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方林所料,梁國使臣被拘到奉天司的消息流傳得很快。
探花樓這種地方,雖是高端場所,往來無白丁,沒有那麽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但越是達官貴人,消息其實流傳得反而越快。
這些人相比起普通人,哪個不是有著龐大的關系網,複雜的人際交往。
方林這邊還在喝酒吃菜,與好友們談笑風生,與小姐姐們暢談風月,那邊,使臣驛館已經喧鬧了起來。
被拘進去的那兩個人並非梁國使臣的領頭,領頭的乃是一名老者,可能因為年歲稍大,對探花樓那種地方敬謝不敏了,在驛館休息。
得知此事後,他當即大怒,在驛館奔走,聚集了足有四五個交好小國的使臣,義憤填膺,大聲呵斥,要求立即釋放相關人員,並要奉天司主事者親自前來賠禮道歉。
其他國家的使臣們見狀,雖未參與其中,但眼下他們這些使臣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狀態,周國能這般對待梁國使臣,便同樣能這般對待他們,利益相關,便亦紛紛出面,聲援支持。
方林的分析一點沒錯。
這些鄰國,明明國力弱小,需要大周馳援,甚至即便有大周馳援,一些國家的國內形勢仍舊嚴峻,萬妖山與朝廷可謂分庭抗禮,甚至有的小國朝廷還被萬妖山壓得抬不起頭來,可就是仗著大周需要他們,這些國家便似乎真將自己當成了重要角色,感覺自己可以拿著大周了。
從這些使臣們的態度與行事便可以看出來,在他們國內,想必都是在宣揚周國是如何需要他們,他們是如何重要,以至於讓這些使臣們竟真的覺得自己很尊貴,很重要。
他們選擇性地忽略了自己國家的綜合國力與大周相差甚遠,隻認定了大周需要他們,有求於他們。
偏生,禮部官員們的態度,更加助長了他們,讓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
這不,使臣們一鬧,禮部負責留在驛館接待的幾個官員立即被驚動了,面色驚慌地從床上爬起來,詢問事由,竭力安撫。
而聽到使臣們竟然要跑到奉天司去討說法,他們更是嚇壞了。
若是當真讓這些使臣跑到奉天司鬧事,便是他們這些人嚴重失職!
再說了,奉天司是個什麽地方?
使臣們也許沒事,他們這些沒有看管約束好使臣的責任人,事後一定沒好果子吃!
當即,他們驚慌失措,竭力相勸,就差給這些使臣們跪了。
這便又讓使臣們會錯了意,使臣們不知道這些官員怕得是他們自己出事,怕頭上的烏紗帽不保,愈發蠻橫了起來,甚至真要強行闖過禮部眾人,前往奉天司討要說法。
一時間,場面混亂無比。
越來越多的禮部官員趕來,死命攔著使臣的同時,亦派人趕緊去報信今日正巧在內閣當值的左右二位侍郎。
也是沒辦法,禮部官員們非常清楚,這事靠他們顯然是壓不住的,這些天,這些使臣們哪裡將他們當官員看,簡直成任勞任怨的老媽子了……眼下,必須要二位侍郎出馬了。
很快,便有禮部官員匆匆趕至內閣,將使臣們鬧事的事情通稟。
如今是戰時,前線正在打仗,恆國應對雖不像想象中凶猛,但亦不可小覷,雙方你來忘我,在泰豐府外打得不亦樂乎。
是以,內閣日夜不休,經過這些天的調整,大體分成了五個組,白天五個組全部都在,晚上便由一組人留在值守,每日輪替,保證內閣日夜運轉,時刻決斷,絕不能誤了前線大事。
內閣的這五組人,隻佔了朝堂人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可若是以權勢論,
卻是整個大周朝的權力核心,幾乎就等同於大周朝廷。老百姓口中的朝廷,說得便是他們。
是以,哪怕晚上內閣只有一組人值守,在此通稟此事後,事情其實便已經算是鬧大了。
“奉天司真的過了!使臣在青樓鬧事,自有禮部負責,關你奉天司什麽事!”
“是哪個沒有規矩的青衣,竟直接將使臣拘到了奉天司監牢,手伸得也太長了,立即通知奉天司紀律院,要他們訊問涉事青衣!”
禮部左右侍郎聞言,皺眉不已,忍不住拍了桌子。
到了他們這個級別,便是人人聞之色變的青衣,只要不是天級以上,亦不算什麽。
當然了,主要也是今晚內閣沒有奉天司的人,宗元指揮使與方林都不在,否則他倆肯定是不敢說這話的。
自都察院左幅都禦史許志嵐出事後,奉天司跟瘋狗似的,針對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所有人!
