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擔又被分潤了好處,五百兩銀票。
聽說宗明帝見到龐琦進獻的五彩太歲之後大喜,此物暗合長生之道,寓意極好。
更遑論五色具有,天下無二,甚合其心意。
只是比之方士進獻的白鹿稍遜一籌,沒拿到頭彩。
盡管如此,亦是賞賜有加!
被方士的陰影籠罩十年的太醫院,最近也像是煥發出了第二春。
連禦醫都不再似那般悠閑,偶爾也會有達官顯貴傳喚。
只是顧擔暫時沒精力去關注這些,因為墨丘終於回來了!
“墨兄,許久不見,你這是?”
再見到墨丘,顧擔頗為驚訝。
墨丘還是那般壯碩,近處看去恍若巨人,只是眉宇間多了分化不開的憂慮,風塵仆仆,衣衫之上滿是塵土,臉色也是頗為凝重。
“說來話長。”
墨丘一聲歎息,“此次剿匪之所見,心感不安啊!”
“走,先為你接風洗塵,慢慢說。”
顧擔選了一處菜肴上等的酒樓,要了個雅間。
“剿匪之地距離皇都尚有百裡之遙,山嶺盤桓,路途險惡。惡匪盤踞山林,官府舉兵擒拿便作鳥獸散,收效甚微。所以我接下那懸賞後未急於一時。”
墨丘端起酒壺,狂飲一大口後又道:“可是很快我便發現,剿匪之地的匪徒遠超官府之所料,已然成了氣候!”
“哦?”
顧擔也有些驚訝,“距離皇都百裡也敢成氣候?”
小貓三兩隻不太過分的話,官府懶得管也就算了。
敢嘯聚山林,真以為鐵拳砸不到自己身上?
燈下黑也不是告訴你要點燈籠啊!
“我來皇都,是因豫州水患。數萬人流離失所,數十萬人無家可歸,此為天災,實屬無奈。可此次山林匪徒人數大增,卻不止是因為天災,而是人禍!”
酒壺砰的一聲放回桌上,墨丘冷聲道:“豫州本就剛歷天災,可其間賦稅竟還要加派!而且絕非加派一年,整合來看,最少是五年之數!”
“嘶~”
顧擔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他怎麽敢?!”
賦稅之事關乎百姓生計,一張一弛間可謂是人命關天。
天災未過,還要加派五年賦稅,怕不是瘋了!
“呵,豫州本就為產糧重地。天災雖慘,尚可熬過。可此次賦稅一來,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已無生計!
據匪徒所言,已有白蓮教之人趁機興風作浪,煽動百姓。亦有災民自知無甚生路,倒不如加入匪徒,方才使得那匪患之眾人數大增。”
話到此處,墨丘已是殺意橫生。
縱使顧擔知道此殺意並非針對自己,也不免遍體生寒。
驀然間,他想到了許志安對他說的話。
‘當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載。十載問道,已有所成,理應朝野皆賀......’
哈,好一個朝野皆賀!
當真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啊!
顧擔手掌已是捏的發白,縱使心有戚戚,又能如何?
他不過是一個區區九品醫士,算得了什麽?
上一個奉勸狗皇帝莫要癡迷修行的太醫令都滾蛋了。
反倒是如今這位太醫令逢迎不斷,賞賜拿到手軟。
朝中之人早已明白該如何行事。
宗明帝十年不上朝,便是有看不慣的,也早已遠離了官場這是非之地。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席間氣氛變得沉悶起來,
二人皆已無甚興致。 過了片刻,顧擔才打起精神說道:“莫論國事。墨兄不如說說這次剿匪之行,收獲幾何?”
談及此事,墨丘的臉色總算好了幾分,“因匪徒人數大增,這次的懸賞也相應提高了不少。雖花費數月,卻也得了三百兩的賞銀。”
三百兩,已是極高的數目了。
尋常人家若想攢這麽多,一輩子全家累到死都不可能。
但剿匪本就危險重重,一個不小心反要丟失性命,若是官府派兵圍剿,所耗費的物資錢糧又遠不止這個數。
“三百兩......”
