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四郡十九縣的城中心區域，都只允許武者居住，除武者直系家屬及扈從人員之外，普通人不得入內，還按武者修為高低，規定可以配備的雇從人數，這分明就是將武者和普通百姓，按等級尊卑秩序強行拆分開，普通百姓從此以後，都要低人一等，這武籍製，必然長久不了！”

　“沒錯，侯氏現在只是靠著兵強馬壯，威逼我們屈服，大家夥敢怒不敢言，但這武籍製，不得人心是事實，我聽說已經有不少入流勢力，已經準備離開河西了，散修走的更是數不勝數，時間長了，河西武者流失殆盡，我看侯氏怎麽辦。”

　“武籍製說的好聽，不就是釜底抽薪，將河西四郡所有入流勢力的情況，摸清之後再掏空麽，明面上給了武者特權，卻又設了諸多條條框框，最過分的是那份河西律法，對武者的苛刻程度簡直令人發指，我看侯氏壓根就不想發展河西。”

　“苛刻?在下剛到河西，還請兄台詳細說說！”

　“我就隨便說三條，比如:

　超過十人以上的武者鬥毆，就是械鬥，凡參與械鬥者，最低叛監禁十年，最高處死;

　除特殊情況外，嚴禁武者對百姓出手，一旦出手被告發到玄庭司，輕則杖擊八十，最高處死;

　凡武者修為過開身五重，都必須要進河西軍服三年兵役，敢有逃役者，一經查處，輕則驅逐出河西，重則處死。”

　“河西軍?”

　“嘿，剛聽說吧！這是侯氏弄出來的，說是為了拱衛河西大地組建的大軍，既是為拱衛河西，那兵員自是要從河西出了，只要開身五重以上都得服役，短短兩個多月河西軍就有八萬多人了，絕大部分都是原來那近三十家入流勢力的門人。

　什麽拱衛河西，分明就是他侯氏自己的私軍，河西現在可還是聖教的地盤，侯氏如此張揚，我就不信聖教會坐視不理。”

　………………

　蕭人鳳二人走進金風細雨樓，一邊聽著裡面的食客對河西新政的叫罵聲，一邊跟著小廝上了二樓雅間，手裡還正翻著一卷河西新政簡述，一心三用也不耽誤任何一項，臉上神采連連。

　“我進來之前打聽過，你們金風細雨樓的掌櫃萬小樓，是侯氏家主侯玉霄的弟子吧，你們就任由這些人在這非議新政，不怕他們別有用心麽?”

　小廝剛將兩人帶到雅間，準備轉身離開，聽到蕭人鳳的詢問，頓時笑著道:“公子剛來，還不知道，五爺說過，這新政頒布利弊兼有，還需不斷改進更正，任由大家討論才能集思廣益，只要能找到最適合治理河西的辦法，罵兩句又算得了什麽，別有用心的人，當然也有，不過這裡…”

　說到這，小廝頓了一下，自信道:“是河西！”

　看到小廝這番自信的姿態，顧念秋眼神裡頓時露出了一絲不屑，這小廝沒有修為，這番自信顯然是因為見識有限，侯氏的實力，放眼區區河西的確強大，可他是誰，萬劍聖宗的第一劍子，別的不說，就單徐州，比侯氏強大的勢力，起碼都有數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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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蕭人鳳跟他不一樣，他沒將小廝的自信放在心上，而是在腦海中不斷回味他剛剛說的那些話上面，新政利弊兼有、需不斷改正、任由討論集思廣益，他眼中神色愈發明亮，他剛想起身，突然察覺到身後有人進來，趕忙和顧念秋一道，轉身看了去。

　來人一襲白色儒衫，面容俊朗，步伐沉穩，即便被蕭人鳳和顧念秋注視著，臉上神情也依舊平和，兩人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著兩人。

　三人的眼神裡，顯然都沒有什麽意外之色。

　“侯五爺?”

　侯玉端面容和煦，先示意小廝離開，爾後馬上姿態謙卑的對著兩人躬身一拜，道:“兩位聖子太客氣了，我與兩位年齡相仿，不嫌棄的話，以兄台相稱即可，兩位蒞臨河西，也不提前通知一聲，侯某有失遠迎，還望多多包涵！”

　蕭人鳳，揚兗兩州白鹿書院推舉的儒門第一聖子！

　顧念秋，徐州萬劍聖宗九大劍子之首。

　侯玉端在族中收到這兩人進城的消息，立刻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利用侯氏在城中的眼線，得知兩人在金風細雨樓落腳，馬上就趕了過來。

　一個武道天級大宗師，一個儒道定心五境小儒，雖說犯不上讓侯氏興師動眾，可考慮到這兩人的身份，讓他們在河西出一點事，那也是不行的，當然侯玉端最擔心的，還是這兩人會在河西亂來，若是不及時盯住，被這兩人鬧出了什麽大事可就不妙了。

　侯玉端觀察兩人的同時，蕭人鳳和顧念秋，目光也同樣放在他身上，顧念秋神色裡帶著一抹明顯的敵意，而蕭人鳳則並沒有多少敵意，好奇之色顯然更濃。

　“侯兄，這武籍製將人強分三六九等，算是公開承認了武者的地位，對那些尋常百姓，是否太過殘酷，也太不公平?”

