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一頭卷發的男子端著有些難看的笑臉湊到了女法師的身旁,他同樣驚訝於薇琳的樣貌與年齡,然而他那在過去擔任警衛隊長、士兵隊長及守備官等一系列的職務時所累積下來的經驗,最終還是讓他在此刻仍舊保持了應有的禮儀與謹慎。
男子掃了一眼那本魔法書上的湖泊級法師徽記,隨後就變得更加恭敬了,他扶著自己的軍刀肅立於一旁,開口道:“法師閣下,我是塞倫城南側城門的守備負責人,您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法魯納·斯威夫特。”
“斯威夫特……”
薇琳輕輕抬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於是那正在檢查幾塊反魔力牆磚的法師之手也同樣停了下來,她轉過頭,看著這名中年守備官,輕聲問道:“聽起來,你是德蘭人?”
“混血,法師閣下。”
法魯納守備官抬起頭來:“我的父親曾是一名德蘭的軍官,而我的母親則是沃特爾的一名裁縫。”
薇琳點了點頭,隨後用一個頗為優雅的手勢將自己召喚出來的法師之手遣散。
在這之後,她便從自己的法術書中抽出了一張蓋著鮮紅印章的文書,輕輕地在法魯納守備官的面前抖了兩下:“根據法委會下達的八號整備令,對南側大門及其周邊駐地進行常態抽查。”
有著豐富經驗的法魯納小心且快速地看了兩眼那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紙質文書,隨後便立即低下頭來:“我將全程配合八號整備令的執行。”
“很好。”
薇琳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笑容,她將文書重新夾回了法術書中,目光則快速地掠過了那些仍在偷偷觀察著自己的士兵:“除法魯納守備官,其余人請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
她的語氣很輕,但卻在場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違抗。
傳說中,那些湖泊級的法師完全能夠輕而易舉地利用魔力炸掉常人的腦袋,沒有人想要接受這樣的結局。
很快,停留在這裡的士兵們盡數離去,整個南側城門極其附近的營地都進入了前所未有的肅穆狀態當中,就連站在外圍崗哨裡的士兵們也不敢隨便地進行交談,這種狀態將一直持續到那名女法師離開為止。
“狗屁的八號整備令!”
留下來的法魯納在心中破口大罵起來。
他很清楚,所謂的法委會八號整備令根本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比起有明確的使用規定,且對雙方都有著嚴格限制的二號逮捕令、六號搜查令等命令,這八號整備令的泛用性非常之廣,其中各項條例的處理方式及應用環境也極為寬泛。
說得難聽一些,就是八號整備令一旦下達,則其處理、執行的最終解釋權將全部歸屬於法委會的執行者。
因此,對於商隊商店、營地據點、乃至某些小王國而言,八號整備令的出現,往往意味著一次突如其來的公開勒索與搶劫。
然而,就在法魯納以為自己即將無端地遭受一次勒索時,女法師那平靜的聲音卻傳了過來:“魔法防護的保養與維護還算合格,不過有一部分反魔力石磚的排布不符合要求……某些過於老舊的也未及時進行更換。”
在法魯納滿臉的疑惑與驚訝當中,薇琳說出了自己剛剛的“檢查結果”:“用來反製魔法的各種武器雖然備齊,但這裡的士兵顯然缺少使用它們的經驗,如果我剛剛願意,甚至可以將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士兵全部‘處理’乾淨,很顯然,這裡的一切都不是那麽符合法委會對城市重要據點的整備要求。
” “斯威夫特先生,如果發生意外,那麽你作為這裡的負責人,需要擔負很大的責任。”
一連串的話語砸正在法魯納的臉上,將他的思緒瞬間砸成了粉碎。
這是經驗老到的守備官所從來沒有想過的一種情況。
他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是真的來進行“抽查”工作的,而且這名女法師的觀察力極為細致,她給出的結論雖然簡單,但無一例外都是自己地盤當中確確實實存在的老問題。
薇琳瞥了一眼張著嘴的城門守備官,隨後又將自己觀察到的更多問題拋了出來,一時間法魯納的面龐陣陣發紅,任何人的那些小心思被人當面點出,臉色都不會太好看的。
眼見時機成熟,薇琳便展開了自己手中的法術書,她的右手手掌以極快的速度從書本當中掃過,於是其中的一張書頁當即被她撕了下來,事先銘刻於書頁當中的製式魔法立即生效,一層無形的魔力屏障迅速展開,將這一片區域完全地籠罩了起來。
在隔音魔法生效的同時,那隻消失的藍色法師之手再次浮現,那冰冷的手指向前舒展,精準地按向了城門守備官法魯納的額頭。
薇琳這一系列舉動的速度極為驚人,法魯納甚至沒能來得及做出反應,其思維便已經被納入了薇琳的感知范圍之內。
“時間有限,斯威夫特先生,所以我問,你答。”
在冰冷魔力所施加的可怕限制下,法魯納顫抖著松開了做自己的軍刀,隨後無比僵硬地點了點頭。
於是薇琳·恩斯特早就已經準備好的那些問題被她接連拋出。
“你所知道的,最後一次進出城門的人是誰?城門最後一次開放的時間點是什麽時候?”
