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香在這一刻滿室充盈,讓人口舌生津。
那股奇異的味道似乎完全無法阻擋,哪怕屏住呼吸,也會直接鑽入人的心肺,極具誘惑。
剛剛還在用力聞著的顧擔,當見到月華天玉藏匿的事物之後,差點沒忍住吐了出來。
那股特殊的香味,竟是從一截指骨上傳出的!
並且在打開盒子之後,那奇特的香味不僅沒有變得淡薄,反而愈演愈烈!
相比於他的躲無可躲,姬老卻是連連大口的吸氣,恨不得直接趴在指骨上唆兩口的樣子,看的顧擔是一陣惡寒。
“愣著做什麽?快點吸啊!”
姬老不知何時已是滿面潮紅,原本乾癟蒼白,好似全無生機的面頰上都多了些許紅潤色澤,眼看顧擔竟還想往後躲,連忙催促告誡。
“這什麽玩意兒?!”
顧擔真氣湧現而出,直接將那股異香徹底隔絕開來,心中才算是略舒了一口氣。
一截指骨上傳出的難耐奇香,天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至於大口吞咽?這是否有點太變態了?
正常人真受不得這個!
“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此物當世剩下的絕不多,甚至可能就剩下這一截了,換別人我還不舍得給他們聞呢!”
姬老又使勁吸了兩口,方才將那盒子放在顧擔的眼前,繼續說道:“看看這東西。”
顧擔忍受著那種古怪的不適感,湊近看了看。
“一截指骨!”
顧擔肯定的說道。
那真的就是一截指骨,從長度來判斷應該是一根中指,其上連一絲絲血肉都無,通體瑩白如玉,好似美玉雕琢而成,若非他是個醫者,還真不好將其分辨出來。
“能看出來就行。”
姬老又將盒子給蓋上。
說來奇怪,原本滿室充盈的奇香在那盒子封堵上指骨後,竟在刹那間消弭一空,再無蹤跡,似乎先前所經歷的只是一場幻覺。
“那個味道,怎麽樣?”
姬老面上的潮紅緩緩褪去,帶著些許回味的問道。
“有一說一,確實難以抵禦。”
顧擔面色顯得頗為複雜,滿是不解的說道:“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一截指骨會有那種.特殊的奇香?”
“想不明白就對咯了!”
姬老大笑,將盒子又放回架子上,“那目生重瞳、眉分八彩、耳竟三漏、身懷四乳、暗擁奇香之輩確實存在,你以為我跟你說這些是好玩?”
顧擔恍然大悟,盯著那放回架子上盒子,震撼道:“那一截指骨,便是那暗擁奇香之人的指頭?!”
一截毫無血肉的指骨便能武道宗師都受到誘惑,那一個大活人得厲害到什麽程度?
怕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傾國傾城”!
“是倒的確是,但事情可遠沒有伱想的那麽簡單。”
姬老目露緬懷之色,渾濁的雙目中翻湧著回憶的浪潮,諸多往事在心頭一一浮現,卻並未直接解答此指骨的來歷,反而問道:“你還記得不悟那小子麽?”
“不悟禪師?自是記得。”
顧擔微微點頭,對方搏命一擊給他都帶來了些許傷勢,哪裡會直接忘卻。
“除了不悟那小子,你還見過哪位佛門高僧?或者說是佛門信眾?”姬老再問。
“這”
顧擔一愣。
此時再回想一番,除了那位不悟禪師之外,的確未曾再接觸過任何一位佛門中人了,就連其他的和尚都沒有見過。
但這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解釋的事情,顧擔說道:“宗明帝獨奉道教,以使方士之流大行其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文武百官自是不會作對,民間也有樣學樣,清風觀日日夜夜香火不停,佛門受到壓製不是理所當然?
既然明知宗明帝不信,自己在皇都也不討喜,自然不如去別的地方布施。”
這番話說的是有理有據,任誰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結果姬老卻是聽的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樂不可支,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那群禿驢,只要能夠廣傳香火,什麽做不得?面皮才值得幾個錢?宗明帝不信他們就不過來了?”
姬老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弧度,說道:“看問題不要太過表面,你現在還太年輕,又不怎麽讀史該多讀些史書,讀史可使人明智!”
顧擔:“.”
好家夥!
