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禹歷1332年十月二十六
下邳郡,與龍驤郡的狂風暴雨相反,這裡晴空萬裡無雲,天上的陽光並不算濃烈,可奇怪的是,大地卻已出現了層層皸裂,數不清的湖泊河流乾涸斷流,地表上的草木成片成片的乾枯,莫說是糧食,就是雜草的生長情況,都很是堪憂。
郡城的街道上,已經看不到多少行人了,連郡城外面都有這麽高的溫度,似郡城這種人口建築密集的地方,溫度隻高不低,人們自然不敢外出,全都躲在家中想辦法避暑。
與靜悄悄的街道不同,下邳的城主府,兩幫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城主曹克元坐在上方,臉色陰沉的聽著兩幫人的爭論。
“曹大人,第六天了,不能再往其余縣發糧,這樣下去,郡城這邊的余糧很快就告罄了,到時其余五縣保住,咱們郡城生亂,上面肯定要怪罪下來的!”
“不救五縣,讓他們生亂,咱們一樣要被怪罪。”
………………
“曹大人,不用想了,直接上報到道城去,請家主定奪。
咱們下邳郡本就沿江,屬河西四府的產糧重地,平日裡的糧食全都用來供給其他地方,自己本就沒留多少糧食,眼下這場大旱還不知要持續多長時間,目前還能靠著余糧撐,等日子一長,咱們肯定撐不住,我算過,最多一個月,一個月之內,百姓再不能正常出去耕作收稻,今年第二季的糧食收成肯定沒了,到時候可就不止是餓死人那麽簡單,整個河西道可能都要受影響,到時咱們可就真成罪人了。”
正爭論的眾人,聽到最後這人的話,全都安靜了下來,緊接著低頭沉思了片刻,全都輕輕了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曹克元倒是沒有表示讚許,而是先轉頭環視眾人一圈,神色微微一閃,輕聲問道:
“怎麽,你們也覺得這場大旱,有問題?”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很久才有一人往前站了一步,面帶猜測道:“這個時節本就不是旱季,天上的太陽也無異常,照說不該有如此嚴重的旱情,古江的水位足足下降上百米,整個下邳境內的河流湖泊全都乾涸斷流,怕是百年,都難得一遇,怎麽會這麽巧,就被咱們給碰上了?”
有一個人帶頭,其他人也都紛紛跟著開口了。
“別說百年,我查閱過下邳郡的郡志,如眼下這種旱情以前只出現過三次,三次全都是武宗末年的時候。”
“有傳聞說,這古江的水位下降只在咱們這一段,其他流域全都是正常的,目前還不能確認這條消息,要是確定……”
眾人一下子都沉寂了下來。
要是整個古江的水位,只在下邳這一段下降,那他們就不用擔心什麽旱情,而是要擔心別的更嚴重的事情了。
曹克元看著眾人,神色微閃道:“玄庭司的人說……”
看見眾人的目光全都匯聚過來,他才繼續道:“昭陽、南平兩府連下五天暴雨,沿江情勢最嚴峻,泗水全縣被淹,大水已經朝著龍驤郡城和其他四縣漫過去了。”
“什麽!”
“暴雨,連下五天?”
“這………………”
………………
下邳郡屬建業府,據他們所知,這場大旱已經波及到了建業和興南兩府,現在從曹克元嘴裡得知,昭陽和南平兩府居然在發洪災,所有人都猛地一下從椅子上坐了起來,臉上滿是錯愕與驚駭。
河西四府,地域雖然算廣,可相比天下十三州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因四府都有大批沿江的地域,氣候環境也大致相同,兩府大旱兩府洪澇,這怎麽聽都覺得離譜。
十多人的臉色,很快就變得跟曹克元一樣陰沉了。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猜測這場旱災有問題,那麽現在他們已經可以確定了,這場旱災,絕不是普通的天災……
“玄庭司的人說……城主,您已經跟道城聯系過了?”
倏然,一個人意識到了什麽,面帶喜色的詢問曹克元,其余人立刻反應過來,玄庭司跟千城司互不隸屬,沒有特別情況兩個機構根本就不聯系,曹克元不會平白無故跟玄庭司聯系才對,他怎麽能從玄庭司得到消息的?
曹克元微微搖頭道:“大旱第三天,其余五縣傳來受災的消息時,我就已經上報了,下邳郡的郡志我早就翻閱過了,往前數一千多年,這樣莫名其妙的旱災根本沒有發生過,憑咱們的手段,怕是解決不了,只有讓道城那邊派高手過來。”
“大人英明!”