“是五天前,五天前的深夜……一支來自德蘭王國的貴族車隊從南大門進入城中,他們持有法委會和德蘭王國下發的魔法通行證明。”
“人數規模如何?運送的是什麽?”
“規模相比尋常商隊要誇張,有差不多三支護衛隊,他們中的一部分還帶著德蘭產的結晶銃,樣式很新……至於運送的貨品,他們出示的通行證明來自德蘭王室,我們無權檢查。”
薇琳快速地將這些得來的重要情報印入了自己的腦海,隨後她追問道:“你說那些護衛隊帶著德蘭產的結晶銃?你怎麽判斷的?”
“我的父親是德蘭的軍官,我曾經跟隨他見過德蘭的那名槍械鑄造大師……凡是加斯蒂尼大師出產的精品,槍身上都會留下他獨有的銀蛇徽記,很好辨認。”
“這支隊伍最後去了哪裡,伱們是否有所跟蹤?”
“女士,所有使用德蘭王室通行證的車隊,都會被要求直接前往德蘭王國所在的鳶尾街進行登記,在登記過後的行程我們則無權過問。”
看著滿頭大汗的城門守備官,感受著法師之手當中傳遞出來的波動與反饋,薇琳滿意地點了點頭,她稍稍放松了對於法魯納的控制,隨後接著問道:“我之前曾向你的士兵們提出要求,我告訴他們我有緊急事務需要離開塞倫城進行處理……然而他們卻告訴我,只有‘名單’上的人員才被允許進出,這與塞倫城獨立政府過去所使用的命令並不相符。”
薇琳放慢了語速,以保證自己的每一個字都能被對方聽清:“告訴我,斯威夫特先生,這份突然冒出來的名單是怎麽回事?”
聽見這個問題,守備官法魯納的臉色終於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他的嘴巴不斷地顫抖,原本發紅的臉色也以驚人速度朝慘白轉變。
法師之手閃爍起來,於是女法師那藏在鏡片之後的眼睛稍稍一眯,被放松的控制在頃刻之間重新收緊,原本只是指著法魯納額頭的法師之手猛然改換姿態,它舒展開來,隨後直直地按在了法魯納的頭頂上。
透骨的寒冷隨著無形的魔力湧動而來,同時到來的還有那雖然悅耳,但卻也沒有半分商量余地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斯威夫特先生,不要讓我真的做出你所害怕的那種事情。”
城門守備官的身體開始發抖,然而作為一名從未觸碰過魔法的普通人,他卻沒有辦法抵擋那股如同利劍一般刺入自己腦內的魔力,於是他艱難地搖起頭來:“我……我不能。”
在這種反應當中,薇琳敏銳地覺察到了一絲異樣。
她意識到,眼前的男子似乎陷入了兩種互相矛盾的恐懼當中,除卻自己所帶來的威脅之外,他似乎同時還在承受著另外一種限制,正是那種限制,令他在這種情況下也仍舊不敢將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情交代清楚。
但事已至此,在已經抓到了線索的情況下,無論如何薇琳也不可能做出讓步。
長久以來在魔法領域積累下來的經驗成為了薇琳此刻的底氣,她再一次從自己的法術書中撕下一張書頁,伴隨著魔法的湧動,又一個事先通過魔法書記錄下來的便捷魔法開始發生效用,漂浮於半空之中的法師之手在頃刻間得到了驚人的強化,巨量的魔力隨著薇琳意念的轉動而傾軋在了法魯納的身上,在給他造成了驚人壓力的同時,也謹慎地將他的身體保護了起來。
可憐的城門守備官癱軟在了地上。
“說吧,你所知道的,有關那‘名單’的一切……我可以向梅爾女神起誓,不去傷害你的精神與肉體,甚至還會盡我所能對它們進行保護。”
聽完這些話,法魯諾頹然地看了薇琳一眼,在濃重的恐懼以及無奈當中,他終於還是開了口。
“五天前的夜晚,在那貴族車隊到達的同時,所有城門都得到了一份由總防衛部布茨將軍簽署的命令。”
