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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一-九.抉擇與神罰
  ###「巨鍾在悲歎,冒煙的木柴,用假聲替傷風的鍾擺伴奏」

  除去當年的那一場劫難,時文從來沒有感到無力過。

  作為仁冬如今的最高領導者,他從小便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獲得神之印,成為天權星的送影者,再到後來順理成章地成為『天權』之魁,七星聯合會議的主導者。在旁人眼裡,他從來都是閃耀著光輝的。當然,他也從未將這些光芒當作驕傲的資本。他隻想守護這片家園,治理好這個國家,哪怕是付出透支生命的代價——像歷代仁冬七星將那樣。

  至於周殊宇,雖不過只是他千百個任務中的一個,但同時也是自他成為一國元首的十數年來,第一個近距離接觸的外人。這個孩子,是浮沉珠選中的人,應該本就是神明轉生,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被喚醒記憶。——他一開始也只是把周舒宇當作自己工作中某個不起眼的意外,而他會處理好眼前這個意外,一如從前的千百次那樣。但短短幾日的接觸下來,這個看似成熟,實則單純的孩子卻觸動了他心靈中某些塵封已久的感情。

  赤子之心啊,自己真的還有這種東西嗎?

  過去的幾日裡,他曾不止一次地為自己不純粹的動機羞愧,直到他真的把周殊宇當成他那已經早逝的弟弟,而不僅僅是個任務。這孩子,被他的家人,還有朋友,保護得真好啊。他時常這樣想。於是,他此刻的想法便不難猜測——

  “只是這一次,保護他的接力棒,似乎又被傳到我手上了啊。”

  當這樣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後腦杓也呼應般地傳來一陣劇痛。思緒被滾燙的銀針刺穿。時文猛得睜開眼,強忍住席卷全身的劇痛,他竟然又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其余五人都還在昏迷。遠在掩月的人祿想來也正被水牆阻隔在城外。

  正當此時,水珠中的周殊宇又突然像是受了驚一般睜開雙眼,開始奮力地掙扎。安穆努特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發現周殊宇只是無謂地擺動四肢,並沒有什麽再施展出任何特別的力量。

  “就連回光返照都只有這種程度嗎?不光是記憶,竟然連本能都失去了。真是可悲啊……”

  “走吧,沒有再繼續試探的必要了。”

  安穆努特向內爾加勒與蘭斯洛特傳聲道,隨後三人便準備直接傳送脫離戰場。遠遠地看著三神擄走周舒宇與孫銘辰即將成為事實,原本還在糾結的時文心一橫,終於沉重地吐出那兩個字——

  「天法·請神」

  隨著時文話音落下,一個三神都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也驟然響起。原本已經準備離開的安穆努特聞聲立即加固水牢並再度喚出三叉戟,勢如猛虎的巨浪隨之開始翻湧。此時,無數的石柱早已悄然浮現於空中,下一刻便遽然而至,與盤旋的浪流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神之式·坤坤十萬艮磐岩天牢」

  神聖的話音依舊在久久回蕩。一道金光隨即從地面升起,當金光逐漸黯淡並消失後,半空中又多了一道身影。

  “天權!”

  開陽一眼便認出這道身影,隨後他就反應過來,此時的天權應該還被困在七星城,突兀地現身於地平,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這一代的時文用了秘術「請神」。另一旁仍在酣戰的玉衡自然也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於是她的語氣也比以往更加堅決冷酷:

  “沒時間哀悼了,我們必須奪回周殊宇。”

  說罷二神又衝上去對上先前的對手,

不過這次攻守之勢已經逆轉,變成了由他們來攔住內爾加勒和蘭斯洛特。而突然出現的天權自然負責解決安穆努特,並救回周舒宇。  “看樣子,是剛才那個人類的獻祭,才讓你跨空間穿越過來嗎?”

  “不錯。”天權的語氣布滿殺意,一邊揮動著『五明』羽扇一邊沉聲道,“不想死的話,就把人還回來。”

  「神之式·天槍討魔」

  九柄形態各異的岩槍直逼安穆努特,他明白,在奔流不息的水面前,同樣沒有實體的風屬性難以快速突破。於是在開戰之初就確定了主要以岩屬性與對手交戰。而事實也證明,岩槍的突刺也確實有效。普通的水之屏障在迅猛的岩槍面前不過猶如一張張薄紙。但安穆努特畢竟是啟示魔神,在岩槍突破第一道水牆時便低吟,「神之式·水卷龍漩」,馬上號令水流形成漩渦阻住岩槍。暗歎天權不愧是『七星』之首的同時,也隨之漩渦的引導潛入滂沱的流水之中,親自揮舞三叉戟斬斷岩槍。

