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山老祖……
點點鮮血從爆開的幾人身上濺到了顧言臉上,他一直都有猜測神龕中的那位老祖會是什麽模樣,老態龍鍾的老嫗,還是仙風道骨穩坐蒲團的老者,或童顏鶴發長生之人。
所有的猜測都不及眼下來的真實,三丈之高的身軀,乾瘦如枯骨,衣袍如墳幡,頭上僅剩稀稀拉拉幾縷發絲。
他將美女蛇喚來,後者似乎感受到枯山老祖的修為,有些膽怯,猶豫了一下才拖著長身蜿蜒遊到書生身旁。
“呵呵,隨我修行……都隨我一起修行。”
枯山老祖沐著頭頂照下的太陰,身形一鼓一收,仰著那張蒼白枯瘦的大臉閉眼呼吸露出一絲享受的表情。
似乎對於兩個童子的消失並不在意。
“顧郎君,上次你不告而別,讓老祖我傷心呐,不乖的人啊,老祖可不會讓他跟著一起修行的,這成仙呢,可美著呢。”
傾瀉的月華忽然在他臉上陰了陰,枯山老祖移了一下臉,感覺不到了月華太陰,頓時睜開眼睛,就見,幾個繡衣司提燈攀爬樹梢,扯開一張大黑布罩在他上方。
“你們……”枯山老祖眸底蘊起怒意。
宦官曹環的話語也在同時響起,掐起蘭花指,眼中泛起厲色,朝四周吩咐:“說話娘娘嘰嘰,咱家不喜,兒郎們把他殺囉,回去各個有賞。”
一把把刀鋒抬起,此時還站著的繡衣司提燈二十六人,挎刀三人,互相對視一眼,齊齊衝了上去。
當先一個提燈或許因為同伴被殺衝在了前面,刀鋒揮舞間背後爆發隱隱虎嘯,枯山老祖動也不動,枯瘦的手掌一把捏住腦袋,頭顱嘭的碎裂開,無頭的屍身破布娃娃般被丟到地上。
繡衣司提燈、挎刀都是悍勇之輩,將這個怪異的老人前前後後堵了個嚴實,前仆後繼的衝向對方。
血肉爆碎、人的叫聲、刀兵碰撞的打鐵聲一時間瘋狂響起。
衝上去的人影帶著血線如同炮彈般被打飛出來,或捂著斷掉手臂的肩頭淒厲慘叫,那枯山老祖周身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刀。
“破了他的法!”曹環站在外面蘭花指不停揮舞,急的又跳又叫。可能是真急了,看向顧言時,拿手去推了一把,“顧言,你還不快去?!”
顧言面無表情,望著那邊瘋狂屠殺的枯山老祖,咬緊了牙關,若非當初逃離,恐怕也會跟那個被吸成人乾的書生一樣了,若非這些修行中人,自己父兄也不會死。
他將背後推搡的手打開,看去愣了愣的宦官,頃刻,左手一把抓住美女蛇拖行地上,運起龍虎氣時,耳中那道龍吟再起。
修行中人是吧……
那我就用凡人之軀,以武鬥法!