眾人聽到曹克元的話,頓時面露喜色,他們也是下邳郡的官員,這種事情處理不得當,那是要受道城責罰的,及時上報起碼還能擋一點責難,所以曹克元也算是幫了他們。
曹克元看著眾人,不經意的微微搖頭。
人與人到底還是不同的,說起來眼前這十多個人,修為與他相當,都是宗師境,可要比眼力和遠見,這些人,差他可不止是一兩個檔次。
河西攏共四府,兩府大旱兩府洪澇,如此不同尋常的情況加上眼下河西的處境,曹克元看到的東西太多了,準確的說從侯氏一統河西道開始,他就已經看出很多苗頭了。
下邳郡跟大晉隔著一條古江,龍驤郡跟河東隔著一條通天河,光從這兩個地方所處的獨特位置上,只要消息靈通腦子活泛一些,就能看出這次的旱災和洪澇,都是怎麽回事了。
這顯然,是河東各大聖地跟北方大晉聖朝,對河西的一次施壓威逼,其中或許還隱藏著一些其他的目的,只有道城那邊侯氏高層知道,但施壓威逼這一點,幾乎可以確定。
大晉要南下,河東各大聖地不讓,河西眼下夾在中間,作出的選擇至關重要,兩邊不惜弄出這兩場大災,眼下,就看道城那邊,家主侯玉霄的選擇了。
“稟城主,高昌龍將軍已經抵達郡城外!”
外面一道聲音傳來,驚醒了正在沉思的曹克元,還有那十多個郡城的官員,眾人全都神色一震,趕忙走了出去。
“諸位趕緊與我一道,開城門迎接高將軍!”
眾人紛紛點頭,全都跟在曹克元的身後,前去迎接。
實際上,他們能在下邳郡擔任一方主官,基本都出身千城司,在侯氏的地位也不算太低,畢竟整個河西道,也就二十多個郡,不過相比道城出身,而且在侯氏長期擔任統兵將領還是赤焰軍統率的高昌龍,就有點不夠看了。
侯氏如今統兵的是二爺侯玉成,誰不知道,除他之外就是這高氏三兄弟了,整個河西的精銳赤焰軍,最重要的統率除了二爺之外,就是他們,而且高昌龍三兄弟,如今可都是陰陽境的修為,即便不看地位,光看修為,他們對高昌龍也應該要畢恭畢敬。
曹克元率領一眾人走到城門口時,看到城門外烏泱泱看不清數目的赤焰軍,神色頓時一震,包括他身後的一眾人,也全都表情一愣。
倒不是害怕,他們身為侯氏千城司的人,見赤焰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主要是下邳郡,還沒來過這麽多赤焰軍,即便是剛打下建業府,來接收下邳郡的時候,最多也就來了三五萬的赤焰軍,這眼前看著,起碼得有數十萬吧……
怎麽會,一次性來這麽多?
“誰是下邳郡城的城主,曹克元?”
城門此刻已經是開著的,但外面的赤焰軍並未入城,只有約莫百人的一隻小隊人進了城,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氣息沉穩,身後跟著的近百人,修為全都在四境大宗師以上,其中甚至還不乏一些元丹境大高手,為首的一人看到曹克元一行人,立刻眉頭一凝,朗聲一喝。
看到這群人,曹克元就已經知道為首那人的身份了,連忙一路小跑上前,躬身一拜道:“下邳郡,城主曹克元,拜見高將軍!”
高昌龍看著曹克元,先是名了點頭,爾後又環顧了下邳郡的城門四周,看到空無一人,只有執勤的守城士卒,微微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典籍,一邊交到曹克元的手上一邊開口道:
“聽聞你用郡城的糧食賑濟下邳五縣的災民,家主深感欣慰,河西百姓本為一體,互幫互助才能共濟患難,為官一方就要造福一方,家主有言,我河西各城主官,皆應以你為表率,這是族中給你的賞賜,另外,大軍已經將此次賑災的糧食全都帶來了,我們就放在城外,待大軍離開後,你再組織人出來搬運!”
