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城破了?”
沒有人回答。
他們甚至很難以言語來表述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情。
分明他們才是人多勢眾的一方,那硬生生砸爛城門的家夥,不過是區區一個人而已。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一人之威勢,已經徹底佔據了絕對的上風。
“砰!砰!砰!”
城門震顫,發出不甘的嗚咽嘶鳴,卻也只能在那道身影前臣服。
“哢哢~”
拳頭不斷落下,城門也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如此的摧殘,搖搖晃晃,不甘心的向著下方砸落而下。
哪怕倒下,仍舊好似泰山壓頂一般,向著墨丘當頭砸下。
推金山倒玉柱,那下壓的城門一瞬間便遮蓋住了那道恐怖的身影。
城牆上的人並不能看的真切,只能見到倒下的城門徹底壓住了墨丘。
原本不由自主屏氣凝神的人,竟然歡呼了起來。
“給我壓死他!”
“好!武道宗師就敢硬悍城門,也不怕被砸死!”
“我就說嘛,人怎麽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所有的壓力在此刻似是得到了釋放,大家爭先恐後的想要說些什麽,先前那仿若壓落在心底的恐懼,唯有這樣才能夠得到稍稍的緩解。
劉軒啟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緊緊的注視著那倒塌而下的城門,心頭竟也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絲期待。
便是武道宗師也該倒下了吧?
人力有時盡,豈能勝天數!
大月的傾頹不可避免,便是冒出一個妖孽,多上一點變數,又能給大局帶來什麽不同的影響呢?
只不過是垂死之前的掙扎!
回應他的,卻是被他阻擋在城門之外,根本沒有機會入城的大青士卒的驚呼聲。
那驚呼聲接連不斷、此起彼伏,就像是有成千上萬隻鴨子在不同的時間接連不斷的叫響,不由得讓人心煩意亂。
“鬼叫什麽!”
劉軒啟雙拳緊握,心中一突。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仿佛看到那倒下的好似山巒覆下的城門微微晃動了一下。
而地面上的那些人其實看的更清楚,更明白一些。
早在那城門被硬生生撼動,砸落而下之時,墨丘伸出了雙臂。
那雙臂仿佛天下的支點,硬生生以血肉之軀,抗住了好似天傾地覆一樣的災難!
力抗城門!
土黃色的光芒盛放到了極致,他的每一縷發絲都在獵獵作響,簡陋的衣衫竟充盈起來,肌肉高高隆起,抗下了一切!
城門後,原本準備趁機廝殺一番的大青守軍都愣住了。
這.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嗎?!
便是傳說中的仙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無極天啊.您降下了您的旨意嗎?”
見到這一幕,有士卒忍不住喃喃自語,再無半分的戰心和戰意。
“屠戮城池,必遭天塹!這是天神降世,對吾等的懲罰!”
有更為崇信無極天的大青士卒已經丟掉了手中的兵器,俯跪在地,頂禮膜拜,不斷的去懺悔自己的罪行。
遺憾的是,罪孽並不會因懺悔而減輕。
所以.
城門便化作箭矢!
“轟!”
一聲巨響,血肉橫飛!
斷壁殘垣,血流滿地!
唯有那道高大而又魁梧的身影,孤獨的行走在這仿佛人間地獄中的通道中,那雙幽深的眸子裡,蘊藏著數之不盡的悲苦。
他的孤獨並未持續太久,身後的墨者在他拋掉城門的瞬間,便紛紛趕來。
上千個人,放在一座城池中真的算不得什麽。
卻又像是落入到了小水杯之中的墨點,渲出一片光影。
大青的士卒在不斷的後退。
再無人膽敢與之相抗!
墨丘的目光掃視之處,無數昔日的驕兵悍將,竟只能分外狼狽的退避,連他的目光都不敢觸及。
他們自如同地獄般的噩夢之中走來,於是所有妖魔鬼怪便開始了哀嚎。
墨丘抬起頭來,與城牆上的劉軒啟對視著。
沉默而無言的眸子之中,是抹不去的森然殺意。
劉軒啟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都被什麽東西凍結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像是從裡到外,將他給剝了個乾淨,然後給予最徹底的否定。
“殺了他”
劉軒啟突然喊了起來,伸出指著已踏入城中的那個人,近乎瘋魔般吼道:“給我殺了他!!”