顧擔神色莫名,他什麽都沒有做,這段時間的收入卻是墨丘累死累活的兩倍有余。
論本事,他自是遠遠不如墨丘。
可他家傳三代禦醫,如今哪怕僅剩獨苗仍舊有人照拂,每日甚是清閑,白領俸祿不說,分潤的好處是一個沒落下。
除此之外還有些無形的便利,比如他給監獄中的犯人診治所需的藥材,皆是太醫院出,而且無需錢財。
這倒也不是他的特權,每個有官職在身的太醫皆是如此。
只有某些頗為珍貴的藥材,取用之時才需記錄在案。
說句不好聽的,他就算徹徹底底的擺爛,只要不碰賭毒,憑借著家中余留的財物、藥方,不說錦衣玉食一輩子,瀟灑尋常人的一生也是再簡單不過之事。
直到這時顧擔才恍然大悟,二代竟是我自己!
“三百兩聽起來多,可真花銷起來,又好似那流水東去,眨眼間便要不見蹤影。”墨丘顯得有些無奈,“我又不想投奔那些王公貴族,真是......”
“那匪徒竟也沒留下些許金銀財物?”顧擔好奇問道。
“此言差矣。”
墨丘立刻搖頭,沉重道:“匪徒所得之錢財,皆是殺人越貨,強奪商旅,迫害百姓之財物。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此等財物得了當做自己花銷,又與那匪徒有何區別?自匪徒那裡得來的錢財,我皆已用於救濟災民,分文不剩。”
“墨兄高義!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顧擔心中一動,立刻說道:“墨兄實力遠非常人所能及,可剿匪之事畢竟凶險萬分。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接連剿匪對方必有所準備,一個不慎便是生死之危,實在不是什麽好門路。相比之下,墨兄既有技藝在身,可有興趣開個武館?”
“武館?”
墨丘想了想,又搖頭,“如今武館日子也不好過。單說置辦場地,皇都之內寸土寸金,三百兩銀子買一處合適的院落怕是什麽都剩不下了。中間又要打出名氣,再招收學員,又不知要幾番年景。”
武館可不是你有能耐就能開的。
還得別人認!
上面沒個罩著的人,三天兩頭去你家鬧事兒,誰頂得住?
更別說如今方士大受推崇,願意去方士道觀的可比樂意去武館的人多了太多。
一個上達天聽,一個看家護院,其間取舍無需思量。
顧擔卻是拍手道:“哈,恰巧家父在京中遺留一處住宅還算不錯,平日裡我也未曾去過,放在那裡也是閑著。墨兄若是有意,伱我二人合開一家武館,一家藥鋪,豈不美哉?”
墨丘連連搖頭道:“那是令尊留下的宅子,豈能拆了做成武館?於情於理都不合!”
“非也!家父尚在時曾叮囑過,若是無甚本事,太醫院不待也罷,自己開一家藥鋪亦可過活謀生。只是自問尚且才疏學淺,不敢造次。只是聽墨兄提及難處,方才有了這般心思。你我二人為鄰而居,也可互相有個照應。
更何況醫武不分家,彼此促進指不定生意還能紅火些。縱使實在無人,也無需花費多少本錢,地方總不會跑!”
墨丘只是一說,顧擔卻是早有思量。
太醫院固然很不錯,可那又不是他家。
更別說現在的太醫令一直在搞事兒沒停過。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五彩太歲給顧擔上了一課,他的小心謹慎還遠遠不夠,也替他下定了決心。
該搬出太醫院了!
“這......”
墨丘有些遲疑。
開武館,他也不是沒有想過。
只是要付出的本錢和時間成本都太高,而且無論有沒有學徒,都得找來藥師供養——練武有所損傷再正常不過,沒個藥師坐鎮根本不可能,這又是一大筆花銷。
“墨兄以武藝教人,我出地盤和替人診治。其間營收五五分帳即可,墨兄覺得如何?”顧擔趁熱打鐵,“實不相瞞,我自己也想學些武藝,只是外面的武館著實不放心。若是墨兄願意教授,那就再好不過。”
墨丘看向顧擔,顧擔毫不避諱的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只有期待和興奮。
為了這一天,他足足等了四月有余!
雖說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都是為了避開有心人對他的關注,可等待也是實打實的。
“顧兄好意......”
