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沉了，牆角開著一盆淺紫色的風信子，時節正是最好的花期。

　　一個十三四歲的茶侍正在門口打著盹，忽有一隻橙色的大貓跳進他的懷裡，醒轉過來望去，那二人已喝到了第四壺茶，仍然沒有結帳的意思。

　　風從窗子吹了進來，孟堂舉眼前的煙霧飄忽不定。

　　“要想讓我推好你的燈，前提是要能入我的眼，如果我瞧著都沒信心，沒有機會說動別人。”

　　蘇清石點點頭，此時終於覺得要進入正題了，“你堂燁的燈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想匹配東方龍的氣質，除了銅燈我想別無選擇，但據我所知，你所有燈飾中用過銅的，只有那個什麽鼓葉吊燈。而且我還聽說，你做燈臂用的竟然是泥槽，這等土把式怎能出細活?你可真是比我想象中還要糙啊！”

　　縱然到了好好說話的時候，也時時都想夾幾聲嘲諷，蘇清石不再與他爭口舌，“那照你的意思呢?”

　　“我借你一些銅燈設備，鋁製版模、砂芯模具一應俱全。”

　　“不要說一些，你得借給我一套，除了設備再派個技工組過來，一個月之後我一並還你。”

　　孟堂舉抱起胳膊，雖說如此獅子大開口，倒也沒有立時發急，厚實的長方形眉毛微微昂了幾分，話不多說只是盯著蘇清石。

　　“我這邊還有從工藝形態爭取的機會，可是你那邊不管怎麽花心思做燈，也跑不贏東江的歐式。”

　　“你今天，能說出一句讓人中聽的話嗎?”

　　蘇清石不緊不慢，“一板一眼是拿不下普頓的，這話你當承認吧?”

　　“說下去。”

　　“我這幾日在市裡看了又看，普頓酒店的背後還跟著一個叫做普頓莊園的住宅項目，你們歐式都很華麗，酒店定下的燈飾風格用在住宅上，我想是大概率事件。”

　　“你最好別說這樣放風箏的話，酒店都未必吃得下，我能攀得上住宅?”

　　“那可未必，你只需要做出來更豐富的燈具，我認為該額外發力的是室外照明。門燈、庭院燈、水池燈，不管你是什麽理念，把這些串出來就行，到時候引人聯想的事我來做。”

　　聽到“室外照明”四個字的時候，孟堂舉不由緩緩放下胳膊坐直了起來，人人都被圈定在客廳、臥室與大堂，蘇清石的這番話，是他沒有想到的。

　　至於蘇清石所謂的聯想，孟堂舉也能猜得大概，這些室外燈具在酒店用得稀廖，可要是放在那個普頓莊園，那是和室內照明同等重要的考量。

　　不得不說，這是一招劍走偏鋒，且頗有幾分鑄一把重劍的味道。因為蘇清石走的是另一個維度，他把放大了的燈飾功能作為角逐利器，區別於從前的一套燈飾，而是內外兩套交相輝映，先從這裡贏得競爭空間。

　　孟堂舉轉著茶杯沉吟起來，“問題是這時間……”

　　“據我所知，你放在金章館的那一套還沒怎麽入市，在我看來足夠奢華。你只需要在它的基礎上延伸出門前坐燈、庭院燈這些，不過你要是做不到，當我剛剛什麽也沒說。”

　　孟堂舉白了一眼蘇清石，但轉瞬間目光又沉肅起來，儼然已經在量著具體的事了。半晌之後，孟堂舉緩緩點起頭來，“我就試試你這個路子。”

　　待茶杯一落，孟堂舉做了決定，“我可以給你整套設備，人力也不含糊，但是你這邊的支持呢?”

　　蘇清石滿目不解攤了攤手，“能給的我都給了呀。”

　　“給了什麽?”

　　“你當剛剛這些話是中學課本背下來的嗎?”

　　孟堂舉立時伸長脖子，“謔！嘴皮子一打架就完了?”

　　“你少來這副賠本生意的樣子，我這想法值千金！沒事的時候你好好品品，哪來的底氣還和我要這要那！”

　　孟堂舉又被噴了一通，這些年大小交道打了無數，全無此刻這般想發作又無處發作的感覺，原來脾氣這東西還可以對衝的。

　　“你們這些沒上過大學的人，也就能說說中學課本了！”

　　“你要是少上那一年大學，現在保不齊就是南鎮四巨頭之一了。”

　　“你！”

　　怎麽會有這麽毒的嘴，孟堂舉被噎得直出粗氣，可是隱約之間，內心又充著笑意，那非苦笑、嘲笑，反而有點爽朗、開合的意味。

　　這眼前人確有盛氣的本錢，茶園是唯一一家關閉了競標通道的酒店，東江想插手都沒縫。等到一切落定的時候，即便拿不下東方龍，人家也兜有底子，並足以在南鎮聲名赫赫了。

　　說起巨頭，很快便傳來了巨頭的風聲，蘇清石和孟堂舉的尋呼機一前一後響了起來。這些個人精，無時無刻不在探著行業的情報，各自的內容都很明了——

　　華鷹，尚雅。

　　尹鋒就這樣不動聲色，拿下了從一開始就準備連鎖布局的尚雅酒店，這是一塊最肥的肉，它會帶著華鷹的燈飾拓向天南海北。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蘇清石和孟堂舉都心生壯闊的暢想。電器城燈飾城這些旁枝暫且不論，單說這些最具昭示的酒店，如果雷石和堂燁通力合作，會否……

　　能讓那東江“四大”皆空?

　　突有一股莫大的信心灌注而來，在燈飾這個圈子，二人的腳下雖是小小一鎮，但它就代表著中江。既是東江與中江之爭，便不應把鎮這個帽子扣得太緊、看得太重，更不應像大多數人那樣三思之後又三思。

　　一個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局面，已讓人看到舒開的一角，熱望的壯闊背後，當是更堅定的砥行。雖說關於競標的機器還沒有開始運轉，產品的形態更需不斷打磨，但此時此刻看向對方的兩道厚重眉宇，無不在說——

　　這一局，他們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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