他周圍的親兵面面相覷,握著長槍的手掌都捏的是一片發白。
這樣的人,真的是他們能夠與之抗衡的麽?
更遑論在他的身後,還有著比之他們更加強大而無懼死亡的追隨者!
“踏踏.”
那人向著城樓上走來。
分明還隔的頗遠,可他的腳步聲卻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難以言喻的恐怖壓力襲面而來。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行動便是最好的言語。
城牆上,大青的士卒林立。
可他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一般,一步步的向著劉軒啟走去。
劉軒啟頭上三根通紅的鳥翎還在迎風招展著,這本該是大青權利的象征,無可媲美的威勢,可現在,那三根鳥翎遠遠看去像是燒的通紅的三根香。
“都愣著做什麽?!殺啊!”
劉軒啟彎弓搭箭,箭矢對準了那向著自己走來的身影,卻不知為何連手掌都在顫抖。
平日裡足以百步穿楊的箭術,在此刻連弓箭都難以拿穩。
“咻!”
箭矢終是飛了出去,卻並沒有射中墨丘。
那一箭歪的離譜,他的心已經亂了。
“天作孽,猶可恕”
終於,他聽到了墨丘開口。
那雙黑色的眸子之中,某種東西在醞釀著,聲音被真氣充盈而起,像是在天地間一同回蕩,整個天下都在不斷的傳達著這樣的聲音。
“自作孽,不可活!”
話音落下,墨丘一腳踏出,猶如天神降世,飛馳而來!
圍在劉軒啟身旁的親兵倒是沒有完全僵在原地,試圖為他阻擋一二。
奈何他們的下場並不比尋常大青士卒要好上多少,墨丘只是輕輕一掃,便足以將他們拋下城樓。
驚駭而絕望的慘叫聲會在幾息間傳蕩在這片城牆一旁,然後伴隨著重物砸落的聲音一同止息。
已經有墨者衝殺而來,城樓之上大青的士卒被以極快的速度清洗著。
當戰心已失,再多的人,似乎也不過是待宰之豬羊!
個人因貪欲而戰,終不免因貪欲而亡。
墨丘終究是走到了劉軒啟的身前。
劉軒啟看著他,牙冠緊咬,似是泣出血來,怒吼自胸膛處迸發,最終化作二字,聲音淒厲而蒼涼。
“墨丘!!!”
他似還有數不盡的言語想要說。
在這些不要命的人出現之前,他佔盡了優勢。
只要再稍稍努力那麽一下,好像距離整個羽州成為他們的玩物已經不遠。
他算到了大月的那位戰神張啟瀚,算到了大月廟堂之上的反應可唯獨沒有算到還有這麽一個異數!
一個突如其來,仿佛天神下凡,完全不講任何的道理,帶著三千余人就敢衝擊數萬軍陣的武道宗師!
而且,他還成功了!
明明優勢一直在他的手中,哪怕到了現在,他也覺得只要大青的士卒稍微再爭點氣,耗也足以耗死墨丘!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一隻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然後提了起來。
墨丘注視著劉軒啟無比憤恨與羞怒的目光,鮮血自其手中不斷滑落而下,唯有那聲音格外的沉靜,像是在訴說著一個不爭的事實。
“你該死啊!”
一拳揮出!
曾殺的數座城池變為墳塚的罪魁禍首,在無盡的不甘之中,死在他的手中。
相比於他所造成的苦難和悲劇,這場死亡來的未免太過柔和。
可這便是人與牲畜最大的區別!
屍體無力的滑落在地。
城樓之上的屍體堆積,原來堂堂大青總指揮使倒下之後,也看不出什麽不同。
在屍體的一旁,還有一個人愣愣的站在那裡。
看著昔日不可一世的劉軒啟竟真的就這麽直愣愣的倒下,毫無半分聲息,和昔日他所看到的那些在城池中倒下的屍體一樣,別無二致。
“墨墨丘”
他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可除了念出那個曾聽聞過的名字之外,竟想不到該說些什麽才好。
他是大青的殿下,名義上的監軍,無論是從什麽角度去看,兩者間都沒有什麽好說的。
他也只是曾經在大青所搜集到的眾多情報之中,對墨家驚鴻一瞥過而已,又有多少的了解呢?
