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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紙船向著遠方蕩漾而去。
那小小的漣漪,只在落下時擁有一瞬的光彩。
紙船眾多,可跟浩大的江面相比,仍舊顯得有些不值一提。
這一天顧擔和公尚過留在這裡,完整的參加了一次羽州的節日。
晚上有大型的篝火在江邊燃燒,映紅天際。
很多人在此載歌載舞,有富裕的人家拿出錢財采購夥食,見者有份。
據當地人的說法,這是要讓先輩看到如今他們生活的好日子,以告慰其在天之靈。
顧擔在這裡不僅看到了夏朝人,甚至還有大青、大祈等國的子民,他們的服飾和夏朝風格自是有所不同,很好辨認。
那些人也融入其中,似乎完全不知道這背後是怎樣一個辛酸的故事。
時間啊,洗去了很多東西。
在如今這個時代,幾國的百姓之間,仇怨已遠沒有夏朝立國時那般酷烈,越發繁榮的商業便是證據之一。
節日,對很多人來說,也僅僅只是一個節日而已。
第二天,顧擔和公尚過繼續騎著小毛驢,在羽州兜兜轉轉。
當公尚過來到一處佔地頗大的殿宇前時,卻是被門口的護衛給攔了下來。
“來者止步!”
身著勁裝的護衛五大三粗,眼睛瞪起來的時候像是銅鈴。
“嗯?”
乘騎在毛驢上的公尚過卻是半點不怵,“為何?”
“此地殿宇正在修繕之中,暫時不對百姓開放,您想要參觀的話,還請等到修繕完成吧。”
護衛看起來毛糙,卻還算是恭敬。
原因自然是來自於公尚過已是須發皆白,
一眼看去便知乃是‘人瑞’。
得益於儒家的關系,尊老愛幼放在夏朝如今也差不多能算是一個傳統了,這種上了歲數的老者,連見到皇帝都不必行禮。
“修繕?”
公尚過往側邊看了兩眼,果然見到推著石板的車從小門走過,“我就進去隨便看看也不行?”
“上面說了,現在不對外開放。”
護衛說道。
“我不算外。”
公尚過卻是有些執著。
顧擔也大概看出來了,這裡,大概便是公尚過昔日的家。
從皇都跑到羽州,他還是想過來看看的。
“老哥,通融一下。”
顧擔取出幾兩銀子,便要遞過去。
“你這是作甚?!”
護衛嚇了一跳,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我與爾等無冤無仇,為何要害我?”
單看他那張五大三粗的臉上驚恐的表情,好似真沒說假話。
“哈。”
公尚過反倒是笑了出來,說道:“此地的主人,與我有些關系。年老了,便想再故地重遊一番。你若是擔憂我們搞破壞,不妨在後面跟著我們,你看我們這弱不禁風的樣子,怎麽也不可能是你的對手。
若是發現我們意圖不軌,也可直接拿下,你覺得如何?”
侍衛銅鈴般的目光在公尚過和顧擔身上掃視著,見公尚過表情真摯,想了想後說道:“進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但你這個後輩可不老實,再敢做這種賄賂之事,是要受到重罰的!”
後輩
顧擔嘴角抽了抽,在大月無往不利的一招,如今反倒是失效了。
但,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兩人將毛驢拴在門前不遠處的樹下,一同走進了殿宇,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跟在他們身後,目光大多時候都留在顧擔的身上。
“看來這一招如今不太好使咯。”
顧擔微微聳肩。
“國富則民強,民強則知禮。”
公尚過臉上也多出了些許笑容,能看到顧擔吃癟,已經算是旅途中難得一遇的開心事了。
那侍衛並未誆騙他們,這處府邸的確正在修整之中。
遠處的閣樓已經褪去了顏色,工匠們上上下下,抬著各種木石忙碌著,隱約間還算能夠看到昔日此地的繁華。
“這裡是園林,走到盡頭是一處牧場,可以直接騎馬打獵。”
公尚過手指前方,如數家珍的介紹著這裡的情況。
但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當時的羽州遠不如現在繁華,雖說不上地廣人稀,卻也相差無幾。
再加上他的那位老爹並不明白什麽叫做節儉,哪怕到了羽州,也極愛享受,生活這方面的作風真的算是一脈相承。
“那邊的院落是用來安置美人的,他很能生,我的兄弟姐妹也很多,其實我們的關系倒也還好,只是大人們並不喜歡我們。”
公尚過平淡的說著。
一個注定和皇位無緣的皇子,對於播種血脈一事極為熱衷倒也算是常見。
“宗明帝雖對下面的人毒辣,自己的子嗣倒也沒有虧待啊。”
顧擔倒是有些訝異。
二皇子可是被貶邊疆的,竟還能在羽州過上這種人上人的生活,的確超出了他的預料。
“大概是因為他沒本事,連帶著宗明帝都懶得猜忌吧?”
