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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五-九.7城、7堡、最後的長城
  ###「假如夜裡,當木柴引吭高歌、劈啪作響,我發現她悠然安坐在扶手椅上,假如在十二月寒氣逼人的深宵,我發現她蜷縮著身子躲在我臥室的一角,」

  所謂的安排,不過是一場極為簡短的對話。

  “……七號角的宮殿,分別象征著『始作俑』『顛覆』、『暢想』、『主宰』、『沉淪』、『指揮』,以及『守望』。除去赫菲斯托斯火神宮位於黑太陽宮之正西,其他六座宮殿皆分別坐落於以黑太陽宮為中心的正六邊形之頂點的位置。

  “眼下加塔斯塔、扎爾納格和尼克巴羅下落不明,『主宰』、『沉淪』、『守望』三方空缺,就隻得拜托你們三位了。”

  “雖是義不容辭的事情,但具體要怎麽……”

  “等我升起長城,你們自然就會明白。”

  “長城?升起長城?”就連玉衡神都難以置信。

  “嗯,先記好。玉衡神,你負責的阿涅彌伊風神宮在東南處。”轉而又對周殊宇二人道,“你們負責的霍爾德冥神殿和海姆達爾破曉神殿,則在西南和西北處,即始作俑者所鎮守之城的左右。”

  “波德萊爾呢?”

  “隨機應變吧。”天啟說道,“我對他的了解雖談不上詳細,但還勉強算得上全面。所以——我猜,他不會在第一時間出手。至於戰場的瞬息萬變,也只有等到了那時候再視具體情況而定了。”

  雙方實力差距懸殊,確實不再適合循規蹈矩。

  “不過,”孫銘辰倒是又想起另一個未解的疑惑,“你就不擔心他會選擇通過摧毀命之星來殺死我們嗎?”

  “不會。”天啟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只有切身經歷過死亡的靈魂,其命之星才能被定位。無論舊世界新世界,盡管果實不同,但最基本的物質根基卻都是一樣的,他不會傻到對宇宙群星進行無差別攻擊。再者,他自己的武器也能夠做到在徹底殺死一個人的同時,還將其命之星以一顆普通的星體的形態保留下來。所以,在此將我們一網打盡才是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法。”

  經歷過死亡。周舒宇卻一門心思卻都在這句話上。除去死而複生的神明們,大概說的就是貝洛伯格那樣誕下死胎的母性神了吧?也虧天啟能若無其事地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現在就要出發嗎?”平複心緒後,周殊宇平靜地問道。

  天啟強拉起嘴角一笑:“走吧,我送你們到正宮門口。”

  話雖如此,但三人與天啟其實並不熟悉,自然也沒有什麽贈言或感慨。也隻得像言語的陳述,送到宮門口,三人便作兩個方向離開。盡管具體方位不同,周殊宇和孫銘辰還是打算先往正西走,等到了火神宮再分手。(順帶一提,特寒裡亞並沒有跟他們一同離開。波德萊爾能力詭譎難測,作為靈魂體的他還是留在舊神中實力最強悍的天啟身邊最為保險。伊薰則另當別論,他還是無法長時間離開周殊宇。)

  待他們離開,天啟便轉過身,像是個石柱一樣立住了許久,又深深回望身後。神情複雜,意味深長。

  步入宮門,宮門悄然合攏。此地又重歸長久的寂靜。

  ……

  抵達阿涅彌伊風神宮後,玉衡神便在布滿狂風的大殿正中那把黑曜石王座上坐下。她坐下的速度與神情,同她那首當其衝的戰鬥風格一樣,都是義無反顧的。甚至可以說,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帶著這樣一種不容置疑的義無反顧,就連活著也不例外。

  在旁人的眼裡,這樣的執著難免被誤認為神經質,或者至少是作秀。但千百年如一日的作秀也是值得人傾佩歎服的。事實上,她這麽做並非是為了某個具體的人或神,而僅僅是出於某種責任,或者說還有驕傲。責任是行動之謀劃者,而驕傲則是行動之監督者。即是說,她的行動不是為了粉飾驕傲之資本,而是為了維護驕傲這種罪孽深重的心理。而維護世間之公正便是她的責任,同時,也是她的驕傲。

  這種看似複雜的心理其實很簡單,硬要說也可以直接歸為一句『好面子』。如此膚淺而粗鄙的指責也曾令玉衡神產生困惑,甚至是自我懷疑。直到經過天權的開導,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所珍重的面子的基礎,乃是世間罕見的對正義與公正的執著。驕傲與面子,只要她維護二者之一,就必然會順帶維護另一者。

