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生了什麽?”
院子中最著急的人,恰恰是辛宗師昔日形影不離的同伴,譚宗師。
他和辛宗師一樣,皆是借助大雍那塊骨頭,強行晉升到了宗師之境。
一直以來,除了正常狀態的戰力稍稍遜色宗師一點,壽元又比宗師少上一些之外,幾乎與宗師無異。
宗師該掌握的手段,他們一個不少盡數掌握!
以至於覺得自己除了從晉升路徑不同外,沒有什麽太大的差異。
可今日發生在眼前的變故,卻是讓他大吃一驚。
命運所饋贈的禮物,原來早已在暗中標好價碼。
“真氣,不聽從指揮,直接跑了。”
辛宗師的臉色極差,無論是從字面意義上來說還是從實情來說具是如此,濃鬱至極的死氣由內而外的發散出來,如同即將腐朽的行屍。
那蒼白的發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乾枯、衰敗,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生機。
不過是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辛宗師便狼狽的趴在地面上,像是離了水的魚兒,只剩下胸膛微微的起伏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的宗師之本已被抽離而去。
宗師的大限,自然也不再屬於他。
百歲有余的壽命,如同泰山壓頂般當頭而來,避無可避!
顧擔手中的青芒緩緩隱沒下去。
這個,真救不了。
辛宗師的嘴唇嗡動著,可他的喉嚨卻毫無半點起伏,胸膛的跳動也越發的微弱,沒有絲毫的聲響傳出。
譚宗師雙目大睜,牢牢的盯著辛宗師的嘴唇。
作為相伴了大半生的夥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辛宗師。
哪怕辛宗師嘴唇嗡動的程度極為衰弱,也能夠依稀辨認出他到底在說什麽。
辛宗師那衰老枯黃的雙目已無任何的焦距可言,但雙眼卻又瞪的極大,恨不得掙脫眼眶,那顫抖的嘴唇也終於不再擺動,起伏的胸膛徹底停滯在了那裡。
堂堂宗師,懷抱著無盡的遺憾,就此老死。
“我不甘心。”
譚宗師輕輕說道:“他說,我不甘心。”
沒有人應聲。
小院之中,一片死寂。
就算知曉先天之境不同尋常的顧擔,也根本未曾料到,竟然還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憑借外力晉升的宗師的人,竟連攀登先天之境的資格都沒有?
一切的發生都不過是瞬息之間。
但其中的險惡,這一次連其余幾位宗師都感受到了。
難怪先前顧擔會有那般言辭,他們本以為顧擔只是在謙虛而已,定是已經達到了那個境界,誰曾想竟然真就如顧擔所言!
宗師之力,在那一道關隘面前顯得是如此的渺小,便被盡數泄去!
譚宗師體內與辛宗師猛然看去一般無二的鮮紅色真氣湧動而出,如臂指使。
他不斷借助著外放的真氣凝結成各種形狀,全然沒有一絲的瑕疵可言,對於自身真氣的鑽研和造詣,已至化境,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可譚宗師的目光卻是無比森然,盯著屬於自己的鮮紅色真氣,第一次感覺到陌生。
譚宗師開口說道:“辛宗師是我的大哥,我的很多手段,都是他教給我的。對於真氣的掌控,他只會比我更強。”
言下之意,便是在說辛宗師體內真氣盡數泄去,絕非是辛宗師自己出了問題。
多年相伴之下,良師益友的老大哥以這種方式老死在自己的眼前,絕不好受。
這麽多年的陪伴下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畢竟他們最初的親人早已作古,真正同時代相熟交好的同行者,其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同道之友能勝親生兄弟,也絕非是妄言。
“你們還準備衝擊先天之境麽?如你們所見,我當初所見到的事情,比眼前的還要更加可怕一些,下場也不見得比會辛宗師好一點。”
顧擔心緒已經平靜了下來,與他當初所接觸到的東西相比,發生在辛宗師身上的事,只能算是一般般了,倒也不必過於驚訝。
“我們.先回去再休整一下吧。”
薛聞劍幾位宗師對視一眼,還是說道:“而且辛宗師的喪禮,總要處理一下。”
譚宗師抱著辛宗師的屍體,幾人離開了顧家小院。
單看他們的背影,各個落寞而蕭索。
今日辛宗師衝擊先天,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
不說來一個開門紅,起碼這一番嘗試,也能給他們這些旁觀者提供一點經驗。
但誰能夠想到,一位宗師就如此乾脆利落的交代在了那裡,這對於他們衝擊先天之信念的打擊無疑是極為沉重的。
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顧擔一人。
他站在辛宗師之前準備衝擊先天之境的位置,目光左右上下的掃視著,嘴中喃喃自語道:“先天.先天”
三個月後。
四位宗師又一次來到了顧家小院。
這一次已無需顧擔再做什麽警告,他們每個人心中已然明白,衝擊先天,絕非是什麽玩鬧之事。
但讓顧擔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譚宗師竟也要衝擊先天之境!
