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擔訝然。
佛門的羅漢血肉,不知作用的小鐵球,大月皇室專用的流雲追月絲,再加上眼前這地面上當做地磚來用的紫陽晶。
這些東西無論怎麽看都不是凡俗之物!
極有可能便是傳說中的仙人才能夠發揮出功效的特殊寶物,比如流雲追月絲用來當做銘刻符篆的載體效果就非常好,雖然宗明帝死的不太安詳,但那是他的問題,不是流雲追月絲的問題。
奈何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這些東西再怎麽奇異,不會用的情況下,也只能當做墊腳石來對待,發揮出它們某一方面最粗淺的才能。
顧擔對準地面,一腳狠狠落下。
疾風驟響,這一腳落在人的身上能將人打成八掰,可砸在紫陽晶鋪就的地面上時,隱約間有一抹紫芒流轉而過,竟毫無半分的痕跡和聲息。
像是有一張無形的大口,悄然間吞沒掉了所有的力道。
如今他的實力已是今非昔比,力道與先前相比也自然是漲了一大截,這一腳已不下於當初給那小鐵球的一掌!
奈何小鐵球還能勉強留下一個掌印,這一次竟是連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不用再費力氣了,這東西早已經過檢驗。尋常精鐵等物,根本無法承受武道宗師的真氣和力道,想動真格的難免多有不便。在這紫陽晶上倒是可以盡情的施展自身所學,連地面都劃不傷分毫。”
姬老目光看向顧擔,認真說道:“自宗師之禍發生過後,各國皇室都已經對武道宗師有所防備,準備了不少東西想要對付宗師級別的高手。這紫陽晶當初就是大月皇室的準備之一,只是物是死的,人是活得。
想依靠死物來限制武道宗師無法施展拳腳並不太現實,這紫陽晶雖有妙用,未免太過明顯,反倒顯得有幾分雞肋,最後乾脆當做地板磚來使。
但你也切莫看不起皇室幾百年的積累,指不定就有什麽對武道宗師也很有威脅的東西存在,只是不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不見得動用而已。”
凡人尚且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道理,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加惜命的皇帝當然更是明白。
宗師之禍的出現讓皇室的人明白了個人偉力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可怕,當那場災難性的歲月過去之後,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開始全力限制民間武學的發展。
最關鍵的便是關於如何晉升宗師這一點,恨不得抹去所有的傳承。
如今武學風氣雖又漸漸放開,但前車之鑒後車之師,皇室始終都沒有忘記過要培養屬於自己的武道宗師,這就是宗師之禍的後遺症了。
姬老自己就是大月皇室的守護者,自然更加深刻的明白這一點的可怕,此時還在不遺余力的提點著顧擔。
一個皇帝可能會蠢,一個國家可能會崩,但幾百年裡成百上千的人傑費盡心思的瞄準武道宗師當做假想敵來預演,難保就不會有哪個倒霉蛋陰溝裡翻船。
當初那些圍困顧擔的禁軍隻當是去撿一個功勞,根本沒有帶上準備好的對付武道宗師的東西,才顯得不堪一擊難以抗衡。
後面又有林小依從中斡旋,再加上他發話,最終免了一次勞師動眾耗費底蘊的苦戰。
“不過,你小子倒是格外的沉穩,這份顧慮倒是也不必放在你的身上。”
說著說著,姬老自己都笑了起來。
自從這小子吞下那枚丹藥之後,可謂是無比的惜命,連皇都都未曾走出過,哪怕暗中悄悄成為了宗師級別的高手,也有足夠的耐心在皇都又硬生生待了五年,聽從他的教誨刻苦修習武藝。
這份特別的沉穩,已經遠遠超出了姬老所見過的任何人。
在這方面,他還真的沒有什麽更好提點的了。
“擔平生不好鬥,唯好解鬥。持善心擁善念,與人為善,打打殺殺什麽的,自是不喜。”顧擔一本正經的說著,“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其實是治病救人來著。”
“少在我這兒放屁!”
