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獻上這些詩篇,倘若我的名字有幸傳進遙遠的後世。並在某個黃昏引得世人的腦海耽於沉思,」
臨近仲春,天氣乍暖。在陽光的催促與輕按下,那場倉促的夢最終也被壓縮得與現實重合那般低矮。
“嗯?”
睡眼朦朧的特寒裡亞翻了半個身,卻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負翎?”
驚弓之鳥似地,他立即坐起身來,一邊還呼喚著亞特拉斯的化名。
“澤修。”門外卻隻傳來了蘇砧的聲音,“方便讓我進來嗎?”
“蘇先生?請進。”特寒裡亞連忙收拾好自己的衣裳一邊說道。
“我才剛醒不久,是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蘇砧遞過一頁紙,“今日天還沒亮,令弟就急匆匆地離開了。當時我正好在打掃院子,他便交給我一封信,托付我待你醒來後再轉交與你。”
“原來……如此,勞煩蘇老先生。”
“不過,老頭子我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客氣了,老先生但說無妨。”
“我早知你兄弟,並非尋常人。見安二公子離開時那般匆忙,想必是遇到了相當棘手的事情。”
“蘇先生……”
“安公子不必多慮,我不是在打聽什麽。這些日子二位居住於此,蘇某耳濡目染,也受益不少。所以我只是……想祝二位公子,此去一帆風順。”
說罷,蘇砧對著特寒裡亞作了一揖,便踉踉蹌蹌地轉身離開。
房門最後一次輕輕關上後,特寒裡亞也對著蘇砧的遠去方向默默行禮。與他相處的這些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後來的亞特拉斯,都承蒙這位老者照顧。他本想用些神力延長老先生的壽命,可惜在孤命星群這種敏感地帶,如此好心可能反而會辦成壞事,於是也只能在形式上表示感謝。
空歎一口氣後,特寒裡亞便打開了亞特拉斯留下的信紙。
這家夥……
他本以為,亞特拉斯會向他說明清楚,聯合天國與魔域的近況以及今後的打算,卻不料——
#首先,事發突然,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其次,是關於在心月狐的這段時光。
#提筆時,我仍舊沒有想清楚,究竟是心月狐成就了你我,還是單純的你——改變了我。
#它本身,並沒有什麽。前前後後,起起伏伏,不過是一段值得刻骨銘心的記憶而已。你每個簡單的動作,我都能看出動機。但你——你的整體,卻很奇怪,灑脫但拘謹,豪放又細膩,強大而脆弱。你的言行與舉止,庇護或挖苦,得意或窘迫,是天生被囚禁於象牙塔之上的我,從未有過的體驗。
#在談論『太陽』的那天,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永存的精神,足以超過平庸生活裡的一切。
#而這在一切結束後,我……
#我想說,嗯,我想表達的意思是……
#你讓我感到,自己是個好人。
#我會永遠銘記這段與你相處的日子,並不是因為心月狐,而是因為『你』。
#對了,當日我偷看的那首詞,明月明月明月那首,很是有趣,於是便偷偷仿寫了一首:
#望漢月·清風明月
#清風清風清風。吹散佳人幾重。拂身自來天上樓,飄又轉,南北西東。
#天閣紫宮處,仍是無動於衷。向散千裡清風,卻吹斷,
香雲誓盟。 #——如何?
#另,後會有期。
特寒裡亞看後無言,只是將信紙收入自己右眼的空間之中。
——作為初學者,勉強還算不錯吧。
平複心緒後,他又環顧起這間簡陋的房子。蘇砧說得不錯,自己也的確該離開了。畢竟某些人已經等候多時,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遙遙無期的等待。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要緊的東西,便正式拜別蘇砧,離開了這個充滿轉折的村莊。
足夠疏遠人煙後,特寒裡亞就直接開辟空間,穿梭到了一座荒山的山頂上。
###「遠離那聲名大噪的墳地,朝向一座荒無人煙的墓園」
無處不在的細雪與寒風,是這座荒涼的高山僅有的特產。灰白的天幕下,因積雪而顯得純潔異常的岩石上,特寒裡亞盤腿而席,呼吸著帶刺的空氣,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快三分鍾……也該現身了吧?
果然,淒厲的暗紫電光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他面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顯然並非本體親臨。
“處理好了?”
“差不多吧。”
“哼,催人過來救命,到了又讓等著,真不愧是你乾得出來的事情。”巴爾看他至少無恙,便毫無顧忌地罵道,“也是拜你所賜,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會欠他人情。”
“我事先也沒有想到心月狐的情況會如此複雜嘛。”特寒裡亞也沒好氣地回道,“至於正事,他呢,已經回去了。接下來就只有等他的消息,以及可能的態度轉變了。”
三言兩語為這段日子做完總結,特寒裡亞終於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事情:
“對了,現在的情況是,又開戰了嗎?”
“差不多吧。”巴爾面露憔悴,“繼第二任『大天使長』拜蒙叛逃後,才剛過了三四十天,由第三任『大天使長』米迦勒親自指定的繼承人米達倫便再度失蹤。盡管聽說後者脫離聯合天國的原因相當複雜,也遲遲未確定出現在魔域,但接二連三『挑釁』,想必也……”
米達倫『失蹤』?那十有八九最終也會變成『叛變』的。想到這一點,就連特寒裡亞覺得有些好笑:
“聖天國的究竟在搞什麽啊?十一位『大天使』如今只剩下七個暫且不論,連『預備大天使』裡最強的米達倫都疏遠了祖國,想必格裡高利和米迦勒都快被氣瘋了吧?”
