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行屍走肉般的汪揚重新在目光中煥發神彩的，自然不是那瓶農婦山泉水，而是一雙鞋。

　他看到了一雙鞋。

　在前天晚上，如同噩夢一般的經歷裡，他險死還生，被人從霧蛇的獠牙下撈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雙鞋。

　“大人！大人！武者大人！你有沒有看到我兒子?你有沒有看到我兒子?”汪揚像是瘋了一樣，往前一撲，抱住了那雙鞋的主人。

　正常來說，一個普通人是不可能撲到一個九階武聖的，尤其這個九階武聖還是錢澤生——他如今已經九階後期。

　斬月計劃開始後的第二天，他從九階中期突破到的後期，如果早一天突破，以他的實力，爭取一下是能夠參與“斬月”的。

　然而差一點終究是差一點，他還是被留下來鎮守國境了。

　當“斬月”計劃失敗，紅月凌空，黑霧遮天，“火種”計劃夭折，數不盡的霧蛇開始襲擊整個生態圈的時候。

　他第一時間執行玄國高層的命令，放棄原本的守衛區域，趕到燕京，聯合董青橘和其他七八階的武者，建立起了玄國首個禦災基地市。

　汪揚是他趕來燕京的路上順手救的第一波人裡的一個。

　但如今，燕京周邊數個大行省，幾十個城市的幸存者都在往燕京城裡湧。錢澤生救的人哪裡還數得過來?

　他根本不記得這個撲過來的男人是誰，但他沒有躲開，因為他感受到了對方身上那種，從絕望中迸發出來的一絲希望。

　所以錢澤生頓住了腳步，看著這個憔悴的中年男人，努力回想了一下這兩天的經歷。

　然後，他腦海中有了印象。

　印象中，這個男人在遭受黑霧之蛇襲擊的時候，身邊似乎是有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剛剛成為正式武者沒多久的少年的。

　他當時要救的范圍是整個鎮子，因而落在局部，難免力量不夠，依稀記得，那個中年婦女和那個少年確實是沒能救下來，當場就死去了，屍骨無存。

　錢澤生於是目露歉意，彎腰拍了拍這個中年男人的肩膀:“對不起，死者已矣，還請你多多節哀。

　好好活下去吧，你的家人在天之靈，應該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

　說完，還有正事要做的錢澤生釋放出一抹柔和的精神力，推開了汪揚，向前走去。

　汪揚仍舊不肯相信，大喊著想要再撲過去:“武者大人，武者大人！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我兒子沒死，他沒死對不對……”

　然而任他怎麽大喊大叫，在武聖的實質化精神力影響之下，只能老實地回到原本縮著的牆角。

　他後面又喊了什麽，錢澤生已經沒再去管，也沒時間去管。

　滅世之災下，這個世界上現在有多少可憐人?九階武聖也管不過來啊。

　他能停留一分鍾安慰一下那個中年男人，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心意了。

　錢澤生一路走上武道聖盟的待客會館六樓，入目之處，全都擠滿了人，走廊上、樓梯上、公共衛生間……到處都是。

　而且不是只有會館一個地方這樣，今天的燕京城裡，但凡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全都擠滿了人。

　幾十個城的幸存者逃難到一座城裡，錢澤生第一次見到什麽叫人海。

　萬千性命系於一線，他作為這座基地市存在的基線之一，這人海幾乎要壓得他這個武聖喘不過氣來。

　然而他不能帶著這份沉重去見董青橘，因為他知道董青橘承受的壓力遠比他更大，作為長輩，他必須要表現得更從容一點。

　錢澤生在616號房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撫了撫額頭，確保沒有憂心的“川”字在眉心皺起，這才敲響了房門。

　“哢噠！”

　門從裡面打開，一個面容清麗、表情靦腆的年輕女子探出了半個身子。

　她似乎不太習慣和人說話，嘴巴張了張，想跟來人說點什麽，卻一下子說不出來。直到看清是錢澤生，她才松了一口氣似的，輕輕喊了一聲:“爸。”

　這位有交流障礙的年輕女子，自然就是董青橘的閨中好友錢慧韻了。

　從江大畢業後，她在父親錢澤生的安排下，到了燕京的一個隱密部門工作。

　如今滅世之災降臨，燕京成為一個基地市，她的閨蜜和父親維持著城市的安全，她自然得以第一時間被送到了董青橘這邊安置。

　“嗯。”

　知道自家女兒交流困難，錢澤生在聽到錢慧韻叫了一聲後，也只是平淡地點點頭，回了一個字，然後就進入了房間。

　這個房間是董青橘在燕京的臨時住所， 而她又是如今的城中支柱，自然不可能和別的地方一樣擠滿人。

　不過房間裡的人倒也不能說少，原本她和萬若夢兩個人住的小型套房裡，現在包括錢慧韻在內，足足多出了5個年齡在十幾到二十幾不等的女人。

　這些都是玄國高層人物的女兒或者孫女，過來這裡一方面是方便讓董青橘照看一二，另一方面則是讓她們幫忙處理一些事務。

　高層人物當然不止有女兒和孫女，也有兒子和孫子的。當時也是一起過來的，然後全都被董青橘像丟垃圾一樣丟出去了。

　塞幾個女的過來一起住，庇護庇護也就算了，男的也想住進來?真當她董大武聖沒脾氣的?

　於是那些男的隻好縮在隔壁615號房間，還不得不跟那些逃難來的幸存者擠在一起。

　沒辦法，董青橘的房間裡自然可以空蕩一點，那是因為，是她在守護這座城市，沒人會有什麽意見。

　但要是別的人想要用特權佔一個房間，那對不起，怕不是得被幸存者們撕碎了。

　錢澤生進入房間的時候，董青橘剛處理完最後一份有關城中防務的文件，抬頭望來:

　“錢叔，你回來啦?連海基地市的情況怎麽樣?”

　錢澤生想了想回答道:“天上的黑霧越來越濃，定期竄下來的霧蛇群越來越強了，它們攜帶的原始魔能中的毀滅之力正在大幅上漲。

　連海基地市的坐鎮九階，境界隻到初期，恐怕撐不過今天傍晚，就會被擊破防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