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本就有鬼!”
老鹿飄在床頭,看著面色蒼白的唐明遠。
“鬼因怨而生,你從未見過,大抵是活的太過順遂,從未見過世間黑暗。”
“他們為什麽見不到你?”
唐明遠心思稍定,畢竟兩世為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大幅加強,指了指門外值守的仆人。
昨晚嚇暈後,仆人將唐明遠抬回臥房,請了大夫診治,剛剛蘇醒片刻。
“你與他們不同,魂魄遠超常人。”
老鹿飄來飄去:“咱家讀書養神數十載,借助煉魂術凝結的鬼體,竟然還比不過你,稱得上天生道種、靈童。”
“我可不會當道士,做和尚。”
唐明遠明白,自己神魂之所以強大,應是融合了前身殘魂,又問道:“聽你說話,似是在宮裡當差?”
“咱家老鹿,曾在冷宮當差。”
老鹿也不隱瞞,直接說道:“小易子,也就是周督公,稱咱家一聲老師不為過。”
唐明遠詫異道:“師徒如父子,為何離開周督公身旁?”
老鹿歎息道:“咱家變成鬼後,一直跟在小易子身旁,意外發現了個天大秘密,結果不小心暴露了蹤跡,小易子要殺咱家滅口。”
“原來如此。”
唐明遠眼珠一轉,換了個話題說道:“鹿公公,我給您安排處墳墓,風水好,又隱蔽,周督公定然尋不到。”
“桀桀桀!”
老鹿發出怪笑聲,如針扎般刺痛神魂:“你小子不想知道是那個秘密嗎?”
“不想!”
唐明遠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沒好下場。”
“咱家偏要告訴你。”
老鹿說道:“世人皆言,周督公天賦絕世,實則不然,他能修成曇花寶典,靠的是消耗另一樣東西。”
唐明遠聽趙穆講過這門邪功,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嚇得捂住耳朵,恨不得再次暈過去。
“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老鹿臉上沒有口鼻耳,聲音直接在唐明遠腦海響起,帶有毫不掩飾的貪婪、癡迷、瘋狂、恐懼。
“咱家為了延壽,清心寡欲養神數十載,明明權勢唾手可得,卻不敢觸碰分毫。”
“臨死前,又經歷種種酷刑,強行激發對人世的怨恨,牽引先天之氣灌注神魂,方才由人化厲鬼!”
老鹿嫉妒道:“偏偏世上有人,什麽都不用付出,就能獲得長生。”
“長生……”
唐明遠呆愣愣的躺在床上,哪有心思聽老鹿訴苦,一心琢磨著日後如何活命。
歷朝歷代多少皇帝,為了虛無縹緲的長生,寧肯禍國殃民。
現在看到了真正的長生者,那又該如何瘋狂,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除了死別無選擇。
老鹿從狂熱中清醒,翻湧的魂體慢慢平靜。
“你小子怕什麽,咱家會將這個秘密公之於眾,難道還能將天下人都殺了不成?”
唐明遠頓時松了口氣:“如此甚好,我就不用躲山溝裡吃土了。”
老鹿說道:“你小子就不問問,咱家為何要將秘密公布?”
唐明遠說道:“應是鹿公公奈何不得周督公吧。”
“小易子連睡覺都睜著眼,隨時有九重真罡護體,咱家完全尋不到奪舍機會。”
老鹿說道:“索性公之於眾,天下群雄圍殺小易子,或許有幾分希望。”
“鹿公公好算計。”
唐明遠暗自冷笑,猜測老鹿不止要渾水摸魚,還有幾分得不到就毀滅的意思。
老鹿說道:“正事說完,咱家還有一件小事。”
唐明遠說道:“鹿公公請講。”
老鹿歎息一聲:“咱家無兒無女,活著的時候沒個傳人,死了更是連個上墳燒紙的都沒有。”
“今日見你天生神魂強大,想收為弟子,傳承咱家衣缽。”
“這……不好吧,我有老師。”
唐明遠萬分警惕,眼前這位當真是鬼話連篇,也不知有幾句是真。
活著的時候能割卵子,自絕於祖墳的狠人,死後連人都不算了,怎麽可能忽然在意什麽狗屁衣缽。
“咱家重實而不重名。”
老鹿說道:“咱家將功法傳與你,將來修煉或者不修煉,全在你自行選擇。”
唐明遠無可反駁,而且擋不住擋鹿公公聲音,索性答應道:“還請鹿公公賜教。”
“咱家自從知曉世上有鬼,且凶魂厲鬼壽元悠長,是活人的數倍,便一心琢磨人如何變成鬼。”
老鹿不疾不徐的說道:“翻遍內侍司藏經閣,尋得幾門佛道二教養神典籍,參悟後融成一卷養神術。”
“後拜入三陽教,學得煉鬼術,死前在自己身上施展,僥幸成功。”
“如今成了凶魂厲鬼,對養神、煉鬼之術又有感悟,查漏補缺,完善成了一整卷功法……”
老鹿沉吟片刻繼續說道:“起名為鬼仙延壽經吧,咱家將此經傳與你,將來壽盡時,可試著施展。”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唐明遠仿佛大德高僧,勸戒道:“活著的時候莫要虛度,死的時候塵歸塵、土歸土,何必過分卷戀?”
“這等屁話,咱家聽過幾千幾萬句。”
老鹿說道:“你小子還年輕,不知衰老後的無助,沒有體會壽盡時的恐懼,談什麽堪破生死?”
“功法今日傳與你,等老了再決定是否修煉。”
老鹿卷起一支毛筆,在紙上刷刷刷刷書寫,落在其他人眼中,則是毛筆在自己寫字。
片刻後。
毛筆啪嗒落在桌上,屋內陰寒氣息消逝。
唐明遠盯著滿是字跡的紙張,沉默許久,小心翼翼收入懷中。
前世生活在信息、科技大爆炸的時代,對於人變成鬼這種事,比這個時代的人更容易接受。
唐明遠面色發窘,心底不禁哀歎。
“這叫什麽事兒!我怎麽頻頻輸給古人?”
……
隆慶元年。
初一。
內侍司休沐。
圓公公卻不得閑,寒風凜冽中洗馬桶,雙手凍的通紅開裂。
身為先皇的貼身隨侍,改朝換代時沒能立功,事後必然遭到清算,要麽去守皇陵,要麽失足落水。
堂堂司禮監提督圓公公, 舍得下面子,跪在晚輩小忠子面前冬冬冬磕頭。
拍了許多馬屁,說了一堆忠心話,又罵了周公公的祖上十八代。
小忠子當然聽的高興,揮手就讓圓公公倒夜香。
圓公公刷馬桶很賣力,縫隙裡的無垢,用手指一點點的摳出來,務必讓貴人用的高興,使的舒心。
忽然。
一道蒼老聲音隨風飄來。
“堂堂司禮監提督,這般委屈自己,值得麽?不如去皇陵養老!”
圓公公手上動作不停,將頭伸進馬桶當中,仔細聞一聞臭味是否衝洗乾淨,借此遮擋機會傳音回復道。
“易公公不是也沒離開嗎?”
“咱家只要還在這宮裡邊,早晚能拿回屬於咱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