姬老不滿的瞪了他一眼,言道:“老夫這一生什麽樣的人沒有見到過?明君、昏君都經歷了幾茬,像伱這樣一直蟄伏的家夥,倒也認識過幾位,莫不是心中有著極大的野望,選擇謀定而後動者。
成敗不好說,只是這樣的人一旦下定了決心,那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但那幾個人要麽是自身實力不足,尚需積累;要麽是時機不對,暗暗蟄伏。
你分明已至武道宗師之境,還能讓你選擇等待蟄伏的,究竟是什麽?在衝擊先天之前,能否讓老夫知曉一二?”
姬老目中的好奇之色怎麽也止不住。
在他還沒有成為武道宗師的時候,便已經開始闖下不小的名聲,行俠仗義縱酒放歌好不快活!
也曾做過遊戲花叢的荒唐事,經歷過被人追殺命懸一線的生死時刻。
享受過人間的極盡榮華,嘗遍了世間的瑰麗絢爛!
人一生的榮光他盡享,現在以一生的璀璨求道,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後悔。
到了此時,唯有一事,他不太懂。
文似看山不喜平,人生何嘗不是如此?
只有庸庸碌碌者才會過著波瀾不驚無甚好說的枯燥生活,往好聽的講那叫做平平淡淡,往難聽的說那叫想鬧騰也鬧騰不出幾朵浪花。
沒有能力也就算了,有了能力還不去追求者,姬老真沒有見過。
他就想知道,顧擔到底想要做些什麽事情,才會如此懂得忍耐的道理。
面對這個問題,顧擔顯得有些沉默。
他想做什麽?
這些話墨丘沒有問過,荀軻沒有問過,就連最激進的禽厘勝都沒有問過。
倒是前段時間,林小依也曾這麽問過一句類似的話。
顧擔說道:“我準備再進一步,成為大宗師之後就出山。做出一點事業之後,就去開始求仙問道,找一找那始終不得見的仙人到底在哪裡。”
比之回答林小依時的懸壺濟世,顧擔這次說的更加具體了一些。
宗師之境並不能讓他感受到滿足,畢竟這個境界的人雖然少,但還是有。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穩重,既然已經明知道下一步如何去走,那就不必心急火燎的急於一時。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他的快速成長期還沒有過去,自然以提升實力為主。
畢竟在姬老這邊見到的東西,方方面面都在訴說著宗師還遠遠不到此世的極限,有備方能無患。
他出世想做的可不是跟人你來我往的比鬥,而是快速搞定一切,隨後隱姓埋名,消弭掉自己所造成的影響。
自此之後一邊做個浪蕩江湖的遊醫,一邊求仙問道也挺不錯。
具體如何還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畢竟誰也不知道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
“成為大宗師?”
姬老眉頭微挑,“你倒是還挺敢想。”
大宗師是他自己劃分的,但連他都沒有做到。
無他,五髒根本無法用真氣去熔煉,除非是不想活了。
顧擔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大概是找到了辦法。
但那和他無關了,他沒有那個時間再去慢慢悠悠的準備一切。
“如今大月亂局至此,你是準備另起爐灶,試試做個皇帝,還是想去和墨丘一樣扶危正道?我記得你和墨丘關系匪淺,他那樣去做事,未免太不惜身,跟你這小子相比簡直完全是另一個反面。”
談起這個,姬老倒是沒有對大月如今的局勢顯露出什麽悲哀之態,他早已完成了自己的職責。
“會去幫墨兄吧,他的理想我現在大概也不能幫他做到,但讓天下人過的好一點,應該還是沒什麽問題的。”顧擔坦言。
當皇帝?他可沒那個興趣。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還差不多。
親眼目睹著這大亂之世,要說沒有觸動也是假的。
可讓他當個保姆那也必不可能。
至於直接改天換地,試試來一次不得了嘗試?
沒有挖掘到世界的真相,掌握不了最上層的力量,一切奢望都是鏡花水月,想直接來一場未曾設想過的變化也完全不現實。
這邊熱火朝天剛剛開始,眨眼間便有仙人來到床頭問一句:你小子想做什麽?
