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武道之境,不進則退。可為何如此呢?血氣是需要維護的,人體會一路從低沉走向巔峰,再從巔峰不可避免的滑落下去。正如同拋起的樹枝,無論飛多高、多遠,都有滑落下去的一天。”
墨丘目光掃過眾人,侃侃而談道:“剛出生的孩子沒辦法掌握武學,暮年的老者邁不開雙腿。如此簡單的道理啊,每個人都知道,卻又很少會去思考其中的聯系。錯過了時節的花再難盛開,源頭渾濁的水流也無法清澈。
必須要承認人力有盡,方才能探尋個人的極限。在盡頭還有到來之前,抓緊時間攀登到個人的巔峰,便是所謂的武道!”
人群中一個年紀看上去便頗大些的漢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您所言,我們這些後天修習武藝的人,再也抵達不到武道的巔峰了麽?”
“什麽樣的巔峰才算數?”
墨丘反問,“是別人口中的境界,還是自身的極限?若只是想給人看家護院,便是三四十歲,那也不晚。想要開個武館,十幾歲學習也沒什麽。可若想揚名天下,那就不僅是看自己的付出,還要看天下人的付出了。
所有人都不修習武藝,哪怕你僅修習兩年,那也是絕世的高手,這算不算巔峰?”
漢子一時間呐呐無言。
“學武不是修仙,沒有辦法一步登天,也不能一日千裡。勤學苦練,才是其中不得不品嘗的真味。”墨丘毫不吝嗇言辭的說道。
“您要是懂得仙法能教給我們就好了!”
人群中有人開口,頓時引得一片哄笑聲。
“仙法?”
墨丘嗤笑一聲,半點也不含糊的說道:“我不信仙法。”
笑聲像是被突然掐住脖子般一熄。
事實證明,皇都內的大家都很敏感。
尋仙問道當然不是不能提的東西,畢竟宗明帝最喜歡這一套了。
可質疑仙法的存在......那不就是指著宗明帝的臉罵他被騙了十五年麽!
“各地皆有仙人之傳說,可誰又真的見過仙人呢?沒有見過的東西,因為口耳相傳一直存在,便將其當做了真,甚至認為只要習得仙法就能一步登天......和那些認為撿到一本武學便能夠無敵於天下的小兒有何不同?”
墨丘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肆意的評判了一番。
眾人不再認同,紛紛反駁。
“北疆極盡處,有一山名為周,上抵蒼穹不可見其高,縱使無數仁人志士窮盡手段想要攀登,看其極限也皆是抱憾而歸。那座山便是仙人遺留,只要攀至頂峰便能入得仙境,豈能有假?”
“沒錯!還有南海盡頭的懸空涯上,雕刻著一道一佛兩尊百丈長的雕像凝視南海,其巧奪天工之姿,絕非人力能夠完成,還不是仙跡?”
“便是大月皇朝境內,羽州的裂谷據說便是仙人以劍氣劈斬出來,否則豈會平地生出無盡之淵?”
一道又一道聲音響起,或是某種非人力所能夠完成的奇觀,亦或是並不正常的一些存在都被一一提及,作為眾人口中仙法真存的佐證。
“諸位所言,或許為真。”
靜靜等到聲討的聲浪平息,墨丘方才再度開口。
只是話音一轉,又道:“只是那些東西,存在的歲月少說也有千年之久。而天地何其雄偉浩瀚,便是終其一生都難以踏足每一國,我又豈能盡知其中奧妙?
仙人是否絕對不存在,我不知道。
能肯定的是,大家聽說過再多的仙跡,也從未真正見過仙人。若世上真有仙人的話,還請他殺了我,來證明他的存在吧!” 殺了我,來證明他的存在!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墨丘竟是玩真的,甚至直接拿自身性命做賭注。
“仙人又豈會隨意展現蹤跡?便是你武道已至化境,也不會高看你一眼,又怎麽會對你動手呢?胡話誰不會說!”反應過來的人隨即說道。
“如果仙人對世人的質疑無所謂,那對誇讚和辱罵自然也無所謂。既然如此,仙人存在與否,對世人而言又有什麽用處呢?還不如一根柴火——那尚可用來生火做飯。”墨丘攤手說道。
這話讓人沒辦法接。
說仙人在乎?還是說仙人不在乎?
他們哪裡知道仙人在乎不在乎!
只是聖上都信了,而且信了這麽多年,他們多多少少心中還是信一些的。
此時接不上來,許多人乾脆拋下一兩句話,拂袖而去。
離去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證會將墨丘的狂言宣講出去。
若真哪天死於非命,定是有仙人聞之不喜,是他自作自受。
一下子,鼎盛樓中的人就少了一半多。
若是注意的仔細些,會發現離去的人大多都是看熱鬧的,並無什麽武藝在身,也對墨丘的本事不感興趣者。
“有意思。”
不悟禪師倒是眼露精光,還真的看了一出好戲。
在皇都內公然宣稱“仙人不存”這種事情,不是想出名想瘋了,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單看墨丘的實力, 總不該是想出名想瘋了。
等到終於沒人離去後,墨丘繼續說道:“我不相信人世存在的仙人,只相信天上不移的鬼神。
鬼神不僅存在,而且能對人間的善惡予以賞罰。不按時治理莊稼的,定然得不到好的收成;喜歡違背日夜運行的,便要終日昏昏不醒;懂得順應四時變化來調整自身的,也將迎來豐收和富足。
吾言明鬼,非人中仙,乃天上意!
順應祂的人得到嘉獎,違背祂的人受到懲罰。其至公而無私,大義而無聲。存乎於天地萬物之間,渺渺兮萬物縈於懷中。人力不可探究其根源,卻又因其賞罰而生福禍之事,不可不察。”
不悟禪師聞言問道:“你既然不相信塵世中存在仙人,會什麽會相信有那麽一位鬼神存在?”
“不。”
墨丘微微搖頭,補充道:“我說的那位鬼神,不必對祂頂禮膜拜,更不必去委屈自己去適應過分和繁瑣的禮節,做得對的,祂會獎賞;做的錯的,祂會懲罰。與其余任何事情都再無半點關聯。
關鍵要看自己是否能在沒有人旁人的情況下自覺的按照自己所堅持的正確道義去行事,而非試圖討好祂,從而得到賞賜。這分明是兩種存在,又怎能混為一談?”
聽了許久的顧擔心中一聲歎息。
墨丘也是用心良苦,只是這份良苦用心,到底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異端比敵人更可恨,自古皆然。
“走吧。”
明白過來的顧擔拉了拉王莽,示意跟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