老去。
火光晃動,照去其他身形。
一張張相貌保持詭異的笑容,正被不知何物的須莖吸食,腦中陡然想起小婢女對自己說的話。
清脆稚嫩的話語回蕩耳邊。
“公子,你有沒有發現,他們長得好像,和那姓谷的道士也好像的。”
……
離開,離開這裡!
意識到這裡並非什麽好地方,顧言慢慢從洞室退出來,讓他踏入修行的法子,估摸也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在家安逸久了,對外面幻想都是好的。’
顧言不敢再逗留,沿著來時的路徑迅速返回,途中還碰到兩個相貌相同的弟子,他貼著牆壁與他們擦肩而過,快要回到房裡,推開門的刹那,昏黃的油燈驅走了房裡黑暗,照出桌前站著的背影。
青黑色的道袍,簪發戴冠,手挽拂塵,聽到開門聲,緩緩側過臉來,正是引顧言來的那位老人。
“顧公子,你不歇息,怎麽跑到外面去了?”
油燈照著他,黑夜陰影蓋住半張臉,另外半張臉浸在油燈下,枯瘦臉頰須髯抖動,咧嘴在笑。
氣氛頓時詭秘起來。
一股不好的感覺瞬間爬上顧言心頭,他知道這個時候要是露怯,那就坐實了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反正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來,或讓他看出來。
“半夜被尿憋醒,我去找茅房了。”
老人轉過身,走近一步,正張臉都湊近過來,像是在聞顧言身上的氣味。
“顧公子找著了嗎?”
顧言腦子轉的飛快,他可不敢說找著了,萬一方向說錯了,那就真的玩完,“沒找著,我隻好找了一個角落……”
老人聽到這裡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大抵是覺得這書生將這裡給弄髒了,冷冰冰的道:“既然方便完了,顧公子還是早點休息,明日隨我去見老祖。”
“老祖?前輩你能說明白一點嗎?”
顧言裝作好奇,跟著老人返回到門口:“可否告知在下需要做什麽踏入修行?”
“顧公子年輕氣盛,這可要不得,修行中人講究性子平和,明日你就知曉了……不過我這裡可透露一點給你。”
老人打量眼前這位書生,笑容越盛:“顧公子命好,被老祖相中,他老人家可是親自教授,與你共參一門妙法,說不得能成仙呢。”
顧言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驚訝中眼神又露出興奮,連連朝老人拱手道謝,對方讓他回去歇息後,便消失在了過道盡頭。
房門一關,顧言臉上那些表情瞬間收了回來,鼓起的那口氣一松,整個人都微微發抖,一屁股坐到了凳上。
怎麽辦……怎麽辦……
修什麽妙法,估摸是羊入虎口,這裡不能久留了,得想辦法離開。
原本以為這是一趟尋到機緣,實現心中所想的遊歷,沒栽在妖怪厲鬼手上,反而落到修行中人手裡。
難怪父親常說人比鬼更加凶惡。
看著外面黑盡的天色,顧言低頭看向放在床腳的書簍
……不知道鼎妖能不能幫上忙。
……
翻過山的那頭,漆黑的夜色將盡,天際泛起鉛青顏色,重新啟程的一大一小,熄滅了火堆,沿著官道繼續前行。
有著戒心的小鈴鐺走在後面,從夜幽山出來便很少說話,不時回頭看早已看不到的山巒。
“你叫小鈴鐺對吧?”
走在前面的谷良回頭看了小姑娘一眼,問道:“我們先去凌陽一趟,然後再送你回酒郎。我要去那邊辦點事,不會耽擱太長時間。”
小姑娘默不作聲,只是乖巧的點點頭。
晨陽在東面泛起光亮,山裡的蟬聲開始一天的嘶鳴,快到谷良說的那座小縣時,他忽然開口問道:“你家公子一直都喜歡修行?”
“嗯。”提及公子,小鈴鐺才有了一點聲音,“一直都喜歡。”
“我能問,他為何這般癡迷?”
“不知,但曾聽家裡的廚娘說過,公子很敬愛他娘親……”
谷良皺了皺眉:“娘親?”
“嗯,老夫人過世許久了。”
谷良終於明白堂堂一個富家公子,又是讀書人,不追求功名,卻跑來山中尋找機緣,原來是為了他娘……
某一刻,他也想從未見過的娘親了。
師父曾說過,他家在一個叫青梅村的地方,旋即,谷良放慢腳步,落到與小婢女平齊,向她打聽可知曉青梅村在什麽地方。
原以為對方年齡小,應該是不知道的,沒曾想小鈴鐺卻是知道。
“青梅村?我知道啊,就在酒郎城郊,不到五裡就能尋到,村外有一片梅子林,每到采摘的季節,都會有許多酒郎的酒家去收呢,釀出的青梅酒,在酒郎可是很出名的。”
聽到這番話,谷良愣了愣,眼裡蘊起了一絲喜色。
兩人經過這番對話也熟絡了許多,進到城裡後,谷良帶著小婢女尋到一處偏院,敲了幾下門,裡面沒有動靜傳來,有經過門口的附近鄉鄰見他倆敲了許久,便過來說道:“不用找了,住這裡的幾個人好像離開了。”
“走了多久?”
“好像是昨日走的。”
說完那人去了前面,谷良握住小婢女手臂,她詫異看過來時,身子頓時一輕,一下縱飛起來,想要尖叫出來,已經站在了院子裡。
谷良松開她,徑直過去將一間房門推開,頓時一股腐爛的臭味撲面而來,小婢女捂住鼻子想要看看裡面,被谷良擋在外面。
“院子裡等我。”
說著用身子擋著小姑娘的視線走了進去,隨後將房門關上,木床上,一具穿著道袍的屍體躺在那,身子已經乾癟,像死了許久。
這是谷良的一位師弟,他從師父那裡知道,宗門遣了幾個師兄弟下山調查廟觀被毀的事情,這才不過十多日,怎麽可能變成這般模樣。
他看了眼門扇, 門後是幾張黃符貼著,是用來遮掩屍體的臭味散發出去。
透過窗欞看到小姑娘坐在簷下看天,谷良轉過身走到窗前,掏出一卷紅繩,系在一枚銅子上,放進屍體口中,令一端則系在右手食指,結出道印,指頭一勾,僵硬的屍體忽然坐了起來。
“速速告訴我,發生何事?”
乾屍死寂,空洞灰白的雙眼盯著谷良,好一陣,有乾啞的聲音在房裡斷斷續續回響。
“廟觀……小心……廟觀……裡……有煞……”
紅線陡然崩斷,屍體直挺挺倒了下去,谷良重新系上紅繩也無法將它再次牽引起來,隻得將屍體搬到地上,掏出一張符紙落去屍首,轟的一下燃起火焰,迅速將屍首包裹。
他打開門出去,一言不發的拉過小婢女跳出院落,徑直奔向酒郎縣。
剩下的四個宗門師兄弟下一站應該回去酒郎,他們下山調查廟觀,收回老祖的靈位,怎的遇上這樣的事。
……
陽光升上雲端,四人的影子走過一片殘牆爛瓦,從瓦礫裡尋到了一面漆黑的木牌,隨後放進衣襟。
“師兄,朝廷為何突然要毀掉天下所有廟觀?”
“哼,應該見不得修道中人好。”
被稱為師兄的,是一個方臉的男子,面無須髯,身材高大,將有些泛白的道袍襯的緊繃,“都找完了吧?找完趕緊去下一個地方,青峽縣那邊還有老祖的靈位。”
言語有些催促的意味,自從在凌陽縣失去一個同門,他感覺被什麽詭異的東西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