墨丘的目光掃了過來,一言不發。
有墨者衝來,手中長刀劃過分外漂亮的弧線。
頭顱拋飛而起!
這一切啊,說來緩慢,實則飛快。
甚至很多人都還沒有從墨丘力抗城門的壯舉中回過神來,似乎下一刻劉軒啟就死在他的手中。
當鮮血再次盛放在這座城池,大青的士卒總算回過神來。
再不跑,會死!
反應過來的士卒們表現不一,有奮起反抗者,有奪路而逃著,甚至還有些像是被嚇傻的人,竟想從城牆上翻越下去,逃出生天!
人間百態,一一上演。
不知何時,城牆上被肅清了。
還活著的墨者們紛紛登上城樓,聚攏在了墨丘身旁。
墨丘站在在城樓上,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
他的目光凝視著天穹,有鮮血自黝黑的臉頰上滑落而下,不知是這一路廝殺過來沾染上的,還是自己本身就受到了極重的傷勢。
“巨子.”
有墨者開口,聲音中滿是擔憂。
武道宗師也有其極限,墨師今日的表現,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就連他們,來之前其實也是最好了必死的準備。
墨丘久久沒有言語,一場難以想象的大勝,前所未有的壯舉,斬殺掉罪魁禍首的喜悅和足以名傳於世的榮光都未曾給那張臉頰上增添半分的笑意。
他沉默了很久,目光複又掃過了那些臉上寫滿擔憂的墨者身上。
人少了很多。
而最開始的那些,跟隨他前往豫州的百八十位墨者,到了現在,已見不到幾個熟面孔。
很多人啊,就此倒下了。
因為他們信奉他的理念,願意用生命去追隨。
那些來自五湖四海,不同境遇,不同家庭,不同身份的人,因為同一個理念,拋頭顱撒熱血,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個朗朗乾坤。
在心中孕育了許久的東西,在此時忽然凝聚在了一起。
墨丘開口,無比篤定而又認真的說道:“兼愛、非攻!”
墨家十義,在此刻徹底補全。
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節葬、節用、非命、非樂、明鬼、天志。
有墨者眼中浮現出疑惑之色。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麽特別與眾不同之處。
既沒有直衝雲霄,念誦起來便讓人心潮澎湃的激昂壯烈,又沒有大義凜然,提起就情不自禁捏緊雙拳的熾熱豪情。
有的只是再簡單不過,篤定而認真的話語留在眾人的心中。
不靡於物,不移於世。
墨丘的目光變得越發厚重,他已明白了墨家的路。
一條此生難以見到的不歸路。
不過,沒有關系。
路再難,也該有人去走,不是麽?
有城中的人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這座城池剛剛被大青的人馬所攻破,眨眼間大青的人馬又開始紛紛逃離。
這個時候,他們才敢冒出頭來,走到城樓上,看一看這位拯救了一座城池的壯士究竟是何等的模樣和光彩。
“您您是誰?”
最先大著膽子,登上城牆的人問道。
這些被拯救的人,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
緊接著便是第二句話。
“您是皇上派來救我們的嗎?”
眾多墨者左看右看,忽然就控制不住的笑了起來,笑聲自空中蕩漾,似乎比之殺掉劉軒啟還要更讓眾人感到開懷。
這些被拯救的人啊,到現在還不知道,是救了他們命的人,宰掉了這個國家最大的頑疾,至今還在面臨著這個國度的通緝。
可那有如何呢?
他們還是來了。
無需去向誰解釋什麽,只要跟隨著巨子的腳步就好。
墨丘同樣沒有做出回答。
只是平靜的踏過腳下的屍體,向著前方走去。
我們走後,他們將不敢再做屠城之事,不敢行滅絕之道,這不是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來過。
這就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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