今日在場的,除了年事已高,正在閉目養神的蔡相,哪個沒受到奉天司的調查與盤問,大多都有怨氣,此番逮到機會,亦紛紛開口,責備起了奉天司。
“這……稟大人,據傳,將使臣拘走的乃是方青衣。”報信者面色微變,有些尷尬道。
來得匆忙,方才他隻來得及說青衣拘人,卻是沒來得及說具體哪個青衣。
“方青衣?”禮部左右兩個侍郎聞言皆是一愣,“方林?”
旋即,面色便也有些尷尬了起來。
方林可不是普通青衣。
雖然,他在奉天司的職級好像還沒改過來,依舊只是下級青衣,但他這個下級青衣卻又是子爵又是臨時的情報院頭子,亦是與他們一樣的內閣成員。
“方林這小子怎麽跟使臣對上了……”兩位侍郎語氣一弱,沒好氣道,卻是再也不提什麽紀律院了。
誠然,到了他們這個級別,自不會像普通官員那般忌憚方林,但對於這個陛下眼前的大紅人,卻也不希望得罪。
至少為了這些使臣而得罪,太不值當。
“說話都說不清楚!”禮部左侍郎嚴振瞪了來人一眼,呵斥道,“具體什麽情況,細細道來!”
與此同時,聽到方林之名,其余內閣成員也都豎起了耳朵,露出關注之色。
就連一直坐在上首閉目養神的蔡相也睜開了眼睛,不同於其他人的關注,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這小子,怪不得能討得陛下歡心,確實有一手,前腳剛說完大周崛起,後腳便收拾起了那些跳梁小醜……這般敏銳的心思,後生可畏。
不過說起來,那些跳梁小醜也確實欠收拾,一些行事甚至都傳進了他這個丞相的耳中,沒功夫搭理他們罷了,方林出手教訓,倒也是好事。
他這就高估方林了。
方林哪裡是刻意行事,他是真的過去放松放松心情而已。
“……事情便是如此,那兩個梁國使臣也著實過分了,方大人動了怒,全都拘了起來。”
報信者將事情簡單講述了一遍,聽得內閣成員們紛紛皺眉。
這些天,大家都忙於政事,苦不堪言,初聽方林這小子跑去探花樓喝花酒還有些不滿,我們在這累死累活,你倒是瀟灑!
可聽得後來,沒想到這些使臣竟這般猖狂,竟敢無視大周律法,頓時忍不住紛紛怒斥出聲。
“本官知道這些使臣是個什麽德性,往年也沒少生亂子,可實在沒想到,他們現在竟然這般猖狂!”
“在探花樓那等地方,居然敢強行侮辱清倌人,真是找死!”
“活該!”
“嚴侍郎,田侍郎,你們禮部太過縱容這些使臣了。”
兩名侍郎則是面色有些難看。
他們自然知道這些使臣是什麽德性,本想著他們攏共能待多久,好吃好喝供著哄著,將他們熬走也就是了。
沒想到這些混蛋竟這般放肆!
“這些使臣,是該好好約束一番了,你們倆個便不用管了,由方林自己去處理。”
最終,蔡相開口,一錘定音。
而禮部的兩個侍郎也樂得不接這個燙手山芋,紛紛點頭。
既然蔡相開口了,後續若是再生了事端,那便怪不到他們頭上了。
“大人,驛館那邊,使臣們還在鬧著,是否要先安撫下來?”報信者還有些遲疑,詢問道。
蔡相沉吟了片刻,笑道:“方林這小子自己惹得麻煩,便讓他自己解決,你去通知方林,讓他過去處理。”
“是!”
報信者行了一禮,剛欲出去,外面,又是一名禮部官員前來報信。
只見來者面色焦急,急促道:“不好了,驛館那邊攔不住,使臣們全都去了奉天司衙門,結果被方大人全給拘了!”
“全都拘了?!”
眾人聞言,紛紛驚異,饒是蔡相亦露出意外之色,面色古怪:“這個方縣子,好大的魄力。”
這是魄力嗎?
這是魯莽啊!
對待使臣,不是應該慎之又慎嗎?
