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注意到記憶中巨人的面孔，有七分陳天罡的痕跡，三分則像薑天車，表情絕望且瘋狂，心頭的疑惑頓時解開大半。

　他意識到，世間的飛升者恐怕比想象中還要多。

　七千年前。

　“成仙，成仙，唯有成仙……”

　痛苦的呢喃在地洞裡回蕩，碩大的升仙平台搭建在天外天隕坑的深處，只有十幾盞燭燈用來驅散深邃無垠的黑暗。

　在岩壁的裂縫中，還有宛如呈現絲線狀的磷光，可見平台所在已是天外天隕坑的核心。

　一個老人朝平台走去。

　他的脊背躬著，渾身遍布腐爛不堪的血肉，同時器官已經金屬化，使得腐爛愈發嚴重。

　“成仙，唯有成仙……”

　老人點燃岩壁上的燭火，露出的臉龐能看到扭曲的五官，眼珠不受控的胡亂轉動著。

　很難把他和道骨仙風的陳天罡相提並論。

　“師尊，師尊！！！”

　遠處的平台傳來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能聽出有男有女，他們的意識已經模糊，只是不斷重複著。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們都將隨我成仙。”

　陳天罡動作顫顫巍巍，緩緩爬到平台上。

　他注視著那團不可名狀的血肉堆積物，波瀾不驚的臉龐露出狂熱，以及如釋重負的解脫。

　血肉堆積物由三千余具道體凝聚成，樣貌畸形可怖，無數人類的肢體拚湊在一起，內外都充斥著難以言喻的燦爛磷光。

　“師傅，求求你放過師弟師妹，弟子定然當牛做馬。”

　薑天車苦苦哀求，卻根本沒有得到陳天罡的回應。

　陳天罡在平台一端，布置起祭祀用的桌椅，接著放置了十幾個歷代子器派宗主的靈牌。

　“各位師祖，後輩陳天罡已經把道統托付他人，如今子器派傳承百代，弟子懇請祖師們，能助我成仙得道一臂之力。”

　他點燃檀香，嘴裡重複著祭祀的言語。

　陳天罡似乎有點惶恐，又忍不住補充道:“都是仙人賜福，若非仙人傳授白日飛升大妙法，我也不會濫殺無辜，我……”

　他腦袋以頭搶地，直至鮮血染紅半米內的平台。

　能看出陳天罡在進行升仙大會前，已經妥善安置子器派，獨留自己一人嘗試飛升成仙。

　因為失血較多，陳天罡悶哼一聲昏死過去。

　天地劇變後死病侵蝕著所有人，陳天罡的氣息已經衰弱到極限，差點就要跌落至結丹期。

　半日後，他才重新蘇醒。

　短短時間內，陳天罡的狀態正變得越來越差，接連咳出夾雜金屬顆粒的腐臭血液。

　“我要成仙，成仙啊。”

　他爬到血肉堆積物前，盤腿運轉白日飛升大妙法。

　白日飛升大妙法不但沒有愈合傷勢，反而令陳天罡臨近瀕死，身軀有種即將崩潰的趨勢，靈力從毛孔中向外散開。

　陳天罡隨身攜帶的法器，如同遭遇歲月的洗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飛煙滅。

　緊接著，他的腹部裂開個口子，一具青銅色澤的元嬰緩緩爬出，表情顯得無比恐懼。

　元嬰回頭望了眼陳天罡，然後迫不及待鑽進血肉聚合物。

　舊軀體則在幾息內化作一灘爛肉。

　陳天罡挑選的三千具道體，生前普遍的修為都在練氣期，甚至其中有不少只是凡人。

　最為年長的大師兄薑天車，不過結丹期。

　當陳天罡的元嬰徹底融入血肉聚合物後，聚合物的整體竟然蠕動起來，逐漸朝人形蛻變。

　沒過多久，平台上多出一尊畸形可怖的巨人。

　巨人唯有腦袋是陳天罡，身軀由三千道體組成，滿是一張張人面，全靠著磷光粘連在一起。

　“成仙！”

　陳天罡運轉著白日飛升大妙法，背部猛然間隆起，身軀半跪在平台上，試圖飛升成仙。

　但時間一點點流逝，陳天罡卻沒有半點成仙的征兆。

　哢哢哢……

　骨骼碰撞的聲響傳來，血肉堆積物開始新一輪的異化，明顯是陷入到失控的走火入魔。

　一旦走火入魔，他們都會被磷光所吞噬。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的成仙路。”

　陳天罡難以置信的反覆質問自己，卻無法阻止身死道消的結局，雙臂不斷用力撕扯皮肉。

　這時，他聽到薑天車諷刺的聲音響起。

　“哈哈哈，你永遠不可能成仙得道，那根本不是什麽正路，邪魔外道注定墜入陰曹地府。”