  當然,這樣的空隙也就給了天權營救周殊宇和孫銘辰的機會。

  但在場的任何人或神都清楚,這場戰鬥並不會因為天權短暫地達成了目的而結束。安穆努特主動放棄人質,而選擇身處於純水之中,自然也是有著他自己的打算:

  “以人類之軀承接神力,作神之投影,想必也是有時間限制的吧。”

  ——天權的沉默無疑變相肯定了安穆努特的猜測。

  “那麽歸根結底,我也只需要攔住你施展轉送法術,拖到時間結束就好。”安穆努特繼續冷靜地說道,“那個人類確實出類拔萃,不過即使如此,我猜,你存在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五分鍾。而你若是真想要在這有限的時間內改變戰局,僅僅奪回那兩個孩子是完全不夠的。留給你的只有兩種選擇,殺掉一位魔神,或是重傷兩位魔神。我想,哪怕是『七星』之首,想要在短短數分鍾內完成這樣的任務也並不輕松吧?”

  “的確,不出意外的話,我會在此失敗。”天權抬手將封鎖著周殊宇二人的水珠擊破,再用風托舉著,將仍處於昏迷的他們送到地面。同時也冷言威脅道,“但無論如何,你都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碰!!!

  天空中六神交手的恐怖氣息仿佛一隻發瘋的巨獸無聲的對著這個世界嘶吼,對於那些被安置在傍月山避難的的人們而言,這是無以言表的恐怖的奇跡——僅僅是看著被諸神之力渲染得斑斕的天空,就已經讓他們不住地毛骨悚然。女人顫抖著安撫懷中不停哭泣的孩子,男人出神地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不可思議的震顫中,甚至連樹枝上的烏鴉都停止了叫喚。

  又是一輪對撞,盡管安穆努特處於下風,但是憑借早已準備好的水陣,天權一時也拿他沒辦法。隨著剩余的時間越來越少,天權的攻勢也越發猛烈,雖說也能對安穆努特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勢,卻也始終無法完全突破對手的防線。天權是拚盡全力的在守住周殊宇,安穆努特又何嘗不是在拚盡全力地想要奪回周殊宇。

  五分鍾的時間轉瞬即逝。當二神再度回到對峙狀態,雖說安穆努特身上已有不少傷痕,但終究遠未到隕落的程度。天權明白,自己還是沒有達成此行的『目的』。此時此刻,雙方都能感受到,「請神」的時效已盡,天權之所以還沒有消失,不過是時文仍在死撐罷了。生命盡管已經燃燒到了盡頭,但意志卻還遠未到達極限。受到這意志的渲染,天權竟也久違的感到熱血沸騰。

  「神之式·天風絮亂」

  「神之式·巉岩崩亂」

  天權同時施展兩種屬性的神之式,風與岩的自然偉力硬生生撐開了四周的巨浪。附著於層層岩凱之下,無形之物的怒號生生不息。無論有形或無聲,破碎的刺客亦無處不在,皆怒視著安穆努特。這便是天權的最後一擊。安穆努特也隨即揮動三叉戟,宛如漩渦一般旋轉的三叉戟,刹那間好似已經與安穆努特融為一體,盡化作無盡的純水。氣勢滔天之際,奔流中便化出無數惡龍在空中盤踞,亦是虎視眈眈。

  「神之式·魑魅不息的滔天」

  二神恐怖的力量在天空中凝聚著,隨後穿過被神力不斷擠壓的空間,夾雜著各自實質般的殺意。最強一擊誓要徹底擊潰對方。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在他們的神之式碰撞後驟然響徹天地,巨大的余波甚至讓其余四神都停止了戰鬥。不過幸好戰場是在遠離地面的高空之中,明光城盡管已是依舊損失慘重,但總算並沒有遭到致命的打擊。下一刻,包圍明光城的「天海鎖珠」也隨之破開,天空中的雲層也一並散盡。

  彌漫全場的煙塵間,安穆努特率先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只不過,此時的他已經變得傷痕累累,殷紅的血液不斷從傷口流出,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而與他對峙的天權,此時已低下了頭,毫無生氣,且並非人死之態,仿佛不過是一個被處於更上空的某種生物操控的牽線木偶。

  “嘖。”安穆努特勉強催動神力止住不斷流出的血液,冷淡的語氣也難掩惱怒,“真是個混蛋又麻煩的咒術,差點栽在區區一介人類的手上。”他旋即看向不遠處失去生命氣息的時文,那張朝著地面的臉,卻仿佛是對著他在嘲笑。

  孫銘辰和周殊宇也在剛才那場碰撞的震蕩中蘇醒過來。周圍是滿臉悲憤的天狼等人。

  “時文……將軍,呢?”