“好啦,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巴爾白了他一眼,“既然沒有參與正面戰場,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聽到了聽到了。”特寒裡亞索性直接躺在雪地裡,喃喃道,“不過,剛剛也都聊過了,如今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就這些,接下來也就只能聽天由命,靜觀其變。”
“嗯,不過嘛……”
“不過?”
“聽起來,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讓我這個當弟弟的很不放心呐。”
……
“對哦——”
特寒裡亞頭一歪,恍然大悟地看向巴爾:
“那段時間,竟然發生了能夠影響到你情緒的事情嗎,哥哥?”
###「阿卡迪亞,我又在尋找,那條指引我來到你身邊的路,」
巴爾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在聊你們的過去嗎?怎麽突然又問起我的舊事來了?”
“誒,機會難得嘛。”特寒裡亞飛到巴爾身邊,左纏右繞,“當時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我都沒來得及關心你。那天你不僅躲著我不露面,聲音也隱約有些失魂落魄,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有那麽明顯嗎?”巴爾瞠目,他明明記得自己當時還特意控制了情緒……
“沒有,我瞎編的。”特寒裡亞壞笑著說道,“既然這下你也承認了,就老實交代吧。”
“不、只是……現在時間緊迫,這些不相乾的事情就……”
“時間哪裡緊迫了?”特寒裡亞理解指向天邊,“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咱們的魔皇陛下吧,雖說七星與七難不一定認識,但他肯定早就看出來了兩個小家夥的真實身份。謹慎如他,現在也一定不會貿然行動吧?”
“再說。”特寒裡亞又看向周殊宇和孫銘辰,“兩個小家夥肯定也很想知道吧,究竟何等大事,竟能使得七十二柱魔神之王的情緒都產生如此波動。”
“確實……”
周殊宇還是一臉為難之色,孫銘辰卻已經脫口而出。
“怎麽樣,兄長?總不能辜負小孩子的一片期望吧。”
巴爾沉默良久,終究是歎了一口氣,又退讓了半步:
“也罷,就告訴你們吧。畢竟——再不講出來,今後恐怕就沒人能替他們記住那段往事了……”
『他們』?特寒裡亞面色一凝,隱約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但巴爾無法抑製近乎湧出的悲慟卻無疑宣告著為時已晚。
看到他忽然變成這副模樣,周殊宇心中也不禁五味雜陳,他突然想起之前阿斯莫德所說的——
#無論是親情,愛情,友情,還是仇恨,憤怒,怨恨。這些看似難纏的情感,在神明無限長的壽命中都會變得不值一提,不可能永遠陪伴擁有這些情感的神明。
而,若是『想要長久留下感情』,就『只能憑借傷痛與病苦』。
時至今日,再提起往事,巴爾卻仍舊如此痛苦……
“不礙事。”巴爾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我早已坦然接受了那樣的結果。只是在某個時刻,偶爾想起,還是難免會感慨幾句而已。”
“這一切的起因,便是阿守讓我有空也多去人間看看。”
“你非得這樣稱呼我嗎?”特寒裡亞頗為不滿地打斷道。
“也是你非要讓我講的。”巴爾連看都不看特寒裡亞一眼,接著講道:
“在魔神控制的世界中,人類與神明之間的距離,並非像聯合天國中那樣遙遠。福澤萬物的魔神與人類,大家都居住在同一顆星球上。魔神們盡管往往生活在遠離人群的高山或深海,但偶爾也會出面指點人類。當然,盡管兩者之間總是更加親近,但畢竟人神有別,魔皇陛下早就下令諸神不得以真身降臨人間,最多也只能以偽裝的身份間接引導。
“所以,盡管稍顯緊密,但人與神之間的鴻溝仍是不可逾越。據我所知,魔大部分魔神其實也並不是很關心人類的生活。他們偶爾向人類世界投下視野,無非是當作消遣看看,或是處理一些虔心者的願望雲雲。自從諸神戰爭打響後,魔域上下更是都無心再顧及人類世界。
“之前,盡管阿守也常常勸我多去人間走一走,但彼時天下太平,我自然還是以為, 人神間互不打擾,相安無事為好,便找各種借口推辭。再說之後,諸神戰爭爆發,即便對於那場戰爭我本就持反對態度,畢竟雙方對於整個世界分而治之的方式也並無不妥。但無奈,終究是野心勃勃者居多。
“所以自戰爭爆發後,我和阿守便常常討論,如何終徹底結這場無所謂的鬥爭。可即便是在前線最焦灼的時候,阿守仍在傳信勸我前往人間,唯獨,原因卻從『多看看』,變成了『盡可能體量人間之諸多疾苦』。我本就主張人神各司其職,若是人間當真受到了諸神戰爭的影響,我必然不會,也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雙方休戰之後,阿守去孤命星群找亞特拉斯,我也決定,趁此機會好好看看人間——如今的人間——又變成什麽樣了。於是,我將手頭剩下的事情托給波旬,偷偷來到了早就選定的一方人類世界,『鬼曜星』,即,屬於我自己的『四方惡星』。
“為什麽選擇『鬼曜』呢?這是因為,『四方惡星』隻屬於他們自己選擇的「至上四柱」,其他任何神明的福澤都無法庇佑它們。所以,定居於『鬼曜星』附近的神明,也只有我一個。而由於我很少過問人間之事,那裡的人們對於我,甚至對於神是否存在,都沒有肯定的認知,這樣更方便我隱藏身份。”
巴爾長歎了一口氣:
“最後便是因為,阿守告訴我的是,『幾乎所有被神護佑的星球都受到了影響』,所以……”
“如果連我的『四方惡星』都沒能幸免於難,那事態之嚴峻,想必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