　三千道體裡，唯有修為較高的薑天車保持靈智。

　陳天罡與血肉聚合物合為一體後，他從陳天罡的記憶中翻閱到白日飛升大妙法的內容。

　站在修士的角度，白日飛升大妙法顯得無比荒謬，很難想象來自仙界，內容根本不成立。

　哪怕白日飛升確有其效。

　按照功法的含義，三千道體也必須甘願當作踏腳石，犧牲身魂，才能讓陳天罡飛升成仙。

　剛開始的陳天罡，其實遠沒有如今的極端，雖然忙於探索天外天隕坑，但確實能看出，他是想培養薑天車等道體的。

　“陳天罡，你是真的瘋了。”

　薑天車回憶起，似乎自陳天罡接觸九幽仙氣起，事端才朝著詭異莫名的角度發展。

　甚至到最後，陳天罡竟然選擇用九幽仙氣融合萬物的特性，來完成自己飛升成仙的野望。

　薑天車情緒愈發激動，用念頭質問著陳天罡。

　不過古怪的是，陳天罡至始至終沒有半點回應，反而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你們不想祝我成仙，那換成你們的大師兄呢?”

　陳天罡發出大笑，腦袋鑽進體內，在胸口化為中丹田，接著巨人的腦袋由薑天車代替。

　“不，不，我不想成仙。”

　薑天車臉色慘白，發現師弟師妹不約而同的選擇犧牲自身，想要阻止卻毫無辦法。

　他四肢變得無力，背後隆起碩大的腫包。

　薑天車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似乎連接到一個玄之又玄的地界，搞不好是傳聞中的仙界。

　“白日飛升大妙法真的可以成仙得道……”

　即便他再怎麽控制心神，也難免透露出驚愕，頓時被陳天罡捕捉到，後者蠢蠢欲動起來。

　“陳天罡，主導者是我，你依舊無法飛升仙界。”

　薑天車極力壓製著陳天罡，隨即發現自己佔據優勢，整具巨人身軀都是由他所控的。

　“徒兒，你怎麽能不成仙?”

　陳天罡有點惱羞成怒，意識歇斯底裡的喊道:“我為求一個仙機花費數千年，你怎能不成仙！”

　哢哢哢……

　巨人的身軀不斷的膨脹，磷光已經無法穩住血肉骨骼。

　薑天車一心求死，不願踩著師弟師妹的屍骸得道，卻不曾發現陳天罡的元嬰生出異動。

　元嬰中的魂魄散去，接著無窮無盡的記憶湧入薑天車腦海。

　“啊啊啊啊……”

　巨人抱住自己的腦袋，薑天車短短幾百年的經歷，比起陳天罡數千年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陳天罡已經無力奪舍，但光靠記憶便能摧毀薑天車。

　巨人的臉龐逐漸變化，來自陳天罡的記憶似乎佔據上風，雖然依舊能看出薑天車的痕跡，但五官幾乎與陳天罡一模一樣。

　“成仙！！！”

　脊背的破口擴大，似人似蟲似仙的存在爬出。

　他順著一道接引的天梯向上爬，飄渺的仙氣彌漫間，其身影消失在封閉的地底溶洞內。

　仙人遺蛻依舊留在升仙平台的中央。

　按常理來說，會如同天辰子遺蛻那般化作死物，但薑天車遺蛻卻再次有莫名的生機出現。

　“救我，救我們……”遺蛻表面的一張張人臉不斷掙扎。

　遺蛻的腦袋痊愈，不過靈智變得恍惚起來。

　緊接著，分不清是薑天車，還是陳天罡的聲音自語道:“我要，子器派道統長存。”

　遺蛻的血肉增生，直接在岩壁內蔓延開來，磷光也順勢與血肉共生，增生的速度極快。

　子器派的山門在地表，因為不久前遭遇死病的關系，能看到一具具腐朽的屍骸堆在後山。

　剩余的弟子打理著山門，表情滿是迷惘。

　轟。

　大地裂開，磷光血肉眨眼間便覆蓋子器派，直接把建築群統統拖向天外天隕坑。

　母爐誕生。

　子器派弟子措不及防接觸到血肉，身軀變得古怪起來。

　特別是他們的中丹田，因為血肉同化的關系，中丹田和陳天罡腦袋越來越相似。

　遺蛻自語道:“我要，師兄師妹解脫。”

　母爐的血肉包裹住自身，以假亂真的幻境逐漸成型，他們仿佛回到幾十年前的子器派。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三界內外， 惟道獨尊，體有金光……”

　就在遺蛻徹底被血肉吞沒時，臉龐突然開始分裂。

　每張臉都是陳天罡，但細微處各有不同，有女性化的面孔;有年老的面孔;慈眉善目的面孔……

　面孔異口同聲道:“我要，成仙。”

　薑天車的意識徹底被陳天罡衝散，所剩的思維因為記憶過於摻雜，構建出一個個獨立的人格。

　各人格都已經忘記自己飛升仙界的事宜，隻記得護佑道統、維持幻境以及成仙得道。

　母爐不斷舉行飛升大會，期間要千年的積蓄才足夠。

　李墨猜測。

　每千年都會有一位薑天車飛升仙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