曹克元先是看了一眼手中的典籍,看到典籍的封面上寫著千針天劍訣四個字,臉上頓時露出了狂喜之色。
不只是曹克元,他身後跟著的一眾下邳郡主官,看到千針天劍訣四個字,童孔中也冒出了駭然之色,繼而抬頭望著曹克元,臉上也露出了無比豔羨的神色。
千針天劍訣,天級武學,脫胎自四爺侯玉傑的落雨劍法,這可是四爺侯玉傑當初的成名劍法,放在侯氏的藏經閣那也是妥妥的頂尖武學,居然,直接賞給了曹克元…………
其他人的想法暫且不管,曹克元此刻心中,滿是慶幸。
大旱第三天,五縣的城主來找他求助時,他還召集屬下商議過,要不要用郡城的糧食救援其他五縣,當時許多人都不同意,他可是頂著不小的壓力開倉放糧的。
神州自古就有弱肉強食的傳統,放在武者和百姓,不同身份上的人如此,放在各個地方之間,也是如此。
五縣遭了災,跟郡城可沒關系,下邳郡沒有理由去救,這個規矩,放在十三州各地都是如此,所以那些不讓他去救五個縣城的人,也不是壞,只是天下規矩向來如此而已。
曹克元之所以頂著壓力開倉放糧,就是因為,他從河西的新政,還有武籍令一事上,看出河西與其他地方的不同。
侯氏對普通百姓的態度,明顯跟其他的勢力不一樣。
此刻手中的這本天級武學,已經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
“家主有言,我河西各城主官,皆應以你為表率。”
尤其想起高昌龍剛剛這句話,曹克元心中更是激動不已。
侯氏是河西之主,侯玉霄又是侯氏之主,可以說侯玉霄就是整個河西當之無愧的主宰,從他嘴裡說出的話,可不僅僅只是一句話那麽簡單了。
有家主的這句話,他曹克元今後的前途,可就算穩了!
只要不犯傻,按部就班的在侯氏混,飛黃騰達,甚至是調往道城,進入家族高層,都有可能…………
曹克元陷入了對未來的無限遐想,猛地抬頭才發現高昌龍還站在自己的面前,看到對方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了兩聲。
想起高昌龍剛剛的命令,心中有些疑惑,但還是趕忙躬身道:“高將軍見笑,屬下一定遵命,只是弟兄們辛苦行軍過來,不進城歇歇腳,直接就離開麽?”
大軍帶了賑災的糧食過來,但是不進城?
等他們離開之後,自己才能組織人出來搬糧食?
這怎麽聽著有點不對勁…………
“不用了,這次是秘密行軍,我也隻通知了你們這些人,切記,消息不準泄露出去,也不準在城中公布這批賑災糧食的來源,務必要等我們大軍走遠了,才能出來。”
曹克元神色一愣,繼而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童孔微縮,趕忙點了點頭,沉聲道:“將軍放心,卑職一定照辦!”
數十萬大軍從河西道城來下邳郡,而且還是秘密行軍,僅這兩點,就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足以令曹克元嗅出很多很多蛛絲馬跡了,但高昌龍已經把話說的這麽死了,他要是還自作聰明,在這堂而皇之的說出來,那就太蠢了。
高昌龍看到曹克元的神色變化,立刻就意識到了站在面前的是個聰明人,神色微微變得嚴肅了起來,朝他身後站著的十多人掃視了一圈,沉聲道:
“曹大人,還有諸位,切記保密,此事要是泄露出去,壞了我河西的大事,屆時家主追究下來,今日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掉,知道了嗎?”
十多人連帶著曹克元一起,立刻躬身一拜道:
“大人放心, 卑職等一定謹記!”
高昌龍點了點頭,轉身帶著一眾人又出了城門,朝著大軍站著的方位走了過去,一聲令下過後,城外大軍開始繞過下邳郡城,繼續朝著北面的方向行軍。
】
曹克元先頂住了守城的士卒,讓他們回看城中,不準任何人靠近四方城門,爾後帶著十多人一直靜靜看著大軍,直到數十萬大軍全都消失在視線之中,確認他們走遠,才回過頭對著眾人沉聲道:“各自回城,將自己信得過的人,調遣過來運糧,關於這批糧食的來源不可泄露半點,還有城門守城的士卒這段時間也全都留在城主府,各位都記住了,今日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分,否則害的,可就不是自己一人了!”
十多人鄭重點頭,道:“大人放心,屬下一定牢記!”
看到眾人臉上的神色,曹克元放心下來,繼而又轉頭看向大軍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微一凝,心中開始猜測,高昌龍帶來數十萬大軍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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