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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二-二十二.守望的真傳與輪回的真相(其3)
  ###「面對巨人般的漩渦,在無意義的摸索中,尋找光明與關鍵」

  聽完特寒裡亞的話後,亞特拉斯便陷入了深思的沉默之中。

  從未接觸過的底層世界,災禍與厄難,作為始作俑者的驟然驚醒,以及對魔神天生的不信任……

  特寒裡亞也明白他的掙扎,所以也只是靜靜的看著亞特拉斯,任由這股不合時宜的沉默包裹著自己。

  雨後還未來得及散盡的陰霾,飾以孟春獨有的回寒。始終陰冷潮濕的環境,令人難以察覺到時間的流逝。他逃避似地偏過腦袋,正對準明麗邁著緩慢的步伐的世界裡,破舊的屋簷下依舊十分昏暗。傾斜的柱腳已經腐朽,讓他焦慮或慌亂的思緒察覺到,那是個世世代代都被埋沒在莫名影子裡的憂鬱的人家。這也使他悲哀地意識到,在屋簷外,尚未被永久的陰翳統治,尚且保留希望的世界,大概也遲早會受到鞭撻。

  房簷的柱子投來淡淡的影子,不知不覺間已是黃昏。

  “我……並非是懷疑你的誠實。”

  亞特拉斯的聲音盡管沙啞,卻依舊沉穩:

  “只是這種說辭……畢竟會帶來與現狀截然不同的未來,我總歸還是需要用自己雙眼親自證實,才肯……方心。”

  “無妨。”特寒裡亞幾乎是立即便給出了回復,“我的初衷,也不過是希望有更多的神明能夠放下身段,去看看地上的生靈。能得到你這樣的答覆,我已十分感激。”

  “感激嗎?”亞特拉斯自嘲似地笑了笑,“我還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會收到來自魔神的感謝呢。不過盡管放心好了,至少我現在並不懷疑你的動機。先前的沉默,只是因為我隱約預感到,今天的相逢,你的話,你的所作所為……不對,應該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注定要讓未來的我發現,那些被過去的我所忽視的事情。”

  唔,既晦澀又玄乎,該說不愧是和兄長一樣,都是極為接近『死亡』的神明嗎……

  “我長年居於迦南星的『鉛白月宮』,整個迦南星,莫說人類,就連新神都很少能夠見到。自誕生起,我便只是依照父神所指,使用自己的權能。至於結果如何,也不過是從父神他們那兒道聽途說而已。原本以為,也就是少些福澤恩惠之類的事情,所以自參戰後,我甚至都沒有再……”

  ——他的語氣已缺少了些許底氣:

  “『神』啊,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如今的我,還能算作『神』嗎?”

  看著他低頭懺悔的樣子,特寒裡亞卻不禁心虛:自己這樣做,不會被當作是在誘拐小孩吧?

  “咳咳,雖然這樣說你可能會有些生氣,不過,那也並不全是你的錯嘛,畢竟是阿伯……”

  “好啦。”亞特拉斯擺了擺手,沒有讓他再說下去,“尚未驗證之事,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接著又扶著額頭歎息道:“只是現在還不能操之過急。我當下的首要任務依舊是駐守前線,只能局限在孤命星群附近,無法遊走得太遠。但我向你保證,今後我一定會去驗證的,一定。”

  “那——”特寒裡亞突然笑著說道:“趁著休戰的間隙,小殿下又打算做些什麽呢?”

  這家夥,是怎麽知道這個稱呼的?差點都忘了,他可是父神一代的魔神。等等,那,該不會,這家夥還參加了自己的『命名誕日』吧?記得母親說過,當時雙方還未撕破臉,父神的確還宴請了少數魔域高層……

  “不……不必這樣稱呼我,

還是叫我亞特拉斯就好……”  “別害羞嘛小殿下,就一個代號而已。”特寒裡亞卻仍然不依不饒地糾纏著他。

  他當然也不想顯得這樣頑劣,不過為了讓他早點走出那壓抑的思慮,似乎也只能這麽做了。

  亞特拉斯半低著頭,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至少聽起來與往常一樣:“原本的話,我只是打算來孤命星群晃悠一轉,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東西。現在的話,倒不是很確定要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嗯哼?人類那邊轉移叛逆期少年注意力的方法,看樣子對尚不成熟的神明也同樣管用嘛?