公尚過並不給自己的生父什麽面子,他也的確看不上那個人,甚至他將自身的血脈看做是恥辱,這輩子都未與女人親近過。
這裡的年歲也很久了,很多地方都到了不得不修繕的時候,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小亭子,公尚過坐在石凳上說道:“這裡便是他的招賢亭。能夠聘請到的‘賢人’都會被他帶到這裡,裝模作樣一番。”
對於常人來說,來到這裡欣賞的是景色,而對公尚過而言,這裡面卻全是故事。
哪怕那些故事並不好聽,可勝在真實。
說完這句話之後,公尚過便不再說話了。
那雙已經顯得昏黃的目光,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有的地方陌生,有的地方熟悉。
都過去了。
當天色漸晚,公尚過率先站起身來,“走吧。”
“去哪裡?”
顧擔問。
“回去,這裡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公尚過隨意的說道。
“好嘞,這位爺您請。”
顧擔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來為公尚過引路。
“哼。”
公尚過鼻尖噴出一股氣流,瞪了顧擔一眼,懶得跟他攪鬧。
走出府邸大門的時候,顧擔趁著公尚過牽驢子的功夫,停了下來。
跟在他們後邊的護衛如臨大敵道:“你還有什麽事?”
“前些年朝廷頒布的《神農百草經要》你看過沒有?”
顧擔並不回答,反而問道。
“那不是醫書麽?我看醫書作甚?”
護衛拿不住他的意思。
那本醫書他當然知道,如今醫館在各地紛紛開展,皆以《神農百草經要》作為鎮館之寶,如今的夏朝丞相荀軻亦是對其百般推崇,想不耳聞都不行。
“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所收獲。”
顧擔笑了笑,轉身離去。
護衛跟了他們不斷的時間,卻一直沒有打擾,算是個細心的人,既然不肯收銀子,顧擔也不會讓他白忙活一趟。
不過,究竟有沒有收獲,就要看他的細心程度,到底夠不夠了。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
目視著有些古怪的二人騎著毛驢遠去,侍衛撓著頭,又看了看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讓我看醫書?拿著繡花針給人治病啊?”
話是這麽說,心中也不免生出些許好奇。
畢竟,對方無論是長相還是氣度,都遠勝尋常人。
若非剛開始給他遞銀子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他還真以為天上下來了謫仙人。
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夠讓他這麽通融一二的。
顧擔和公尚過開始返程。
雖然公尚過沒有說,但顧擔還是能夠看出來,羽州之行,算是了卻了他的一份心念,久居官場的那份氣勢開始逐漸褪去。
年老之後,再看看自己年輕時候生活的地方,大概的確會讓一個人看開很多。
夏朝四十八年,兩個人騎著毛驢,來到了豫州。
“這次,去源河那邊看一看吧?”
上次從豫州行過,源河那邊是沒有過去的,公尚過一生都未曾去過那裡。
“好。”
顧擔自無不可的點頭。
“如今豫州布政使,是蒼。”
公尚過倒是提起了幾分的興致,撫著花白的胡子,“你養的這個小家夥也不一般啊!養了百房妻妾,當初我還任職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能夠收到彈劾蒼的文書,都是說他荒淫什麽的。”
“.真不熟。”
顧擔面色古井無波,心如止水。
蒼?
是誰?
真不認識!
“哈哈哈哈哈!”
公尚過大笑起來,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如果一定要給顧擔找出什麽劣跡的話,他最大的劣跡,似乎就是養出了這麽一個家夥。
明明有他這麽好的一個榜樣在,怎就出了蒼這種混帳呢?