“辛宗師的下場,你是親眼看到過的,怎會想自己也來上一次?”
顧擔還是忍不住問道。
譚宗師的年紀,要比辛宗師小好幾年,如今也只是剛剛臨近百歲而已,否則也不會是辛宗師率先衝擊先天。
如果他願意放棄這個念想,往後怎麽說也能多活個六七年不成問題。
“夢到辛哥想我了。”
譚宗師颯然一笑,“再說,孤例不證。萬一他之前有什麽隱患,沒好意思告訴我呢?總得再試一次不是?若我成了,定要狠狠的嘲笑他。若我也死了,也好沿著同樣的路去找他。”
“那你呢?”
顧擔的目光又看向了薛聞劍。
這一次,不只是一個人要衝擊先天,薛聞劍也要衝擊先天!
與辛宗師和譚宗師不同的是,薛聞劍是憑借著自身本事晉升的正常宗師,理應不會出現與辛宗師一樣的狀況。
但這不代表他的下場就一定會好到哪裡去。
對於那條道路,眾人也只是知道一個理念,真正的實操根本無法言喻,唯有自己去感受才能明白。
是真正的,道不可傳!
“這些日子每到休憩之時,總是難免想到發生在辛宗師身上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深想,驚恐猶甚。”
薛聞劍無奈的攤開雙手,說道:“再拖下去,我怕自己連衝擊先天之境的念頭都不敢有了。既然如此,也不好再繼續拖下去。”
說的直白一點,便是擔心有了心魔,顧慮橫生,最終喪失掉一往無前的決心。
“戰勝恐懼的辦法,就是去面對它?”
顧擔問道。
“對!”
薛聞劍連連點頭,覺得這句話格外貼合心意。
“該說的話都已說盡,你們請便。如果失敗,能夠救下來的人,我會盡力去救。”
顧擔很是簡單的說道。
沒有什麽多余的廢話,譚宗師很快便走到了院子中的空地處,正是先前辛宗師選擇的地方,二話不說的盤膝坐了下來。
不多時,譚宗師身上的氣血恍若沸騰般升騰而起,氣勢比之當初的辛宗師還要更強一些。
年齡並不一定是絕對的優勢,起碼辛宗師到了年老體衰之時,氣血的確不複往昔。
在這一點上,譚宗師已是青出於藍。
可到底能否走的比辛宗師更遠,在場沒有人知道。
幾位宗師盡數屏息凝神,目光湛湛,一刻也不敢放松關注。
緊接著,潮水般的鮮紅色的真氣充盈擴散,撐起譚宗師的衣袍,衣衫開始獵獵作響,宗師的氣勢,盡展無疑!
顧擔這一次將全部的神念都投入到了譚宗師的身上,強行穿過他那近乎岩漿般沸騰而狂暴的血氣,感知著他體內的情況。
哪怕他的實力已經超越了譚宗師一個層次,眉心處還是難免略有一絲絲刺痛之感。
他感知到那蜂擁的鮮紅色真氣,已經開始一同向著五髒處迸發。
竟然並未如辛宗師那樣直接真氣傾瀉而出?
顧擔腦海之中這個念頭才剛剛升起,眨眼間,便親‘眼’看到,那些一同衝刷五髒的鮮紅色真氣轉瞬間盡數逆流,好似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又像是自身在逃避洪荒猛獸。
哪怕譚宗師想要以自身的意志去掌控自身的真氣,也沒有任何的用處。
無數鮮紅色的真氣自譚宗師體內蜂擁而出,與辛宗師當時的情況竟一般無二!