這一個不小心,也許就將那些鄰國全都得罪了啊……
禮部的左右兩名侍郎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裡的無奈。
這下事情真的鬧大了。
而事情鬧這麽大,他們作為禮部之主管,明日早朝,在陛下那裡怕是終究逃不掉一頓責罰。
“蔡相,現在該如何是好?拘拿使臣,乃是大事,更別說像這般全部拘了……這個方林,怎生這般不講規矩!”嚴侍郎忍不住抱怨道。
拘拿一兩個也就罷了,讓方林自己去處理便是,可全部拘了,性質可就不同了。
可大可小,若真要上綱上線,人家完全可以說你大周是在藐視,甚至侮辱我們這些國家!
大周本就在與恆國交戰,若是惡了這些鄰國,他們一氣之下直接派兵,落井下石,那就麻煩大了!
別看這一個個的都是小國,若當真全都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想到這裡,禮部兩名侍郎有些惱火。
不管怎樣,接待使臣,乃是禮部之事,你方林連說都不說一聲,直接便拘拿,便是逾越了。
看在同為內閣成員的份上,便也就算了。
現在甚至將所有使臣全拘了,真當我禮部不存在?!
你也不過就是個子爵,又不兼官職,說到底終究只是個青衣罷了,若不是臨時接管了情報院,奉旨調查百官,方讓大家忌憚了幾分,真當自己是個什麽人物了?
老子行得正坐得直,誰又懼你還是怎地!
兩名侍郎已經做好準備,待會在陛下跟前,一定要好好參上一筆。
太目中無人了!
蔡相看了嚴侍郎一眼,知道他心中有氣,擺手道:“拘都拘了,也無人鬧事了,便先這麽著吧,這麽晚了,便莫要打擾陛下了,待明日早朝再說。”
“這……先這麽著了?便讓各國使臣先在奉天司監牢待上一夜?”嚴侍郎聞言,不敢置信道。
他有些懵。
這是怎麽了?
先是方林,現在連蔡相竟也不將使臣們當回事了?
他清晰記得,以往使臣過來,偶有生事者,似乎蔡相還曾特意發過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橫生指節,怎麽值此邊境有戰事,大周更要拉攏各國使臣之際,態度反而變了?
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對待鄰國是何態度,自然要根據時局而定,以往要哄著他們不假,卻也未必要一直哄著他們。
這兩名侍郎沒有掌握最新內幕,自然也就無法理解,倒也怪不得他們。
不管怎樣,蔡相既然發話了,這嚴、田兩名侍郎即便心裡再怎麽埋怨方林,眼下也只能偃旗息鼓,等明日上朝。
不過,看他們二人那不忿的表情,周圍人便知道,明日上朝,方林那小子怕是有麻煩了。
事實上,方林此舉在眾人看來雖然解氣,但確實與大周一貫對待使臣的方式有悖,在同樣不知最新內幕的情況下,這次沒有人看好方林,都覺得這小子明天恐怕要挨陛下一頓責罰了。
氣氛略有些沉悶,一些相熟的官員對視一眼,紛紛看見了對方眼裡的幸災樂禍。
到底年輕啊,氣盛了一些,最近又是大權在握,聖卷正隆,難免會得意忘形,早便知道他會有這麽一天……真是, 讓人期待啊!
今日的時間怎生過得這麽慢?
另一邊。
方林不知道內閣成員們正在期待他明日吃癟,事實上,他接了老皇帝巡查百官這個得罪人的任務後,本就做好了當個孤臣的準備。
便是知道了也不在乎。
相反,他還非常樂意。
自古,越是孤臣,越是得皇帝信任,越是升得快。
聰明人都想做孤臣,且大多還沒這個機會呢!
眼下,他正頗為惱火地吩咐一些青衣,給這些放肆的使臣們一點顏色看看。
慣得你們了!
看著一旁李念薇有些幽怨的表情,方林很是惱火。
這些混蛋,居然敢聚眾鬧事,鬧到奉天司衙門來了,這豈不是變相將老子今晚偷摸去探花樓的事情大肆宣揚了?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見李念薇仍舊那個眼神,方林忍不住道:“你這是什麽眼神,我就是這些天累了,跟許衛他們喝喝酒聊聊天。”
“大人行事,無需跟屬下解釋。”李念薇不鹹不澹道。
方林聞言一愣,怔怔看著李念薇。
這語氣……有點明啊!
李念薇也意識到了不對,俏臉一紅,卻是膽大得很,目光不移,與方林對視。
方林很快敗下了陣,抬腳往外走:“那個什麽,沒事我先回了,這都什麽時辰了,馬上還要早朝,回去補個覺。”
他心裡泛著滴咕。
怎麽感覺?
自從上次受傷之後,李念薇這丫頭越來越膽大了?
甚至都有些明牌的意思了。
你其實是郡主啊……矜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