  於是,僅是為了這種美德,一個嚴謹的評論家也斷然不能將她的驕傲歸咎於『好面子』。驕傲與公正,孰為本孰為表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行為。世人皆為罪人,只是看誰更『虛偽』而已。只要所做為良善,所為皆正義,誰也無權置疑她的靈魂。

  如今,她端坐於青天之殿,雖並非是為了某事某人的公正,但卻是為了萬事萬物之公正的基礎。

  所以,她義無反顧。

  ……

  赫菲斯托斯火神宮離黑太陽宮並不遠,眨眼之間二人便到了。

  說實話,盡管名字起得各有特色,但實際上無論是遠望還是近觀,都會發覺這七座宮殿的外貌其實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差異。像是同一個模具裡長出來的畸形怪物:粗糙、漆黑、厚重。越發濃鬱的紫色的陽光照耀其上,這回光返照般病態的榮光,與戰爭有一種天然的契合。二者交融為一體,卻又泛起一股壓抑的安全感。——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成七座一模一樣的衛城。

  這將是末日前的第一場戰爭,或是末日後的最後一場戰爭。周殊宇沒有緣由地這樣想到。

  “那麽,暫且別過咯。”孫銘辰側過腦袋,目光從周殊宇身上一掃而過。

  “嗯。”他並沒有轉過頭去看他。這大概是一種虛張聲勢。

  “好。”

  他得意地笑了,尾音又拖得老長,似乎是打算將眼下的此情此景都雕刻下來一樣。最後他又順手般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便先一步離開了。孫銘辰的目的地是海姆達爾破曉神殿(那個矮子的爛攤子)。而周殊宇後腳便前往了霍爾德冥神殿。

  話說回來,冥神殿或許是七堡中唯一配得上這煙熏火燎、灰黑交錯的三層建築的名號了。剛踏入半步,周殊宇就感到一瞬莫名的孤寂。高大牆體阻止了陽光的進入,四處都飄蕩著潮濕的霉味兒——它們與灰塵是此地眾多陰暗的房間的唯一的租客。渾濁不堪的孤寂。他似乎能明白為什麽天啟會將他安排在這座象征『沉淪』的城堡中了。某種力量。最初的啟示。像是老師單獨照料某個學生的一種複習、鞏固、強化。莫名其妙。

  “咳、咳咳。”

  咚咚。咳嗽聲似乎震得室內陰暗的空氣也發出了低沉而奇怪的聲音。他不太習慣這樣的濕冷。如果有一團火該多好啊,他這樣想,可自己總不能把這裡劈了吧?——那張仿佛被赤霞點燃的紅彤彤的臉頰,和總帶有玩味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慢吞吞的火焰,才不會懼怕這樣頑固的潮濕和陰冷。唯有這點他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他此刻才會像一個佝僂著病患的老人,咳嗽不止。

  自己原本不該如此脆弱的。哪怕是面對再充滿惡意的愛,自己也不該表現得如此柔弱。

  周殊宇在幽暗的深處找到屬於扎爾納格這個『靜謐的無想之噬』的寶座。細針般的冷氣插在他的背上,再次望向充斥著漆黑的飛沙的外界,他終於明了那是為什麽:

  這顆星球,到處都彌漫著一股嗆人的衰老的氣息。

  至於另一邊——

  毫不慚愧地說,他並不太在乎這場戰爭的結局。

  經過多年的訓練,孫銘辰能夠感受到天啟身上那股極富感染力的『悲劇的意味』,以及玉衡神出於職業使命而毅然決然的『義不容辭』,或是孤注一擲。這些他都不在乎。如果說,周殊宇是出於一種深處的眷戀才想要嘗試拯救舊世界,那麽自己就是出於眷戀的眷戀。

  所以,盡管正面對著前所未有的的危險,眼下又孑然一人,他反倒是可以坦然地表現出對萬物的滿不在乎,甚至是親近的態度。這些年來,透過周殊宇這扇鏡子,他將自己看得很清楚:一個活力與虛無的完美結合體。

  海姆達爾破曉神殿,盡管陰暗照舊,卻到處都散漫著溫暖的氣息。一杯高高懸起的水杯,陽光透過其中,晶瑩的光芒隨即流落到整個大殿。杯中水搖晃,堂下光也跟著躍動。就連空氣中的灰塵都是一股被陽光撫摸過後的溫暖的氣味。

  七座如出一轍的宮殿,卻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氣息。

  最後,孫銘辰坐在尼克巴羅的位子上。並非尋求,也毫無排斥。他就那樣安靜地斜倚著石座,宛若熟睡的嬰兒。——每當百無聊賴,即沒有人可以同他取鬧或供他取樂的時候,就變成一個擅長製作假貨的騙子無賴,借用萬能的睡眠來打發時間。