他一個活著的長生者被人教育要多讀史書!
不過現在的他確實還年輕,歲月還未曾帶給他過於深厚的沉澱,難免稍顯淺薄。
在這個時代,還有很多人走在了他的前方,探尋已久,懷揣著知識的珍寶和老道的經驗,有著很多值得他學習和思考的地方。
這也是為什麽他決定這幾年多來姬老這裡的原因。
如今的他尚且只是一個開端,還有很多需要跟著前人學習的地方。
只有等到一代人逝去,經歷過歲月的打磨,他才算真正開始自己長生者的一生。
厚積方能薄發!
時間到了,他就是活著的史書。
到了那時,便是他可以用姬老的語氣去教訓後輩的時候。
而現在,他就是那個被教育後輩。
所以顧擔很乾脆的目光左右轉了轉,見到一把椅子,湊過去端放在姬老的面前,說道:“您老先坐,咱慢慢說。”
姬老滿意的點了點頭,很是欣賞顧擔的態度,倒也不再賣關子,直言道:“你之所以見不到什麽僧眾,是因為一百多年前,大月境內的僧侶幾乎被殺完了!那場滅佛行動,持續了將近一代人的時間,這才是你在大月境內,幾乎見不到什麽佛門中人的原因!”
正所謂說話要言之有物,姬老一開口便是深藏在歲月之中的驚天大秘,讓人不由自主的豎起耳朵。
顧擔也曾觀摩過一些史書,但史書上對滅佛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麽詳細記載,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此時回想起來,也不過是八個字而已。
【僧怒帝,帝憤而剿之。】
這八個字既不盛大也不恢弘,甚至連個下文都沒有,似乎到這裡就結束了,實在不是什麽值得深刻記憶的點,屬於掃一眼也就過去了。
可這八個字落在姬老的口中,竟是一場持續時間近乎一代人的滅佛行動.
過往的一切,真正的當事人早就死在了歲月之中,口口相傳的消息到最後都不免落入俗套,成為了各種奇聞異事,假假真真難以論斷,誰信誰倒霉。
恐怕也只有姬老在這個年紀,才能夠從上一輩的人口中得到最為真切的歷史,挖出潛藏在史書間的辛秘。
哪怕黃土已經埋了半截脖子,可腦袋裡的知識,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用,足以給顧擔上一課。
“滅佛自是事出有因,卻並非史書中所記載的那樣有僧侶怒觸帝王。恰恰相反,那群禿驢躲著帝王還來不及呢!”
嘶啞粗糲的聲音為顧擔解開了歷史隱秘的一角,撫去飄蕩其上的煙雲。
“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剛剛你所看到的那一節指骨的主人!”姬老又道。
“哦?那暗懷奇香之輩,竟是佛門中人?”
顧擔倒吸一口涼氣,難不成是因為過於自己的味道過於誘惑,反倒想要四大皆空?
“沒錯。”
姬老點頭,昏黃的雙目注視著顧擔,眼中還帶著些許逗弄般的調笑之意,“你不會以為,那暗擁奇香之人是個尼姑吧?”
這一問給顧擔都整不會了。
“不是.嗎?”
顧擔感覺自己吸的那口涼氣真的挺涼的,脊背發涼!
以往自己看過的那些話本裡,莫不是都說女子香風拂面而來,何曾提到過男子會有?
真不怕人吐是吧!
一時間差點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一想到一個大男人,還是個光頭的和尚,擁有著世上最難以抵禦的奇香.
算了,不想為妙。
難怪那人會是佛門僧侶,這換誰來都想不開吧?
“哈哈哈哈!”
見到顧擔臉上的表情,姬老很是開懷的放聲大笑。
哼,任由你天資絕世,還不是得老老實實聽老夫暢所欲言?
總算將顧擔帶給他的震驚給還了回去,姬老心中的虛榮感立刻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就此兩清。
“事實上,跟你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出入很大。”
玩笑過後,姬老的面色也是認真了下來,不再去調笑顧擔,聲音徒然一壓,本是嘶啞粗糲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喑啞,“那人的確是個和尚,可他生前並未有任何奇特之處,哪怕是在寺廟之中也絕不出彩,幾乎無人知曉,更算不上什麽得道高僧。”
“嗯?”