法魯諾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他看了一眼那壓在自己頭頂上的魔法光芒,結結巴巴地說道:“按照……按照那份命令的要求,各大城門原本執行的魔法通行證標準被臨時廢除,我們必須按照一份特定的魔法名單來判斷哪些人能夠進出。”
“名單呢?”
“不……不知道。”
法魯諾的言辭變得混亂起來,他慌亂地擺動雙手:“女士,我向……我向所有我所知道的神明發誓,我真的不知道那份名單當中的內容,雖然命令要求我們這樣做,但那份名單從未下發給我們!因此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能夠進出!”
薇琳的眉毛漸漸豎了起來,一股濃濃的不安感開始在她的心中醞釀,她轉身走向了一旁的城牆,將手掌按在牆面之上,這一次,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裝裝樣子”,而是將自己的精神全數集中在了面前的牆體之上。
屬於湖泊級法師的魔力調動起來,就仿佛真的有一面湖泊在狂風當中掀起波濤,無形的潮水洶湧而來,接連不斷地拍打在了面前厚實且古老的牆體之上。
一種被深深隱藏於牆體當中的痕跡緩慢地顯現了出來,薇琳的身體微微一抖,隨著來自城牆內部的可怕阻力的迸發,薇琳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手掌亦離開了身前的牆面。
在那股衝擊之下,就連那被她召喚出來的,已經得到魔力增幅的法師之手也出現了連續的震顫。
薇琳立即回到了法魯諾的邊上,她那一直以來都保持著平靜的面容在此刻也終於難免顯現出了幾分獰色:“快說!除了那天晚上向你們傳達命令的人之外, 還有什麽人來過這裡?”
“沒有了,沒有了……呃,不過那天晚上負責傳達命令的信使曾在城門內待了一整晚,這是命令當中的要求,我們只能照辦,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究竟做了什麽……”
也就在這一刻,將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盡數透露出來的城門守備官突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劇烈地掙扎起來,竟是憑借純粹的肉體力量強行脫離了法師之手的控制。
與此同時,法魯諾的眼球開始不斷凸起,他一邊哀嚎一邊抬起自己的雙手,努力地用手指去按壓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要阻止眼球的“離去”。
某種不知何時被施加在法魯諾身上的魔法儀式在此刻開始無情地發生作用。
薇琳發現,自己所設下的那些魔力防護在這可怕的儀式限制面前竟是如同紙張一般薄脆,只不過短短兩個呼吸,這些防護便被徹底撕破,而法魯諾的腦袋以及他的眼睛則成為了儀式力量的爆發現場!
眼見情況已經無法扭轉,薇琳立即快速後退,伴隨著一個簡單的手勢,銘刻於腦海當中的防護魔法於身前顯現,一道巨大的魔力盾牌憑空形成,將她的身體牢牢地保護了起來。
緊接著,她便聽見了一聲爆響。
就仿佛馬車的車輪無情地碾過了一個皮球。
在城門守備官的痛苦嚎叫當中,他的頭顱轟然炸裂,血漿與殘渣四下迸射。
法魯諾雙手無力地垂落,而他的兩顆眼球,終於還是從那已經嚴重變形的眼眶當中緩緩地滾落了下來……