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昭陽縣一切還未發生之前
城東官道以北十裡的一條小道上,三道年輕的身影,正穿梭於密林之間,為首兩人是一男一女,修為顯然更高深,兩人正共同挽著中間那人往前趕路。
“師兄,我這還是第一次走小道,會不會有鬼魅作祟!”
田紅璐回頭看了一眼茂密的叢林,語氣微微帶著些懼色。
“不知道,我只在去五年前東陽郡的時候,走過一次小道,那次是陸長老帶隊,我們一行有四十多個人,結果路上出現過一隻狐妖,我們折損了十多個人,才逃出生天的!”
田紅璐頓時驚道:“陸長老都是聚煞期修為了,還鬥不過一隻尋常的狐妖?”
段正齊點頭,提及這段記憶,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恐懼。
五年前他才開身七重修為,那次死的十多個人都算是他的師兄,想起那隻狐妖的詭異,轉頭看了一眼茂密的叢林,本就濕透的後背,再度冒出一陣冷汗。
大禹神朝淪陷,緝妖司徹底癱瘓,這世間的妖魔從此就失去了束縛,再加上天下十三州各自為政,過去數百年間互相征伐不斷,人間時不時來一場大亂,各地滋生的妖魔,就更多了。
這些妖魔雖然各個手段詭異,實力超絕,但有些地方也是他們不敢去的,比如大量人口匯聚的城市、又比如這大禹神朝時代,用絕世妖魔血肉為材,修建的官道!
且不說那些動輒修煉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成精的妖魔,就是尋常鬼魅邪祟其手段也絕對尋常武者能敵的。
只有聚煞期以上的武者,身懷血煞,才能震懾住一般的鬼魅邪祟,故此民間有聚煞期以下武者,絕不走小道的說法。
而他們三人,一個開身十重一個九重,再外加一個五重的拖油瓶,居然就敢走小道。
這若是說給外人聽,只怕沒人會相信。
段正齊看了旁邊的侯玉端一眼,臉上頓時流露出一絲荒唐的感覺,怎麽想今天這事都覺得邪門。
他跟師妹兩人一直都被關在這侯玉端住處隔壁,他也知道這段時間田紅璐跟這侯玉端關系處的不錯,可他畢竟是有些閱歷的人,沒有師妹那麽單純。
從一開始,他就對這個看似謙遜有禮的侯玉端,留了個心眼,盡管對方幾次給他留的影響都不錯。
可這人,畢竟是那個千面玉郎侯玉霄的弟弟,說到底,還是個魔道中人,若說這人接近師妹沒有企圖,那他是萬萬不信的。
但事實證明,侯玉端真的沒有企圖,不但沒有企圖,還經常給他帶療傷藥、給他說外面的消息,甚至還承諾一定會跟他大哥侯玉霄說,放他們兩人離開。
三番兩次下來,段正齊也開始動搖了。
還真是強盜窩裡出了個大善人,這侯玉端真的跟他那上面四個兄姐不一樣。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動搖,那麽今夜過後,他就真的是承認這個侯玉端,真的不是壞人了。
今夜戌時,侯玉端直接跑到他們兩人的廂房,給他和師妹田紅璐解了毒,說今夜戌時後,侯府五人,他那幾個兄長也不在,讓他們趕緊逃走。
沒錯,侯玉端,居然……直接放他們走了!
臨到一路走出侯府大門外,發現侯府真的沒人,段正齊還是懵的。
師妹田紅璐倒是一臉開心,說侯玉端果然沒有食言,還一臉得意的跟他說,師兄你看,我就說侯玉端肯定會放咱們走的,他跟那幾個混蛋兄長不一樣,
他是好人…… 最後,段正齊也只能接受了師妹的說法,真的相信侯玉端了,不相信也不行了,他們現在都快走出雍州地界,抵達徐州了。
侯玉端就是搞鬼,也不可能搞到這個程度啊!
這位侯兄弟,真的是個好人!
段正齊心中作如是想,看著侯玉端的眼神也愈發柔和了。
田紅璐正一門心思跟師兄一起拖著中間的侯玉端趕路,突然感覺手上有點吃力,轉過頭才發現侯玉端正一臉無辜的看著自己,再低頭一看,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被夾在兩人中間的侯玉端,速度根本就跟不上,雙腿鼓搗著根本就沒有著地,全憑兩人一路拖著走……
“我說速度怎麽這麽慢,你這個拖油瓶,走路居然偷懶!”
侯玉端臉上一紅,無奈解釋道:“不是在下偷懶,實在是兩位太快了,我有些跟不上啊。”
“好了師妹,侯兄修為稍差些,也在情理之中,咱們快趕路吧,只差五裡左右就出雍州地界了,這一路走來沒碰上邪祟也是幸運,別最後幾裡路出問題!”
“行吧行吧,那趕路吧,萬一正碰上邪祟可就慘了!”