  周殊宇恍惚地問道。但他發現周圍的幾人都只是望著天空中那個宛若遺物的人類。隨後,安穆努特將時文腰斬的一幕便倏地闖入他的雙眼之中。恍惚間他似乎還聽到了天狼的解釋——時文所施展的乃是歷代『七星』送影者所獨有的秘術「請神」。那是一種以自身生命為代價,令送影神明親臨的「逆天」咒術。

  “放心,我們不會讓時文白白犧牲的。”天狼輕拍著越發失神的周殊宇的肩膀安慰道。

  無言之間,律武和音廉又一次升上天空,意為攔住企圖靠近此處的安穆努特。天狼,地門,星破同樣位於低空傲然而立,他們原本的氣息正在一點一滴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屬於此世的力量。安穆努特見此情形,原本因虛弱而失色的臉龐霎時間更加煞白。以他現在的狀態,絕對無法再迎戰一位『七星』……

  「天法·請神」

  可就在施法即將完成的最後一刻,三人卻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威壓打斷。那股漫無目標的力量自下方猛地竄起,在場的無論人神無一例外都被彈飛。本就力竭的幾人在遭受衝撞的一瞬間就再度昏迷。但勉強擋下衝擊的安穆努特卻依舊保持著清醒,因此,最終他也看清楚了這股力量的主人。

  仿佛一道鐫刻在靈魂深處的密語,

  熟悉的,勇敢的,無謂的,

  守護,死亡,犧牲。以及——

  那一陣陣義無反顧的劇痛……

  完全失神的周殊宇,被暴戾的藍色能量圍繞,將周圍除了孫銘辰以外的一切都化為焦土。孫銘辰看得很清楚,蔚藍色的能量從周舒宇的身上不斷冒出。盤旋、匯聚,再一齊直奔雲霄之巔。而周殊宇的右眼,也發出了之前沒有的腥紅色的光茫。

  天空中的四神都驚愕的看著這一幕。而最近處的安穆努特被這股莫名的力量鎖定,甚至已經完全無法動彈。『為什麽』——孫銘辰聽到周殊宇一直不斷低聲重複這三個字。而隨著他的不斷低語,那驚世駭俗的恐怖能量也在不停湧出。一直等到整片天空,整個世界都重歸寂靜,周殊宇才終於抬起頭,看著毫無反抗之力的安穆努特,用同樣冷淡的語氣回敬道:

  “持強凌弱,惡行難赦。”

  “凌辱凡塵,罪加一等。”

  十六字一出,安穆努特隻感到頭頂的天空變得驟然躁動——是的,整個天空都開始狂熱地舞動,好似在恭迎他們曾經的主人。雷霆則在厚重的烏雲中隱隱湧動, 仿佛是一個在恭候刑官裁判的儈子手。

  「刑雷·煌煌十萬億鈞天威聖裁」

  一道極巨的雷霆降下,散發著深藍色的光茫。周圍的天空也不斷降下閃電,猶在歡呼,如在雀躍。

  內爾加勒和蘭斯洛特皆見狀大驚失色,趁著開陽和玉衡還望著天空失神,立即瞬步趕到安穆努特身邊。他們都清楚,安穆努特現在這種狀態絕對不可能承受的了這種攻擊。事實證明,這將是他們今日最正確的判斷——雷光散盡,內爾加勒和蘭斯洛特身上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傷口,焦黑的傷痕中不停地滲出細流般的血液。安穆努特的情況更糟,已經完全陷入了昏迷。

  更可怕的是,安穆努特傷口上依舊殘留著剛才的裁決之雷,仍在頑固地蠶食著他的身體——盡管施展這等神威的周殊宇早已因力竭而陷入沉睡。開陽與玉衡也趁此機會包圍三神,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嘁。”內爾加勒的氣息也有些不穩定了,幾乎是咬著牙說道,“要趕盡殺絕嗎……”

  “既然你們選擇在初始之地作亂,就應當做好被斬殺的覺悟。”

  玉衡說罷,便抬手揮劍準備結果這三位奄奄一息的啟示魔神。

  “唉……”

  沒等玉衡手起劍落,一聲沉重的歎息響起。沒有神力繼續支撐的雷雲逐漸散去,但露出的天空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內爾加勒三神身後,在深不見底的神力的威懾下,看似商議的語氣卻透露著不容否決的威嚴:

  “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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