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間,面對兩女的緊張問詢,方林發笑。
“緊張什麽?跟在我身邊這麽久了,你們見過哪個敵人討得了好?”
“這倒是。”兩女聞言,想到他這一路走來的事跡與戰績,微微松了一口氣。
“不過這次不同。”方林的面色忽然變得鄭重,“我若是說,我接下來的敵人,是大周朝所有的權貴,你們信麽?”
“所有權貴?包括陛下麽?”
“……我找死啊?”方林噎了一句,沒好氣道。
“那這所謂的所有權貴,指得是誰?”顧小靈繼續追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周朝,但凡擁有田畝權的官員、勳貴乃至王侯,甚至包括……太子!”
“那你跟找死也沒什麽分別了……”顧小靈無語道。
“……這麽不相信我啊?”方林無奈,“好吧,太子肯定是支持我的,陛下應該也會支持。”
“那可以打。”
“你也覺得可以打吧?”方林哈哈大笑,“那就打!”
“不是,公子,你現在什麽身份,你心裡真的沒點數嗎,為何要出這個頭呢?”小環不似顧小靈那般唯恐天下不亂,幽幽道。
在方家待了這麽長時間,她也不是當初那個朝不保夕的小狐妖了,對於朝堂之事,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了不少。
莫說現在的方林,即便是最巔峰時候的方林,真要與大周朝所有權貴開戰,只怕也沒什麽好果子吃,甚至是被大人毆打小朋友那般毆打。
畢竟較真起來的話,即便巔峰時期,論實權,他也不過就是一個奉天司副指揮使,其他伯爵的頭銜也好,內閣成員的身份也罷,分量雖重,卻並無實權。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六部之中,隨便哪一部,他想要指揮別人乾一件事,別人礙於他的身份,也許會幫忙辦事,可這也僅是幫忙,卻並非命令。
別人若是認了死理,偏不幫忙,他哪怕有的是辦法逼對方就范,比如找他的上官,甚至上官的上官……如此一來,事情可能確實辦成了,卻終究不是名正言順。
而若是與一整個部,從上到下都關系緊張,甚至互相敵視,就比如被他狠狠打壓,削了太多臉面的吏部,就更難辦了。
事實上吏部自從被奉天司圍攻,直接帶走前任吏部尚書後,便一直不怎麽買他的帳。
否則,方家那幾個叔伯輩的,也就不至於到現在仍是原地踏足,許久沒動彈了。
是以,單單一個奉天司副指揮使的實權,就想挑戰天下所有權貴,這不是笑話麽!
更別說,他現在連這個唯一的實權都沒了,就是一介草民,頂天了再加個未來郡馬……挑戰權貴這一整個階層,就是小環也知道這是癡人說夢。
“田畝權乃是大周權貴的核心利益……一旦動了這一塊利益,後果真的很嚴重,公子你確定麽?”見他神色不似玩笑,顧小靈回過了神,亦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她生前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田畝權她還是知道的,甚至生前她們家亦是田畝權的廣大受益者之一。
方林搖頭:“不動權貴的利益,百姓的利益從哪裡來?”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不為百姓謀利益,哥們的功德從哪裡來?
單純指望打仗,功德來得太慢太慢。
而且他也是懂得居安思危的,周恆聯盟面對楚晉兩國,現在雖說還沒真正打起來,但這一戰總歸是逃不掉的,而且也許很快就會來。
而說實話,一旦開始實打實的拚刀,周恆聯盟最終輸的可能性極大……
是以,別看方林這段時間弄花逗鳥,閑得蛋疼,
也不管前線了,實則他一直在為此而憂慮,別說能贏了,他甚至一直在思慮著如何能不敗。畢竟老皇帝即便成了真聖,也只是讓大周擁有了震懾性的力量,但這力量並不能隨意用於國戰之中,亦不代表大周的國力就能立即強盛起來。
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大周想要真正成為綜合國力強盛的頂級強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而在方林的考慮之中,為數不多的,也許能影響戰局的幾個捷徑,一是隱藏的盟友冥國,也許會發揮巨大作用,給大周驚喜,另外就是他跟老頭子自己的實力了。
功德越多,他才能越有底氣,若是能短時間內收割大量功德,繼而踏入聖境,那就真的高枕無憂了。
當然,這很難。
從這次晉升就能看出,隨著實力境界的提升,消耗的功德也越來越多,幾乎是呈幾何倍數增長,想要成聖,功德簡直是天文數字!