　侯玉端神色一愣，沒想到蕭人鳳會開口問這個，雖說這個問題，他不是第一次回答，但此刻面前畢竟是蕭人鳳，他還是思索了片刻，反問道:“蕭公子莫非覺得，這天下的人不分三六九等?”

　蕭人鳳神色一沉，正氣凜然道:“人，生之於天地，死之於天地，本無差異，當然是平等的，夫子雖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說，強調的卻也是只是要恪守秩序，而非尊卑，侯兄能得紀老師讚賞，想來也是飽讀詩書的，莫非連這都不懂?”

　紀老師，紀衍之?

　聽到這個名字，侯玉端神色微微一沉，但很快臉色就恢復過來，朗聲道:“侯某當然懂，可人人平等，說起來好聽卻終究只能是空想，且不提我魔道六州治下的武者，就是正道七州治下，有多少武者，覺得自己與普通百姓一樣?

　侯某雖未去過揚兗兩州，可我相信，如蕭兄這般，能將自己與普通百姓看做是一類人的儒門弟子，肯定是少之又少甚至是微乎其微的，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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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問題，讓蕭人鳳神色一滯。

　他知道，侯玉端說的沒錯。

　“其實，這也正常，武者力破山河、儒者氣鎮妖邪，會常人所不會，能常人所不能，掌控著遠超普通人的強大力量，那就注定了他們與普通人就是不一樣的，那又何必掛著一句空口號在嘴邊，口惠而實不至，一切都徒勞無功！”

　侯玉端頓了一下，繼續道:“索性大方的承認，武者與普通人之間，的確存在差異性，因這種差異性，帶來兩者之間的地位高低也確實存在，將兩者拆分管理，反而，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你所謂，更好的效果，是什麽?”

　蕭人鳳心中其實已經有些猜測了，但還是問了一句。

　“聽聞，蕭公子出身揚州天級豪門蕭家，稱得上一句養尊處優，料想未曾見過民間疾苦，揚、兗兩州我不曾去過，但徐州我去過，就我看到的情況而言，生活在有武者勢力摻和的地方，對普通百姓而言，就是一場災難！

　絕大部分武者，仗著武藝高強，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可以凌駕於普通人之上，漠視普通人的性命，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根本就沒有將他們看作是人，這種情況既然連徐州遍地都是，那想必揚兗兩州，好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更何況，我河西屬雍州魔道，還有魔道另外的五州，那武者的惡行就更是罄竹難書了，聽聞並州血靈魔宗，直接將百姓當做圈養的血食，如此慘無人道，蕭公子覺得，並州的百姓與血靈魔宗的武者，是平等的麽?”

　聽到這些話，蕭人鳳神色愈發低沉，他抬頭凝視著侯玉端開口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蕭公子應該知道，妖魔是怎麽來的吧?”

　“生靈怨念匯集太盛，與山精野怪融匯而生！”

　“那蕭兄可知，這世間最多的生靈怨念，都來自何處?”

　蕭人鳳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可他沒有開口，只是沉默的等著侯玉端繼續開口，說出了答案。

　侯玉端聲音低沉道:“最強最深的怨念，全都來自哪些在武者引發出的騷亂與動亂中，平白丟了性命的百姓，侯某年歲不大，但卻已經歷過昭陽、銅陵、河西，以及河東那邊的四場騷亂，蕭公子可知，就這四場騷亂中，丟掉性命的普通百姓一共有多少人?”