  至於希望嘛。他始終都具備一種不害怕背叛的希望。憑借這份基於豁達、樂觀和眷戀的態度,總之他接受了命令,便邁著步子出發了,縱然前方並不是屬於他的未來,他的心也大方底允許他踏著沉重的步履邁步。這樣的時期來臨了。這樣的時期早就來臨了。

  大約一刻鍾後,兩人都同時被一陣輕微地精神刺激而喚醒。

  側耳傾聽,透過厚重濕冷的牆壁,傳來了幽微而攝人心魄的響聲。一種廣闊而無垠的視角突然浮現在周殊宇的腦海裡。那視覺還在不斷擴大——黑太陽宮——茫茫沙漠——衛冕七禦守——整個屏障內的一切——甚至就連孫銘辰所鎮守的破曉神殿都能一覽無余。

  “我正將我散落在各處的視野共享給你們。一切就要開始了。”

  是天啟的聲音。他也正坐在屬於他的王座上。

  「我業已將此銘記於群山之中,並把我對塵土的報復鐫刻在岩壁上。」

  他吟唱道。

  「隆流·壁立千仞之絕地」

  轟隆。一陣山崖錯位般的巨響似乎從大地深處傳來。

  「隆流·下臨無極之深淵」

  周殊宇注意到,此時天啟手中出現了一柄極其簡易的長柄大刀,乃為兩面開刃,約有一丈長。他不認得這種武器,但其上閃爍的寒光卻昭示著某種銳不可當的鋒利。刀身同長柄周圍此時皆流淌著一層淡淡的,介於麥稈色和土黃色之間的薄紗般的光暈。

  “唔。”

  即便是端坐在王位之上,周殊宇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烈晃動所驚。——腦海中的畫面也隨之動蕩起來,七座城堡之間的沙礫被某種偉力緩緩托舉而起,它們隆起的高度不一,就像人用並列的手指去頂一張紙巾。隨著一陣無聲的巨響,數道嶙峋嵯峨的岩壁拔地而起,將七座孤立的堡壘連結為一體。

  ——方才在黑太陽宮,孫銘辰還很不合時宜地問,他們七人負責鎮守在前線的同時,天啟又會幹什麽。

  他當時的回答是:

  “我為殿軍。”

  眼前這條由蘊育於此地千年的沙石、以及天啟磅礴無量的神力所斫削而成的絕境長城,透露著不可逾越的肅穆與飄零無序的殺意。無疑完美底向周殊宇展示了天啟身為魔域之皇的可怖實力,以及他作為不動後援之必要性。——只有身居中心,他才能對每個方位都做到最及時的支援。

  周殊宇的震撼還不止如此,盡管他曾與波德萊爾面對面地交流過,但他畢竟還從未親眼見識過這位死神的全部實力,抑或他背後的深空真正恐怖之處。——比較天啟先前的態度、以及他自身的勢力和最終的部署,豈不是正說明……

  呵,他不禁又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可是曾經在朝夕之間就將整個迦南星付之一炬的神明、以及他勢不可擋的龐大軍隊啊。

  他沒看到的, 或者說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是:長城豎立的過程中,一團純白的能量體也從天啟的心間滑出,重重地滴落在石地板上,攤開、滲透,直至融入大地而消失不見。

  周殊宇想的不錯。為了這場戰爭,天啟已然傾注了一切……

  轟隆。又一聲巨響將他的思緒扯回。一陣天空被撕碎般的割裂聲從宇宙深處傳來。

  屏障外經久不息的沙石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吸引力,皆朝著天上的某處飛去。借助天啟的視野,周殊宇發現沙石的飛舞並非雜亂無章,甚至都不像是被某物吸引,而是主動地朝向天空的一角飛去。

  他這才想起,風沙的走向本身也是威卡星獨特防禦機制的一環。

  這麽說……他、和它們……已經來了嗎……

  嘩——

  就像是下起沙雨一般,無數的沙子筆直地落回大地。像是死了一樣。就連風都跟著一同死去。

  這麽快就解決了引力場?盡管知道波德萊爾早有準備,周殊宇還是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就是……最後的枷鎖嗎……”

  天空某處,一道高瘦的人影喃喃自語道。隨即,一道道漆黑的裂痕又從他身後探出頭來,並發出陣陣示威般的低吼聲。重濁的聲音比重雲之上的雷聲更低沉,還夾雜著像是被脅迫的天空的哀怨。

  “陛下。”

  特寒裡亞倏忽閃現到天啟周圍,盡管自己已做不了太多,但他還是希望能盡完最後一份使命。

  “這已是——最後的長城了。”

  天啟則是這樣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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