知其難,卻不能畏難,功德必須要掙,且越多越好,越快越好,那麽自然,在如今前線戰事稍稍穩定,功德收益日漸緩慢之際,方林便將目光放到了大周內政上面。
他現在明白了,所謂掙功德,說白了不就是以大周為中心,為大周做好人好事麽。
好人好事乾得越多,越大,功德也就越多。
那麽,眼下還有什麽是比為萬民謀福祉,將百姓們的飯碗從權貴手裡搶過來,還之於民更大的好事呢?
綜上,此次插手田畝權,動權貴的利益,在方林的打算中,是勢在必行,且還要雷厲風行的!
事實上,這事他早就想幹了,自從第一次從內城出來,看到外城民生凋敝的慘狀時,他其實便有一些想法了。
他當時就在想,這還是京都外城,其他州府的外城呢?
恐怕更加觸目驚心!
果然,上次去江北,在夏秀秀家住了一段時間,他確實看到了一個血淋淋,吃人的外城,夏秀秀家其實還是好的,畢竟丈夫還是個士子舉人,雖說清高沒錢,卻也算得上是外城的“上等人家”了。
真正外城的下等人,用朝不保夕來形容都已經算是好的了,在方林看來,他們絕大多數就是奴隸和“貨物”,甚至充當起了一般等價物,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多值個三五兩銀子,被販賣、贈送,被無數權貴一層一層壓在身上,狠狠壓榨,吸著血,啃著骨頭。
之前,他是沒能力、沒資格改變這些現狀,現在麽,方林估摸著,他應該有這個資格了。
既然有資格了,那還等什麽,乾就完了!
當然,方林也並不是盲目自大,這裡所說的資格,不是指他一個人就能說乾就乾的資格,而是指能夠說服老皇帝,讓他指派自己去幹這事的資格。
這種事情,還得是老皇帝先點頭,也只能他點頭了,方林才能擁有乾這事的資格。
不過方林倒也並沒有急著去找老皇帝,而是直接回了家,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奮筆疾書。
老皇帝剛剛晉升,而北域動亂,本就是日理萬機,殫精竭慮,僅有的一點多余時間,他還要再熟悉熟悉如今真聖的力量,以待將來萬一發生聖戰時,這些力量能夠如臂使指。
方林知道,他這段時間定然是忙得很,便莫要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了。
動田畝權,這可不是小事,相反,這事要是處理不好,是能夠動搖江山根基的,尤其在這種北域動亂的關鍵時候,朝廷需要權貴們出錢出力,這要是處理不好,別說打贏楚晉了,大周怕是自身就要出亂子。
是以,如何能說服老皇帝同意自己的行動,才是眼下的關鍵。
另外,這麽大的事情,隻一個自己恐怕還不夠,還得先說服老頭子,再聯袂去說服老皇帝。
這又是一個難題,老頭子剛剛成為太子沒多久,正是需要穩固太子地位與名聲的時候,亦需要權貴們的大力支持,若是與方林聯合行動,與世家豪族,所有權貴為敵……即便是太子,只怕也要被權貴們攻訐,甚至聯合抵製。
若是事情再鬧得大一些,或者老皇帝表現出來的態度不是那麽明顯,說不定,權貴們便會站到太子的對立面去,重新去接觸三王或者其他皇子,扶持出一個能與太子相抗衡的勢力。
其中鬥爭,絕對險惡,也就現在的方林敢嘗試著挑戰一下,換了之前,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方林估摸著,他還真不一定能說服老頭子幫他,哪怕這是為了賺一波大的功德,但是在他拿出切實有效的,足以說服老頭子的可行性方案之前,老頭子恐怕非常慎重,輕易不會答應,甚至還要反過來阻止他這般冒進。
是以,說乾就乾不假,但是在真正開始之前,他還有好幾個難題要解決,自然不會再有閑心養花逗鳥,無所事事了,整個人忽然充滿了鬥志。
這其實就是賤,忙的時候恨不得扔掉所有的煩心事,閑的時候又忍不住主動找事……這不是賤是什麽?