那豈不是很尷尬?
只有掌握最終的話語權和相應的實力,才能做出自己想要的改變。
“你有自己的規劃就好。”
姬老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對顧擔的選擇不予置評。
這已經不是他的時代,曾經他留下過赫赫威名的歲月也已經過去,如今只是為了一件事而拚搏。
那便是衝擊先天之境!
“好了,該說的話都已經說盡。”
強烈的血氣自姬老的身軀上蔓延開來,整個石室中似乎有一個大火爐在不斷的燃燒沸騰。
姬老以往的老態在談話間早已徹底不見了蹤影,此時的他肌肉充實,氣血旺盛,神采奕奕,比之任何一個正在壯年的武道宗師都不差些什麽。
他曾參悟過各種各樣類似於《驚蟬》的上品武學,從中研習了如何壓製力量,在關鍵時刻再爆發出來的方法。
即將燒到盡頭的薪柴,未嘗不能掀起一次燎原大火。
如今這份塵封的力量打開了封印,比之他壯年時還要更加強盛數倍!
這份從歲月中壓榨出的力量,到了需要發揮價值的時候。
“你要仔細看好,認真觀察。一旦開始衝擊先天之境,究竟是什麽樣的狀態我也說不好。如果我無法成功,又偶有所得不能言語,也會像上一位衝擊先天之境的宗師那樣,在地上留下些痕跡。
如果我發現先天之境並不存在,或者沒有可能達到,那我就會將所有的力量打在空處,也算是給你一個預警。”
姬老目光看向地面上那紫陽晶的凹陷處,那張充滿生機和活力的臉上顯得格外平靜和坦然。
這次突破,僅有顧擔一人觀摩。
他在突破過程中的任何經驗,都是彌足珍貴的。
宗師可不是什麽消耗品,有能耐且膽敢衝擊先天的更是不多。
就算有,也必然會藏匿起來,不肯稍示於人。
姬老並不相信只有自己在走向這一條道路,這個世上也絕不只有他這麽一個追尋前路者。
奈何啊,門戶之見始終存在,就算別的國度有宗師走這一條路,又怎麽可能告訴大月呢?
宗師之禍已經足夠可怕,武道宗師就已經到了足以讓皇帝晚上覺都睡不好的程度。
再冒出來一個宗師之上,可能連人數優勢都全然無所謂的時候,你讓皇帝怎麽辦?
不能滅掉所有宗師都已經是一種遺憾,更不可能在這方面去推波助瀾!
“如果我死了,那就將這份經驗傳承下去。如果我成功了,老夫就幫大月再鎮壓一世,重整乾坤,延其國運。”
姬老沒有另擇一處,反而直接坐在了那紫陽晶的凹陷之處,並不覺得這一處地方不太吉利。
愈發渾厚的氣血仍在飆升著,姬老原本乾枯瘦弱的體表早已充盈起來,甚至隱隱間有著些許金色的光澤在肌膚表面上流轉不休,給人無比鋒銳之感。
絲絲縷縷金色的真氣自體內漫溢而出,那身月白色的衣袍被真氣衝撞的獵獵作響。
顧擔從袖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份藥包,放在姬老的身前,說道:“這份‘十全補身方’我花費了挺久才最終湊齊,按照藥效來說,足以讓重傷垂死的宗師都能恢復過來。”
對宗師都有用過的藥方,皇室自然也有。
難的不是藥方, 而是其中的藥材太過珍貴。
這份禮物是顧擔早就準備好的,一旦姬老失敗,還可以補救一二。
“有心了。”
姬老略顯訝異的點了點頭,臉上也多了一絲笑容。
十全補身方他自然知道,但裡面需要用到的藥材動輒就要上百年份,有錢有權也不見能弄到,就算是皇室看了都咬牙到直抽抽,便是有心也無力。
這小子雖然嘴上不喜歡說,可還是個念情的人。
沒有去接那份已經配好的藥包,大月皇室的守護者,最後一位武道宗師盤坐而下,聲如洪鍾:
“看好了,我再教你最後一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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