一個挎刀飛過來,摔在地上噴著血滾到了顧言腳邊,下一個刹那,顧言腳下地面裂開,身形轟的衝了過去。
他武藝其實不弱的,只是少與父兄一起修習,到的此刻,顧言再無保留,有著龍虎氣和神煞、豬妖的加持徹底的爆發出來,身形衝上半空,踩過前方一個提燈的肩頭,甩開手中的長蛇,轟的一下砸在枯山老祖側面。
空氣暴出悶響。
蛇鱗裂開迸出鮮血的同時,那三丈蒼白軀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碩大的腦袋偏轉,看向顧言,嘴瞬間張大,噴出一股黑煙。
顧言降下地面,弓身、蹲地,腳下一蹬,黑煙翻湧而來的瞬間,炮彈般衝了上去,湧來的黑煙沾染兩個提燈,後者兩人面容瞬間漆黑一片,
身子扭曲,化作一灘爛肉,與腐爛的衣袍一起掉在地上。 “休想阻擾老祖我成仙……六甲子的天門還等我去打開……”
枯山老祖聲音癲狂,深陷的眼眶裡杏黃的眸子惡狠狠的看著顧言,枯瘦的長臂一揮。
顧言瘋狂運著龍虎氣第一層,以及全身可用的力道,重重踏去地上濺起石屑,他跨步,一拳揮出——
拳頭與張開的大掌撞在一起。
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顧言直接被反震飛了出去,口鼻眼眶、耳朵瞬間湧出鮮血,摔在地上滾成一串血葫蘆。
全身的劇痛讓他難以起身,就那麽貼著冰涼的地面,看著那枯山老祖揮手,寬大的袖口將罩上方的黑布連帶幾個提燈一起隔空扯了下來。
“以為能有一拚之力,想不到這枯山老祖,就算這般模樣,這麽多人也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他咬著牙關艱難起身時,那邊的廝殺緩下了不少,死傷不少同伴,剩下的十來個提燈和兩個挎刀顯得猶豫了許多。
谷良的身影也在當中,趁著一個挎刀與老祖搏命,他在地上飛快寫出符籙。
枯山老祖隨手將面前礙眼的漢子拍進土裡,抬腳輕輕一踏,原本書寫符籙的谷良,以及快要完成的符籙頓時被一陣風吹散,他被掀在半空噴出一口鮮血來。
“用我的法術對付我?”
枯山老祖大抵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月華太陰快要收回天上,不想在浪費時間,他走到那傾瀉下來的清輝之中,還沒走出兩步,粗壯的腳踝就被拉住,他垂下視線,粗大的蛇身纏在他小腿上。
“你一個小小的畜生,也想阻止老祖成仙?”
頃刻間,嗡嗡的聲響密集而來。
一隻隻飛舞的小東西瞬間撲到他身上,張開鳥啄瘋狂撕扯鑽洞,一時間皮開肉綻,粘稠的黑色血液到處噴湧。
美女蛇順勢豎起上身,白玉般的臉龐張開嘴,對準了露出痛楚表情的枯山老祖,還未湊上去就被扇來的手掌打中,美人的頭顱咚的一聲掉在地上滾動。
“神煞神煞!”宦官曹環戰戰兢兢的舉著小旗揮舞,嘭的一下就被踢飛過來的無頭蛇身撞在一起。
“誰也阻止不了我成仙!”
枯山老祖全身泛起騰騰煙霧,身上撕咬鑽洞的飛鼠嘰嘰叫喚,雨點般從他身上盡數墜落。瘦長的身軀之上,那顆頭顱在月華太陰下漸漸發生變化,頭上鼓漲的小包一個接著一個破開爆出濃漿,一個個黑乎乎的小觸須從裡面伸出,在月華中搖曳。
身體也漸漸起了變化,從乾瘦一點點的膨脹,仿佛從老年邁向了鼎盛的壯年時期,他嘴巴張到了極致,仿佛下顎脫離了關節,發出重重疊疊的聲音。
“月華……太陰……六甲子的天門,我快有能力打開……”
就在他最後一個‘了’準備說出的時候,一道身影撿起地上的鋼刀縱身飛撲,刀鋒帶起了呼嘯,枯山老祖轉身偏頭,刀口呯的劈在他腦門。
“顧……郎君……你不想成仙,那你就做丹藥吧。”
枯山老祖抬起手,顧言隻感腰身一緊,撕裂的劇痛襲來的瞬間,下半身沒有知覺了。他余光裡,看到了下半身帶著兩條腿墜地,書生“啊——”的怒吼,抓著刀柄,另隻手飛快攀爬,拖著半截身子翻到枯山背後。
夜空月華,有一點璀璨的光亮正緩緩豎著光束降下。
枯山老祖抬頭望了一眼,也不理會背後的半截書生,張開雙手,張開大嘴,眸底泛起了喜色。
“月華太陰,我在這裡,快!快!快下來!”