  “那不如,就趁這段空閑好生處理一下身邊的事情吧,順便……再捋一捋自己的思緒?”

  他的說,似乎也有道理。自己無法做到忽視這件事情,也的確需要時間來整理一下突然被打亂的認知。看著亞特拉斯的眉毛又預備推擠著明亮的雙眸,將要堆砌起一副愁容,特寒裡亞長歎一口氣,道:

  “要不,你還是先回去靜靜吧?畢竟還牽扯到你父神……”

  亞特拉斯一愣,點了點頭,隨即便朝著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先離開心月狐了。

  自覺功德圓滿的特寒裡亞也並未再多說,即刻轉身,準備暫且回到自己臨時的住所休整等待。

  “等一下!”

  背後的聲音又突然叫住他。

  “嗯?怎麽了?”

  “話說,你最近……都會待在這附加嗎?”

  “不出意外的話,這幾日我都會住在……一個名叫『豐登』的小村莊裡吧。”

  特寒裡亞又笑著補充道,只是他的臉龐逆著夕陽,實在看不太清:

  “就算分開也沒關系吧,你也感受到了我的神力,可以隨時向我發送加密訊息吧?”

  “唔……”

  “放心吧,方圓幾十裡地只有這一個村莊,很好找的。我就暫住在那邊村頭的蘇老先生家中,若是有事,可以隨時來找我。”特寒裡亞微笑著安慰道:“反正以你的實力,一般神明也無法輕易發現你的存在吧?”

  “嗯……”亞特拉斯支吾了兩聲,似乎是再找不到話可說,才招呼道,“那我,就先走了。”

  說罷他便化作一道閃電離開了心月狐。

  呼——

  即便鄰近夜晚,一路上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雨後清澈的景色。只是眼下特寒裡亞心緒低迷,早已無暇欣賞。

  那些話,會不會說得太早了,他真的能接受嗎?

  哎,詞也沒有寫完呢。那小子也不說等唱完了再問我的話……

  ——就這樣,同樣被各種思緒拖拽得心煩意亂的某人,稀裡糊塗地便走回了他借宿的地方。

  “蘇老先生,我回來了。”

  特寒裡亞一邊叫喚著,一邊扣響一扇由松木製成的院門。

  嘎吱一聲後,門向內打開了。

  老者的顴骨很高,眼窩微微下陷。臉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甚至整張臉都因此黯淡了幾分。但雪白的頭髮卻被梳理得一絲不苟,淪陷的眼窩中,深褐色的眼眸也依舊炯炯有神。不難看出,老人家的精神狀態很好。

  “是澤修啊,這麽快就回來了。”

  在四方遊蕩,特寒裡亞自然不會使用自己的真名。當然,這倒並非是怕別人認出他的真身。為了避免在當地生活顯得太過突兀,自然就需要取一個符合當地文俗的名字。而『安澤修』,便是他在心月狐觀察了好一圈後,隨手為自己取的假名。

  至於為他開門的老人,其名為『蘇砧』,一生未有兒女,老伴也在幾年前去世,隻留下他一個人和這一畝三分地。所以面對特寒裡亞請求留宿,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蘇砧雖然長年獨自生活,但卻並未因此而落得性格孤僻怪異。對於陌生旅客的入住,老先生甚至還表現出了孩童般的好奇,其外向的程度,哪怕是特寒裡亞這般健談的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

  再者,蘇砧似乎在當地有著不小的名氣。借宿的這幾日,常能見到有書生文人前來向他討教,且還都客氣地稱呼他為『蘇耆卿』。使得他不禁懷疑,當初蘇砧收留自己,會不會僅僅只是因為看上了當時自己手上拿著的那本《國殤》……

  “怎麽啦,出去玩了一整天,怎麽反倒變得憂心忡忡的。”蘇砧一邊鎖門一邊問道。

  “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不勞老先生費心。”

  “倒是這座院子,今日難得放晴,竟然也沒有人前來拜訪嗎?”