譚宗師身上的氣勢,眨眼間隱沒下去。
歲月的重擊當頭即來,喪失掉了宗師之本後,譚宗師已無力的跌倒在地,難以言喻的痛楚自五髒六腑間迸發,所有的生機在飛速的消逝著。
他感觸到了辛宗師當初的感受。
倒下去的時候,譚宗師模糊的雙眼之中,看到幾張人臉在眼前晃悠。
譚宗師於是努力的,堅定的搖了搖頭。
便閉上了雙目。
堂堂宗師,就此消亡,連遺言都沒有再留下。
或許也是因為,他心中的不甘心並未有那麽多,只是想下去陪一陪老朋友罷了。
“譚宗師的搖頭.”
“是在告訴我們,不屬於自身凝練而成的真氣,不要去試。”
顧擔補充道。
憑借著神識強行內視,他能夠‘看’到譚宗師所做出的努力,但僅有極少的一部分真氣給予了他回應。
可那極少一部分回應他的真氣,面對盡數潰散的真氣洪流而言,便好似一條小溪與江海間的差距,被裹挾著直接一同消亡而去,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還要試麽?”
顧擔看向薛聞劍。
親眼目睹兩位宗師在衝擊先天的路上就這麽橫死,對內心的打擊定是極大的。
物傷其類。
雖然宗師看似已經超脫了塵世,可何嘗又不在凡塵之中?
對於凡塵來說,宗師已經夠用了,再去求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何苦來哉?
剩下十來年的時光,便是日漸消磨,也比直接橫死來的好吧?
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怕是這輩子都沒了衝擊先天之境的機會。
“試!”
薛聞劍咬牙切齒,面色猙獰。
他親手從地上抱起譚宗師的屍身,將其暫時放置在院落一旁,狠厲的說道:“等會我如果也死了,你們就像我抬他一樣,將我也抬走給安葬了吧!大丈夫生於世間,豈能明知前路而駐足?!
宗師,死也要死在向前邁步的路上!”
一時間,他已是壯懷激烈,反而愈發堅定了求道的信念。
不頭鐵,修什麽武道,成什麽宗師?
那麽多被卡在五行交感前的練髒大成武者,辛辛苦苦敖練肉身那麽多年,不也沒成宗師麽?他們不還是照樣走了過來!
在薛聞劍沒有練髒大成之前,他也只是其中一員而已。
或者說,每一個能夠修行到練髒大成的武者,都堅信自己能夠成功,是命中注定的天選之子!
沒有這種信念,根本不可能熬的過氣血見障本身的苦楚。
不要問我什麽是答案,我只知道,答案就在那裡!
只要邁步過去,我就是答案!
當下薛聞劍又直接盤膝坐到了譚、辛宗師所坐過的地方上,開始調整自身的狀態。
他所花費的時間,比辛、譚兩位宗師所需要的時間都還更久一些。
野心可以大,但路必須要踏實去走。
終於,當黃昏將至。
薛聞劍身上蟄伏已久的氣息,終於是爆發開來,如同尚未落下的大日再度開始向上升騰。
他的衣衫狂舞,華發漫卷。
幾乎黑色的真氣又如同深淵般將他覆蓋,化作遮掩大日的烏雲籠罩,山雨欲來!
第一步,氣血共振!
薛聞劍的肌肉鼓漲,哪怕是盤坐在那裡,身子也好似巨人般開始緩緩擴張,衣袍被撐得高高鼓起,爆發到極致的真氣在體內以極限的速度運轉著,不留半分余地,心臟的跳動聲好似大鼓錘擊,野獸嘶吟。
第二步,真氣共鳴,以氣禦力!
“咚、咚咚、咚咚咚!”
越發激烈的鼓點逐漸延綿成片,追逐不休,似是一場盛大而恢弘的交響樂在你方唱罷我登場。
當那氣息積蓄到了極致之後,薛聞劍沒有絲毫的猶豫,所有真氣,在同一時間,盡數向五髒迸發,衝刷而去!
在同一條道路上,卡死兩位宗師的路,轉瞬間又遇到了新的挑戰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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