他背後,鮮血嘩啦啦的流淌,半截身子的顧言拖著腔內髒器,死死用左手勾著枯山後背,另隻手握著刀鋒瘋狂劈砍,刀口崩碎的同時,他張開嘴一口咬在了對方後勁。
入口是堅韌而腐臭的皮肉,顧言哪裡顧得上這些,體內殘留的神煞此刻順著口腔蔓延出來,鑽去撕咬的那團皮肉。
霎時,他身子仿佛融化一般,開始貼緊對方。
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的枯山老祖,反手去抓背後的書生,可無論怎樣都沒辦法將對方扯下,稍一用力,感覺自己也會被撕扯開來。
“你到底是什麽?!”枯山老祖心裡慌了,不時又看去已將到樹頂位置的月華太陰,不甘心就這麽放棄。
可身後攀附的書生似乎越來越與他相合,甚至感覺到體內法力不受控制的紊亂起來。
就像一具身體供養著兩個人。
“下來!書生!”
枯山老祖瘋狂的去抓後背,身形跌跌撞撞的起來,幾步間撞在神龕,房簷傾倒、瓦片嘩啦啦的落下。
周圍繡衣司僅剩的十來人恐懼的看著這一幕,很難想象一個人斷成兩截還能活著,甚至還將這恐怖的枯山老祖弄的癲狂。
就在這樣的念頭裡,那邊癲狂的枯山忽然轉身,順著照下的月光,躍了起來,張開嘴去含住落下的月華太陰。
下一刻,一道細長的黑影唰的飛來,一把卷住月華,然後又是唰的一下,拉回地面。
咬空的枯山老祖回頭,只見那青銅方鼎舔著鼎口立在那,興奮的原地踏著四足。
“不!”
他憤怒嘶吼,跨步衝了過去,然而頸脖忽然一痛,他隻覺有東西蔓延上來,微微偏頭,余光裡原本在背後的書生,竟然已與他身體融合,腦袋一點點的擠到了肩頭,與他頭顱並列在了一起。
顧言咧開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頃刻,枯山老祖的左臂不受控制的抬起,一把抓在了自己頭頂。
“枯山,我要你的頭,祭我父兄!”
顧言這聲幾乎大吼出來,手臂發力,抓著滿是肉須的腦袋,猛地一扯,皮肉裂開,有著驚恐表情的大腦袋淒厲嘶喊,然後硬生生被拽了下來。
血淋淋的枯山老祖頭顱,被書生提在手中,偏在肩上的腦袋慢慢挪正,顧言感受著這副三丈之軀,閉上眼睛,片刻,他帶著枯山這副身軀漸漸縮小,恢復成原來的大小。
大仇得報的感覺,還有這副身軀傳來的氣息,讓他激動的難以自製,微微發抖起來。
“爹……大哥……我做到了。”
就在這時,那邊傳來宦官的聲音讓他皺起眉頭。
“快來幫咱家,把這死畜生搬開,還看什麽,回去後看咱家不弄死你們,讓司督殺你們的頭!”
一眾繡衣司提燈、挎刀神色複雜,但還是過去將壓著的宦官曹環救了出來,他臉上粉黛已花,露出老態,眸裡快要噴出火來一般,掐著蘭花指對著眾人撒氣。
旋即,又走到顧言那邊。
“顧公子,這顆腦袋給咱家如何?這種詭異的修道中人,恐怕司督都未見過,那可是露臉的事,讓給咱……”
顧言沉默的身首異處的美女蛇,身旁喋喋不休的話語還在持續,他腳尖忽然挑起地上的梅花刀,落到手中轉身揮臂。
一刀就斬了過去。
身旁的尖細刻薄的話語戛然而止,站在原地的宦官晃了晃,肩頸露出一條紅線,腦袋向後一仰,咚的掉到了地上。
“這顆頭是要給我父兄的,你算什麽東西!我送你那麽多錢……恭維你……不是讓你在我面前叨叨念念。”
書生語氣森然,抬頭看向那邊的繡衣司眾人。
“剛才他說還要回去殺你們,你們怎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