娶就娶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顧擔自無不許之處。
甚至荀軻和小瑩,都是顧擔牽線的。
可蒼娶的已經不是一般的多了,連王莽都得說一聲自愧不如。
還好從血脈上來說,的確沒有什麽牽連,不然顧擔跳進源河都洗不清了。
“你啊.”
笑過之後,公尚過又搖了搖頭,盯著顧擔那足以讓人嫉妒到發狂的年輕面容上多看了幾眼,“等去不周山脈的時候,再找找有沒有年輕的女宗師吧。尋常女子,倒的確難入你眼。”
紅顏易老,韶光易逝。
人間若現真豪傑,美人也難留聲色。
尋常女子,還真陪伴不了他多長的時間。
以如今顧擔幾乎恆定的容顏來看,怕是還能活很長很長的時間,畢竟那是大宗師,找不出第二個,讓凡人仰望,也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閑的沒事乾?說這個做什麽。”
顧擔眉頭微挑,“莫非你春心萌動了?”
“萌動到土裡了。”
公尚過撇了撇嘴,兩人拌著嘴,一路來到了源河邊上。
今日的源河畔,竟也是意外的熱鬧。
兩旁有民眾敲鑼打鼓,源河面上還有人撐著船比鬥。
隨便找人問了問,便能夠知道,他們是在祭奠一個人。
墨丘。
夏朝的至聖先師,墨家最初的巨子。
墨家推崇節儉,所以他們沒有往源河裡扔東西,這種規模盛大的節日,只是進行一些歡慶活動。
意義麽,和在羽州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只不過規模更大,民眾更多,也更加熱鬧一些。
很多人並不身著華美的服飾,恰恰相反,他們身著粗布麻衣,踩著最寒酸的草鞋,到處問人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問一問方才知曉,他們要在七天的時間裡,當一次自發的“墨者”。
這已經不僅僅是形式上的感激了,他們在體驗先輩們當初的那一份苦楚。
公尚過來到這裡的時候,立刻便有‘墨者’拿出了自己的小馬扎,供他坐下來休息。
公尚過也並未推辭的坐了下來,目光四望。
源河之畔,身著短褐的‘墨者’竟然也佔了足足三成之數,這已是極為了不得!
若墨家真能有這麽多人的話,夏朝的興盛怕是還要再往上好幾個台階。
不過,真正的墨者和這些暫時的墨者,還是很好辨認的。
因為墨者的肌膚看上去都很黑。
風吹日曬之下,縱是武者也頂不住那份苦熬,一個個都跟鄉下的老農差不多,苦哈哈的樣子,想裝都裝不出來。
無論如何,這已經很好了。
在源河畔尋了個樹蔭之地,公尚過坐在小馬扎上,眼睛似睜似閉,有些恍惚的說道:“上一次咱們和墨兄一起喝酒.是什麽時候?”
顧擔的記憶力很好,立刻便想了起來,“宗明三十七年,春末。”
“宗明三十七年.”
此時再提及這個年份,似乎都已經變成了很遙遠的過去,公尚過神情有些恍惚。
顧擔吟道:“關山阻隔兩心懸,講什麽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懷血刃未鋤奸,歎英雄生死離別遭危難。”
這一次,公尚過想了起來。
他振奮起精神,臉上浮現出年少時壯志,旁若無人的大聲接道:“滿懷激憤問蒼天!問蒼天,萬裡關山何日返?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問蒼天,何日裡重揮三尺劍!”
周圍的人聽到聲音,目光紛紛望了過來。
顧擔視若無睹的接了下去,“誅盡奸賊廟堂寬,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卻為何天顏堆遍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權奸,有口難言!”
兩人齊聲道:“風雪破屋瓦斷蒼天弄險,你何苦百姓頭上逞威嚴!埋乾坤難埋英雄怨,忍孤憤去何處暫避風寒!”
“好啊,好啊!”
公尚過大笑了起來, 他倚著身後的大樹,眼神有些迷離,“顧兄,我有些困了。”
顧擔沒有說話。
公尚過便倚靠著樹樁,眼睛慢慢的合了起來。
“發生什麽事了?”
被他們聲音引動的諸多墨者都圍了過來,在逐漸的沉眠之中,公尚過被外界的動靜驚醒了一瞬。
迷迷糊糊之間,他看到了數量繁多的墨者,在向著他靠近過來,望不到盡頭。
真好啊!
公尚過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
他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