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下了一天一夜,夜幕降下時,已有停住的跡象。
簷下滴滴答答的聲音裡,九娘撥了一下昏昏暗暗的油燈,稍亮了一點後,抱著長劍退到角落,撐著下巴呆呆的看著桌邊的父子三人。
“仲文啊,你真讓我去啊?我可是你兄長……”
顧庸見到買回來的黑色喜服,這才反應過來,自家兄弟可不是在說笑,是真打算讓他當一回‘新娘子’,饒是知曉是充當誘餌,可他心裡難免會不安。
畢竟對方可是妖怪啊。
“就是,仲文啊,爹可就你們兩個兒子,要是死了一個怎麽辦?”顧拜武也有些慌了,自從裝死之後,讓顧言體會了一次家破人亡的痛苦之後,他發現這個兒子完全變了一個人,再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讀書郎。
對面,顧言吃著饅頭,抿著嘴笑道:“死了一個,不是還有一個嗎?”
看到父兄愣住的表情,他哈哈大笑起來,擺擺手。
“這句是說笑的。不過大哥不用擔心,這些迎親的妖物,都是小精怪,沒什麽大能耐,至少在途中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我們也正好順藤摸瓜,找到這些東西的老巢。”
“這些道理,為兄懂,可想到……”
“事成之後,我教爹和大哥龍虎氣!”
顧庸還想說,嘴上頓時多了一隻手,支支吾吾的瞪大眼睛看去父親,顧拜武表情肅然,語氣中正嚴肅。
“你大哥深明大義,豈能袖手旁觀,為父心裡曾也有秉持正義的念想,今日正好一並用上。”
“爹、大哥,其實我啊,並不是真想將你們放到那個危險的位置上。”顧言望著搖曳的燈芯,昏暗的油燈下,他表情變得影影綽綽,“……而是我需要家裡能有人替我撐起一部分,放到重要的位置上,將來啊,底下那些人才不會背後議論。”
說這些話,顧言基本肯定的告訴父兄,他將來的打算了。
顧庸有些擔憂的看著他,“仲文,做哥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要是逛青樓,玩女人,那你可就找對人了。”
“什麽時候都有第一次,大哥,你就將妖物當做人來砍就行了。”
這時,門外有提燈進來,拱手:“郎君,快到子時了。”
“嗯,都下去準備吧。”
顧言吩咐下去,那提燈轉身出門,片刻間,聚集的繡衣司十來人紛紛行動,散去茅屋後面,只剩樵夫孤零零的還在那站著。
“老人家,等會兒,該怎麽做,我都交代過了,剩下的便看你了。”
在老頭連連稱是的聲音裡,顧言也讓兄長進屋,將準備喜服換上,自己則帶了九娘和老爹,退到外面。
距離茅屋不過七八步的林子裡,灑下了遮蔽氣機的粉末,顧言看了看夜空,雨雲正緩緩散去,露出清冷的月牙。
山坡下的道路間,已是蒙上一層薄薄水霧。
顧言不懂修道中人那種掐指會算,只能憑龍虎氣的敏銳來感知,是否有妖邪的陰冷,眼下快至子時,並沒有感覺到一絲不對。
“你害怕嗎?”
感受到身旁的九娘,微微顫抖,顧言朝她笑了一下,手掌按去瘦弱的背脊,一股溫熱頓時傳遍女子全身,令她感到心安,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九娘臉紅的發燙。
呼呼呼……
這時,林子在風裡搖曳,積攢的雨珠從葉尖兒甩落下來,淋在幾人頭上。
“來了。”
顧言松開手,
朝左右的十來個提燈擺了下臉,八人後退隱去陰影,隨即在林中沙沙的跑動起來。 不久,蒙蒙的山道間,水霧翻湧,沿著道路蔓延,影影綽綽的隊伍,吹著嗩呐,敲著銅鑼,仿佛在霧裡飄著,眨眼就到了茅屋前的緩坡。
顧言等人連忙閉住呼吸,此時比之前更近了,清晰的看到這些矮小的身影,有著圓滾滾的腦袋,一對大眼珠在無眼皮的眶裡滴溜溜的轉。
皮膚青黑,或有條紋,光滑且粘稠,不時還有液體從上面滑落。
霧氣彌漫至茅屋前,昏黃的燈光裡,樵夫戰戰兢兢地出來,他身後走出的新娘,令得這支隊伍的妖物都愣住。
站在那裡疑惑的打量,這體型高大魁梧的新娘子。
這邊情況,顧言等人看得緊張,好在茅屋前的僵持隻持續了一會兒,那妖物緩緩讓開,讓新娘走進轎裡,然後,亦如之前那般退回霧中,朝來時的道路離開。
“我們也走。”
顧言站起身,腳下一蹬,身影轟的衝了出去,沿著林子邊沿,在崎嶇山道上狂奔,身後五個提燈,齊齊拔出梅花刀,也跟在後面發足狂奔。
……
山間霧氣朦朧。
搖搖晃晃的隊伍詭異沉寂,黑色的轎身呢,蓋著黑色蓋頭的‘新娘子’捏緊了藏在袖裡的匕首。
‘當成普通人砍殺就是。’
‘不怕不怕,兄弟都那麽厲害,我這個當大哥豈能當慫包,讓兄弟的手下笑話不成。’
顧庸微微抬了下頭,小心的撩開簾子一角,夜色的山巒在視線裡緩緩過去,‘差不多該是時候了,怎麽還沒來。’
跟在轎旁邊的矮小人影偏過頭,圓圓臉上眼距頗寬,闊口無鼻,眼珠子陰森森的看了過來。嚇得顧庸連忙放下簾子,心臟突突狂跳。
‘仲文啊仲文,再不來,大哥可就要晚節不保了。’
心裡念及的瞬間,他耳中陡然聽到一聲‘咻’的聲響,在夜空傳來。
……
“差不多了,再走下去,可能超出我們范圍。”
水霧茫茫的山林間,早已埋伏的八道身影裡,有人站了起來,猛地跨步挽弓,將一個綁有瓶子的箭矢唰的射向天空。
然後,嘭的一聲炸開。
大量的粉末降向下方霧氣的同時,另外七人紛紛起身,鏘的拔出兵器,身上隱匿的龍虎氣再無保留的釋放出來。
行進的隊伍裡,吹吹打打的聲樂頓時停下,一個個矮小青黑的身影整齊的偏過腦袋,望向山林。
“諸弟兄,該輪到我們了!”