顧擔目露狐疑之色。
那奇香他聞過一次,絕對稱得上是難以忘懷,連屏住呼吸都難以隔絕。
有著這種香味兒,又怎麽可能默默無聞呢?
便是剛剛出生,也該立刻被所有人知曉才對!
“那人生前與絕大多數人一般無二,默默無聞,不為人知,在寺廟之中也根本不受半點重視。蹉跎大半生,最後安安靜靜的老死在了寺廟之中,可以說再平淡普通不過,毫無波起伏,無甚好說。”
姬老平靜的說著,將所有的私人情緒徹底抽離,似是在談論著一個完全不相乾的事情。
“直到那人死後,寺廟中的絕大多數僧侶都出門要做一場規模極為盛大的法事,整個寺廟就剩下沒幾個和尚,而他死後,那幾個和尚尚且不知。
再後來,有野貓闖入寺廟之中,抵舔、啃咬那僧侶的屍體.才終於有奇香傳出,驚動了寺廟中僅剩下的幾個和尚!”
顧擔目中的疑惑之色更濃。
生前無絲毫異樣,死後有特殊異香?
要不是姬老親口訴說,又親眼見到了那一節指骨,這一件事未免太過難以置信。
便是記載入典籍之中,也絕對會當做某個不得志的文人墨客留下的些許臆想,就跟落第書生走山路撞到狐妖報恩一樣不可信。
暗擁奇香,暗擁奇香!一個“暗”字竟有這麽多的門道,沒有姬老細細解答,誰能想的明白?
“那幾個和尚宰了野貓,面對異香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終通報了寺廟中的方丈。那方丈自然也從未見過此等奇事,不知如何處理。異香實在過於濃烈,甚至讓人口舌生津,產生出些大膽的想法。
那方丈不敢妄下定論,又找了些佛門的得道高僧,最終給那人發了個‘羅漢轉世’的身份,就要將那人屍體請回寶刹之中,當做天降宏福!”
姬老眼中顯露出一絲嘲弄之色,繼續道:“可惜那異香實在過於猛烈,別說是人,就算是獸也忍不住。一日之間,便有數十種獸類衝入寶刹,想要啃咬屍身,此事終歸傳了出去,愈演愈烈之下,當時的一位盜聖出手,竊取了那羅漢屍身!
最終沒能忍住奇香誘惑,竟吞咬下一塊羅漢血肉!”
哪怕只是聽著,顧擔也覺得遍體生寒。
那個可憐人生前一點好處沒有享受到,死後半點不得安寧啊!
“佛門的諸多高僧追來之時,便見到盜聖正在吞血咽肉!那盜聖原本也不過是練髒大成的武者,吞下其血肉後竟功力大漲!諸多高僧都無法完全將其攔下,只能搶回羅漢屍體。
盜聖敗走之後自是不甘,將此消息散播出去。一傳十、十傳百,最終連皇室都有所聽聞,想要一見真假。
佛門自是不許,可自有人不會聽從,夜闖寶刹者比比皆是,卻是盡數敗於那群高僧之手。那些高僧.竟一同功力大進!”姬老幽幽的說著。
顧擔眼瞳微縮,這字裡行間,滿滿的只有“吃人”二字!
“後來消息自是再也瞞不住了.此天理難容之事,自是天下共伐之!江湖豪傑、官府圍剿,因為那羅漢血肉,最終導致了近乎一代人未曾停歇的滅佛。自此之後,大月之地,一佛難見,到現在都沒有恢復過來!”
認真聽完這個故事,顧擔也不知該如何去發表自己的看法。
那羅漢也是倒霉透頂,死後竟成人腹中食!
佛門當然也不好受,因此事徹底一蹶不振。
誰是最後的贏家呢?
顧擔目光再次看向那放在架子上的盒子。
大月兩百余年的國祚,終歸還是有其底蘊在,皇室必然瓜分了其中一部分,否則也就沒有那根指骨了!
但再回想一下此時大月之境遇,何嘗不是又一次的“羅漢血肉”?
上一次,大月皇室是勝利者,而這一次,大月便是那血肉!
歷史輪回,周而複始也!
將故事說完後,姬老的目光看著顧擔,很是嚴肅的告誡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定要明白這樣的道理!你的不同,萬不可再為旁人所知,便是有人察覺,也要將其全都推脫到清平子尋覓到的丹藥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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