　蕭人鳳搖頭，示意侯玉端繼續說。

　“粗略估計，共有六百到七百萬，四場騷亂之前，河西四郡總人口為一千三百多萬，人口直接銳減了一半，後面北地大亂，我侯氏雖廣開河西大門，收容北方來的流民，可到現在河西四郡也還未恢復元氣，人口尚隻恢復到千萬出頭。

　蕭公子可知，這六七百萬生靈的怨念，又滋生出了多少妖魔，為了維護河西大地的安全，五個月前，我四哥侯玉傑開始著手清理四郡境內的妖魔，到現在已經斬了有一百多尊六品及以下的妖魔，可每天，依舊有新的妖魔出現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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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番話，侯玉端眼睛微眯，聲音陡然帶上一股寒意，道:“故而，依侯某看，這天下大亂的根源，就是那些自命不凡，掌控了超凡力量的…………武者！”

　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的蕭人鳳，此刻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的臉色已經完全凝滯，腦海中也陷入了天人交戰。

　侯玉端這個武者，顯然只是一個泛稱，掌控了超凡力量的不止是武者，還有儒者、玄界師、藥師，甚至是那些遍布天下荒野的妖魔，天下大亂的源頭，怎麽會是這些人?

　書院說過，一切禍亂的源頭，都在人心。

　只要行仁禮，教化人心，就能達到天下大治，這是蕭人鳳長期在書院接受，並打心眼地認可的觀念。

　可侯玉端的一席話，讓他矛盾了…………

　“我將武者與百姓強行區分開，按修為給他們配備定量的扈從，算是承認了他們的獨特性，也給了他們與普通百姓不一樣的待遇，但也隨之，給他們強加了不同於尋常百姓的嚴苛律法，既然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比尋常百姓要高一等，享受更高更高待遇的同時，自也要受到更嚴格的限制。

　武籍製當然是將他們分為三六九等，但更重要的，是將武者與普通百姓的生活區分開，給了他們肯定的同時，也保證底層百姓的生存權利。

　我河西自實行武籍製以來，短短兩個多月，普通百姓的死亡率大大下降，再沒有人敢仗著武藝欺壓普通百姓，因那些入流勢力的潰散，武者勢力之間的火拚也幾乎消失，府城以及另外三郡十九縣，再沒有出現一起重大傷亡事件。

　我當然知道武籍製還有許多缺陷，所以才允許在金風細雨樓議論，一旦有更好的點子，立刻就會跟進修改，直至武籍制度徹底完善，但就目前而言，舉天下各州各道各府，侯某還沒發現，有能比武籍製，更加合理的治理辦法！

　即便是正道七州，諸如蕭兄所在的揚、兗兩州，那裡的普通老百姓，生存環境，也不如我侯氏掌控的河西之地！”

　一口氣說了許多的侯玉端，低頭一看，才發現蕭人鳳整個人已經楞在了原地，他也沒有打斷，靜靜等著沒動。

　蕭人鳳神情糾結掙扎了許久，最後抬起頭看著侯玉端，眼神中露出敬佩之色，突然站直了身子，彎下腰躬身對著侯玉端一拜，語氣恭敬道:“蕭某曾有幸得紀老師蒙學，早知紀老師眼光不會錯，今日得見侯師兄三生有幸，蕭某願長住師兄身旁學習修行，萬望師兄恩準！”

　………………

　一直站在旁邊的顧念秋，聽到蕭人鳳的話，再看著他畢恭畢敬的姿態，頓時懵了，別說是他，侯玉端一下也愣住，尤其是蕭人鳳，這麽恭敬的喊自己師兄，讓他都有點凌亂了。

　曾跟著紀衍之蒙學，就喊自己師兄，他當年可沒正式拜師紀衍之的啊， 再說了，這可是白鹿書院的第一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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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公子，你真心的?”

　“誠心誠意，不瞞師兄，蕭某此次來河西，是因書院大儒推算出，有大禹皇室遺脈曾在這裡活動過，故派我來，看能不能查出兩人的下落，只可惜大禹的聖元涅槃功，有返老還童改天換地之效，兩人不主動獻身，我也找不出線索，索性就先留在師兄身邊，一邊等一邊隨師兄修行， 萬望恩準！”

　侯玉端聞言，頓時臉上一“驚”，詢問道:“大禹皇室子弟，不是全都被大晉處死了麽?”

　正是他臉上的這絲驚訝，讓蕭人鳳放下了眼神深處最後的警惕之色，搖頭道:“神都大破當天，九公主薑玉離、十六皇子薑玉雲，得神朝聖人相助逃了出來，只可惜現在沒見到真人，不知是生是死！”

　侯玉端點了點頭，臉上的驚色緩緩放下，隨即回頭看到蕭人鳳還眼巴巴的看著自己，頓時面露幾分難色，可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開口道:“既然蕭公子有意，那我侯氏自當歡迎，自是不知顧公子……”

　“既然蕭兄去，那莪去侯氏住上一段時間，也無妨。”

　侯玉端點了點頭，伸手笑道:“有劍子和聖子同來做客，侯府蓬蓽生輝，兩位，請跟我來。”

　說完，他就帶著兩人一同走出了金風細雨樓，朝著侯府的方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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