話語裡,已有人走出了林子,腳步越來越快,朝著下方飛奔起來,握緊刀柄舉起的刹那,嘶吼:“繡衣司!”
“殺——”
緊跟在後的七名提燈嘶吼,下一刻,衝進了霧氣之中。
霧氣在視線裡變得清晰,露出轎子前的身影,青黑的腦袋盯著奔來的凡人,闊口頓時張開,露出密密麻麻的細齒。
“啊啊!”
飛奔而來的一名提燈歇斯底裡的發出怒吼,手中的刀鋒在對方張嘴的瞬間,劈砍而出。
青黑的腦袋噗的掀上半空,軟塌塌的身軀倒下的同時,那名提燈沒有停留,直接撲向下一個張嘴發出嘶鳴的妖物。
周圍,另外七名提燈也在這一刻殺入隊伍,仗著龍虎氣驅散侵體的妖氣,揮刀撞在上一個個矮小的妖物,刀光一片片的揮下。
陡然掀起的廝殺聲,落到地上的轎子裡,顧庸掀開蓋頭,持著手裡的匕首也在此刻衝出轎簾,撲向與一個提燈廝殺的妖物後背,一匕首捅進對方後腦,使勁攪動。
粘稠的液體噴在他臉上,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讓他打了一個寒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天旋地轉。
這時,那個提燈一腳將失去平衡的妖物踢開,衝到顧庸身旁,將腰間一包粉末倒進他嘴裡。
“含住,別吞!”
提燈朝顧庸吼了一聲,轉身繼續衝向這些穿著衣物的小妖。
藥粉在嘴裡變得滾熱,讓顧庸神智重新恢復過來,他還記得那提燈的吩咐,含著藥粉不敢咽下,看著周圍十多個怪模怪樣的人影,剛才的血勇一退,變得有些害怕了。
只是一點血濺在身上,如他這般健壯的人都受不了,何況尋常人?
難怪老人常說,莫要染了陰邪氣,重則當場就沒命,輕則也要躺個十天半個月才能下床。
‘還是等仲文來吧,我先躲一躲。’
顧庸躲開一個被撞飛來的提燈,連忙鑽進轎裡,那個提燈一個鯉魚翻身,從地上起來,拔出腰間的小瓶,倒在刀口。
瓶子一丟,他“啊!”的怒吼,衝向那張嘴怪叫的妖物,一刀插進它胸膛,雙腳蹬地,推著妖物瘋狂後退。
塗抹刀身的藥粉,仿佛有著腐蝕的作用,沾染妖物皮膚、血肉,不斷翻湧起白沫,發出‘嗤嗤’聲。
另一側的山坡上,幾道飛奔而來的身影沒有停留,提著刀,順著陡峭的山坡,衝了下去。
顧言也在其中,他手裡沒拿任何兵器,而是將鼎妖拋了出去。
兩道青煙從鼎口飛出,落到地上化出粗長的蛇影,白玉般美麗的頭顱吐著信子,低喃一聲:“恨呐!”
臃腫的身子迅速遊動,掃開的尾巴直接將近前的一個妖怪打飛,長身騰舞,繞著轎子橫衝直撞;半空之上,喪喜童子拍著翅膀俯瞰下方混亂的廝殺,發出一聲聲興奮而怪異的嘶鳴。
每一次俯衝下去,再振翅飛起,爪下都有半截妖物的屍身被甩上天空。
十多個妖物在這片刻間,死傷大半,紛紛衝向兩側的荒野林子想要逃走,也有看到路邊的顧言,怪異的叫了一聲,朝他衝來。
顧言冷冷看了一眼,輕描淡寫的抬手。
呯!
簡簡單單的一個巴掌,直接將短小的妖物打的原地轉了幾圈,呯的倒在地上。顧言收回手,目光落去撒開四足到處亂跑的鼎妖。
“把還沒死的,都吃了存起來,以後可能用得上!”
在周圍興奮狂奔的鼎妖當即刹住腳,鬼臉有著嘿嘿的冷笑,上方鼎口頓時伸出數條長舌,跑去荒野林子的小妖一一被纏住拉回,沒入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