墨丘思量著,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五五分帳,說的是輕描淡寫。
他只需坐鎮教人,剩下的事情可都要對方操辦。
絕非簡簡單單的一句出地盤和替人診治那般簡單。
別的不說,想在皇都開武館,得在官府先辦好憑據,跑通關節,確保你不會騙人交錢就轉頭跑路。
僅是這一步,就攔下了不知多少人。
當然,他也知道顧擔在太醫院當值,家中三代禦醫,甚至自己就是九品醫士,關系定是有的。
“墨兄啊,你就算不答應,我也定要開家藥鋪。順手把武館也開了又能多上多少花銷?別的不說,就算賠的底朝天,太醫院什麽時候也得管咱一口飯吃。”
眼看墨丘意動,顧擔迫不及待的說道。
“既如此,那就麻煩顧兄了!”
墨丘點頭,對方開出的條件已是再好不過,甚至優待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事不可為,也不過是浪費些許時日,權當修習武藝了。
“哈哈,來,喝酒喝酒!”
顧擔心中大暢。
開藥鋪是必然,武館嘛,那就純是為墨丘而開了。
他雖與墨丘相識的時間不算長,可無論是牢中所見,還是此時相談,都不難看出其為人有自己底線,而且其底線已非尋常人所能及。
與此人習武,他放心。
朝夕相處,有人指點,更是求之不得。
酒足飯飽之後,顧擔半點也不含糊,直接拉著墨丘來到便宜老爹留給他的老宅。
按照前世規矩,皇宮劃分為一環的話,老爹留下的這間宅子在二環稍遠之地,足足有十幾間房,佔地已算不俗。
開一家武館綽綽有余,專門騰出一間給他做藥鋪也是再簡單不過之事。
懂不懂家中三代禦醫的含金量啊!
將一份鑰匙交給墨丘,顧擔馬不停蹄,立刻就要去辦正事。
拿著顧家老宅的鑰匙,墨丘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顧兄此人,真是......”
想了想,繞是見多識廣的他都沒想到合適的詞匯。
他與顧擔相識也不過三月有余,其中兩個月更是一面都沒見過。
可對方竟能如此托付,直接將老宅鑰匙都交給了他!
這是何等信任?
......
另一邊,顧擔已經跑回太醫院,穿上了自己的九品官服。
雖然在皇都九品實在算不得什麽,可那也得看跟誰比。
他又不是要去爭花魁,九品已是夠用。
至於墨丘會不會拿著鑰匙翻箱倒櫃攜款跑路?
顧擔根本就沒有這個擔心。
先不說對方無論是行事還是作風都無問題,就算他真的看走眼了又如何?
不過損失些許銀錢,外加徹底看清楚一個人罷了。
尋常人一生有數,難免需要斤斤計較,甚至豁出命去爭一時之得失。
他只要安安穩穩治病救人,長生不老便絕非虛妄。
直接將鑰匙交給墨丘然後跑沒影,與其說是他心大不知人心險惡,倒不如說也是對墨丘的一次考驗。
嘴上說的再好聽,也不見得是真。
他臨走前,還特地告知家中有些許余錢, 墨丘可自行取用。
對方真要拿,那就拿走便是。
縱使一把火將老宅燒了他也根本不在乎。
三代禦醫的底蘊,給了他足夠試錯的本錢。
而對方若是沒有跑路,那就證明他的信任是值得的。
自此也可安心跟著墨丘修習武藝,百利而無一害!
......
時間一晃,七天已過。
墨丘坐在大堂中,聽著周圍叮叮當當的聲響,不由有些愣神。
過了片刻,喃喃自語道:“顧兄......當真奇人哉!”
這七天,顧擔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第三天的時候,有一夥人帶著吃飯的家夥就進來了,墨丘還以為是賊人,差點當場擒拿。
結果一問,是一位小哥讓他們過來拆房子,說是要修成武館。
家中有人,一問便知,全憑他做主。
墨丘當時的心情,真的難以用文字來形容。
如今院內乾的已是熱火朝天,只是院子裡真正的主人根本不在。
乾活兒的人有問題都是跑來問墨丘,墨丘能怎麽辦?
太醫院也去問過一次,連顧擔的人影都沒見著。
那也只能憑著自己的想法做了。
他自問識人無數,見多識廣,可像顧擔這樣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若不是他們相貌實在不像,他都懷疑顧擔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了。
“哈哈,墨兄。這幾日可忙碌?事情都辦妥了。”
墨丘尚在思量,顧擔已是邁入門中,笑呵呵的打著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