田紅璐說完撇了撇嘴,她發現從侯府出來之後,師兄就再也不說侯玉端什麽包藏禍心之類的話了。
以前都是師兄說侯玉端的壞話,她來維護,現在成了她說侯玉端,段正齊維護了。
這時被兩人架著的侯玉端開口了,他聽到兩人都在害怕什麽邪祟,似是有些不讚同,開口道:“區區見不得人的邪祟妖魔,兩位何須如此懼怕,不如咱們慢慢趕路吧!”
田紅璐在一旁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小子明明就是趕路累了,偏偏要說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才開身五重的修為,口氣就這麽大,真碰上了那些邪祟,你肯定第一個撒腳丫子就跑!”
侯玉端頓時正色道:“君子持身,自養浩然正氣,雖百邪,難辟也,這跟修為沒有關系,在下一身正氣,莫說邪祟就是妖魔來了,我也不怕……”
“哈哈哈哈,去去去去,讀書人就會吹牛!”
看著田紅璐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侯玉端臉上露出一抹無奈,也只能跟著兩人一路狂奔了。
一直又走了五裡左右,終於看到兩地界碑,段正齊田紅璐兩人頓時齊齊松了一口氣,松開侯玉端,回頭看著自己一路穿行而來的密林,神色慶幸不已。
“送君千裡,終須一別,段師兄、田姑娘,侯某就先行告辭了,今後有緣再見!”
“你瘋了,沒有我們你怎麽回去,不行不行,要回去起碼也要我們把伱送到官道上再說!”
徐州雍州交界處五十裡都是不修官道的,侯玉端一個開身五重修為的弱雞,難道讓他一人穿過密林回去?
田紅璐立馬就驚呼了一聲,上前一把就攥住了侯玉端,生怕他真的一個人溜走,小命給送出去了。
“這,其實不瞞兩位,我大哥已經安排好人等我了,只要我一發信號,他們就會來找我。”
侯玉端隨口編了個謊話,看著兩人明顯一副不信的表情,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幽光,似是做了什麽決定。
“事到如今,玉端就直話直說了,今夜戌時我侯府沒人在,是因為兩位的師門,山嶽劍宗此刻正在攻打昭陽縣城!”
…………
段正齊和田紅璐兩人臉色猛然一變,抬起頭直視侯玉端,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兩位不信?”
侯玉端微微歎了口氣,驟然開口詢問道:“段兄,田姑娘,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何能如此順利跨州而來,即便跨州而來之後,又如何會如此輕易就被我兄長抓住呢!”
這就宛如一句靈魂拷問,把田紅璐和段正齊兩人的思維,一下子就拉到了半個月之前,剛剛走出田嶺縣的那一刻……
“山嶽劍宗乃田嶺縣唯一的三流勢力,料想對一縣之地了若指掌,遑論田姑娘還是宗主嫡女,若說段兄能走出徐州沒人理會,在下還是相信的,可是田姑娘……”
仿佛是怕兩人不明白,侯玉端逐漸將話點名,而隨著他繼續訴說,兩人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在下雖不知具體情況,但可以肯定,定是有人刻意將田姑娘弄到雍州來的,結合今夜令尊田立儂帶門人攻打昭陽縣的舉動來看,這人顯然是為了找一個合適的借口,挑動兩州戰爭,才會利用田姑娘的。
而我兄長想必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在今夜最後關頭,刻意引導我,放兩位離開,還望兩位今後不要記恨玉端的兄長,畢竟今夜放走你們的,是他而不是我!”
兩人聽到這裡, 面色煞白,尤其是田紅璐神色大變,瞳孔中露出一絲濃濃的難以置信,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崩塌。
“昭陽縣正邪大戰沒結果之前,我料定徐州邊境肯定有人在等著兩位,所以玉端建議兩位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
侯玉端深深的看了依舊還在沉思中的兩人一眼,說完最後小心兩個字,直接朝著來時的路返回了。
田紅璐和段正齊兩人足足在原地沉思了將近一刻鍾。
一直到亥時三刻,段正齊率先將腦海中的思路理清,一張臉霎時鐵青一片,抬起頭,才發現田紅璐的神情,已經陷入了恍惚。
“師妹,那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且不論他說宗門在攻打昭陽是真是假,就算真的有人在利用我們,也不一定就是……”
段正齊也是從小就進了宗門的,出身普通的他,跟其他人關系都很一般,唯獨師妹田紅璐不嫌棄他的出身,願意跟他一起玩耍,加之還經常在錢財上照顧他,所以對這個師妹,段正齊是打心眼底愛護的。
他比田紅璐的閱歷多,侯玉端那番話代表了什麽,田紅璐都能聽出來,他豈能聽不出來,所以此刻田紅璐的反應,他只能勸慰,而無法說些什麽。
田紅璐從恍惚中醒來,抬起頭看著段正齊,露出一絲強顏歡笑,低聲道:“師兄,我想先回去看看!”
段正齊心中微微一凜,想起剛剛侯玉端那番話,下意識想要拒絕,可看著田紅璐眼底露出的希冀之色,他還是沒能拒絕出口。
“好,師兄陪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