玩笑歸玩笑,方林知道,這一切一切的大前提,其實還在於老皇帝的態度,嚴格來說,是踏入真聖後的老皇帝的態度。
若是老皇帝沒有踏入真聖,方林提都不會提,因為他可以肯定,老皇帝絕對會反對,哪怕他亦知曉,這絕對是利國利民,能極大提升國運,福澤萬代的好事,也絕對不可能支持方林。
一來,動田畝權便等於革權貴們的命,革朝廷的命,甚至是革他這個皇帝的命。
二來,若天下權貴暴動,即便他這個皇帝,也都不一定能壓得下去,在這個北域動亂的節骨眼上,這無疑於是自己主動將那一絲統一北域的可能性給放棄了。
而踏入真聖後,則不然。
踏入真聖後,老皇帝的帝王權威,對朝廷的掌控力以及在民間的擁戴程度,皆可謂空前,絕對能鎮得住場面。
若是他能態度堅決同意自己的行動,那麽行動便絕對順利,尤其最開始的時候,真聖帝王,帶著無敵之勢,狠狠一壓,壓得天下權貴無一人敢抬頭,只能聽命行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嗯,這只是最美好的願景。
方林還是清醒的,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老皇帝器重他不假,可想來也絕不可能為他這般出頭,與天下權貴為敵。
所謂帝王之術,製衡之道,老皇帝玩得那麽溜,方林覺得,即便老皇帝內心其實非常願意他去革這個命,在明面上,只怕還要假裝稍稍向著權貴一方,唱起紅臉,以安權貴之心。
這樣一來,所有矛頭,恐怕就直指自己這個始作俑者了。
哦不對,首先直面巨大壓力的,應該是支持自己的太子。
到時候,不管自己如何橫跳,權貴們必然會認為自己只是個馬前卒,真正的幕後之人,其實是太子。
“好像有點坑爹了……也不對,這也不是為我自己,他同樣受益巨大,最關鍵的是,天下百姓才是真正受益,前世他不是經常悲心憫人,要做個儒商麽,現在有機會直接拯救天下蒼生,極大滿足了他這個願望,他應該感謝我才是。”
書房內,念及此處,方林忍不住壞笑起來,心安理得地最終決定,將老頭子推出來,給自己擋槍。
也是沒辦法,他若是不參與,此事絕對成不了。
方林清楚,絕不能小覷權貴們的力量,因為在這個國家,不管是權力也好,還是財富也罷,絕大部分都掌握在以皇室為中心的所有權貴們的手上。
是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權貴”其實便可以等同於“大周”。
若是沒有太子這個大周的繼承者來出面,區區一個自己,只怕最後會淪為一個笑話。
……
正巧,三日後,東宮晚宴。
悶在家足足三天的方林,受到邀請後,終於再次踏出家門,前往東宮,赴太子晚宴。
這可是你自己主動找我過來的,可不能怪我坑爹……席間,方林作為士子之師,與士子周博文同坐一席,眼神古怪地望向上首日漸變得威嚴的太子,如是在心裡想道。
與他一樣眼神古怪的,還有席間的其他望見他的賓客們。
倒不是詫異他能出現在太子晚宴,畢竟經過那次禦書房前的君臣對話後,方林的清白,京都該知道的已經全都知道了。
就是不解陛下為何忽然冷落了他,既不為他平反,更未對他封賞。
而眾人之所以眼神古怪,其實只是看見他之後,忽然意識到,哪怕革除一切官職後,這位曾經的方內閣也並非當真是一介平民。
他仍然是世子之師,而這個世子,還是太子的世子……
最關鍵的是,從太子與他說話的親切程度來看,雙方關系顯然極好。
也即是說,哪怕陛下從此真的不再啟用他,就此忽略這個近些年來大周最大的大紅人,他蟄伏一些年之後,待太子繼位,卻也仍然可以再度崛起!
甚至……更勝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