  蘇砧笑著答道:“你自己都說了,『難得放晴』。久霖逢明光,無論農者還是墨客,自然都得珍惜這求之不得的光景,誰又會浪費時間來探望一個無親無故的老家夥呢?”

  “話既如此,老先生卻又為何還留在屋中不肯外出呢?”

  “哈哈哈,這一年年看過來,難免看得厭煩疲倦,還是靜靜呆著好。”

  說著蘇砧便抬起頭凝望漆黑的夜空。這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見狀特寒裡亞便也不再多言,徑直回到客房中去。

  “閑遊在外,卻仍然不得敞開心扉……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呐。”

  ……

  特寒裡亞暫居的屋子不算大,內飾也十分簡潔,除去一床一椅一桌外,便再無一物。

  接下來,就只需要等待他的抉擇了吧?特寒裡亞躺在木板床上,閉上雙眼默默地回憶今日的初遇。即便結果已然注定,他的心仍在為此顫抖不已。

  那就慢慢等吧——

  一天,兩天,三天……

  直到天空又一次飄蕩起細雨,亞特拉斯也沒有再出現。特寒裡亞漸漸有些失落,盡管這樣的結局早就在他的腦海中排練過無數次。——原來,即便是神,當心願落空,也會難免感到失望。

  蘇砧自然也捕捉到了特寒裡亞情緒上微妙的變化,這幾日也很少再來找他。

  約莫半個月過去,雨下驟然便有了加大的趨勢。

  特寒裡亞沒有再望向窗外,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細數著雨敲打在木窗上的聲音。

  “咚咚咚……”

  密集而連貫的雨聲中,闖入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

  但特寒裡亞卻不以為意,他依舊沉重地緊閉眼睛,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麽。直到正門打開時,那道尖銳的『嘎吱』聲,在雨的幕布中撕開了一道十足的口子,他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麽大的雨天,竟然還有人來請教學問?真是稀奇。

  “澤修,有人來找你。”蘇砧卻在院內喊道。

  順著聲音看去,模糊的房簷之下,站在蘇砧身旁的,是一個帶著些許狡黠笑容的白衣少年。

  “你是……”

  “莫非是雨太大,兄長都看不清愚弟的模樣了?我是安負翎啊——”

  亞特拉斯拖著爽朗的尾音笑著喊道。

  安負翎?他這段時間原來是在……

  “負翎?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父親說我整日遊手好閑, 除了和街邊混混打鬧就是欺負家中傭人,既然這麽不務正業,還不如出來跟著你四處遊歷,也好順便長長見識。”

  還真是會編。

  “如此的話,不知蘇先生能否……”

  大概是心情舒暢甚多的緣故,特寒裡亞詢問蘇砧時的語氣都變得輕松了許多。

  “老朽自然樂意至極,只是陋室再沒有多余的房間,二位恐怕要擠擠了。”

  “無礙,遠行在外,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已經很感激了。”

  還沒等特寒裡亞開口,亞特拉斯就屈身敬言道。

  “哈哈哈,安小公子多禮了。令兄在此寫作,也令老朽受益匪淺。再者,清閑多年,這間老宅子也該熱鬧熱鬧才好。”蘇砧又抬手請亞特拉斯進屋,“這便是令兄暫住的房間。”

  二人準備再次感謝之時,蘇砧只是笑著擺了擺手,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安澤修,安負翎……

  蘇砧隱有預感,這兄弟二人或許都不是一般人。為兄者看上去年紀輕輕,但下筆卻猶若行雲流水,各種典故傳說信手拈來,遣詞造句,尤其是俗語的運用亦如有神助。舉手投足之間,也透露著一股不可名狀的靈氣。

  至於他的弟弟,尚且不論舉止氣度之不凡。單只看他在這漫天大雨之中,行走於村莊的泥路卻能不染點滴淤泥。甚至於滴水不沾身,即便是撐著油紙傘,對於常人而言,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如今雙雙出現在這個地方……

  是在預示著,將要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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